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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九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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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今,如无意外,这里便正是那传闻中的“半步仙踪”,木兰涧第二十三阁,红销。
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潮湿的风。
石亭之右的碧波莲池突地扩大了数十倍,一派浪涛翻腾之后,一艘清雅绢船浮于其上,船头站着个羽扇纶巾的书生。
淡青束带被风吹得纷飞。
这时,船舱里有人掀帘膝行而出,双手高举,端出一碗羹汤。
有一道洪亮之声响起。
“上,第一道,明珠戏龙鱼”。
随着这一道声音而落,水面上咕噜噜地冒出不少泡来,随后,一朵朵浪花开了出来,那游船上的一众,便跟着那走在最前头的书生,踏着浪花一步步往岸上过来。
阿瑾忙闪身躲进假山之中,他方藏匿好身形。
后脚那书生便踏入石亭,倚着石桌坐定下来。
端着羹汤的鬼侍,将蒸盅置于烧得正旺的红泥炉灶之上。
又一道洪亮之声响起。
“今日红销共七道菜,望各位贵客赏脸。五十五声鼓,启。”
话音刚落,另有一青衣莽汉,支起锣鼓,袒着胸打起了鼓点。
红销阁主虽是个好脾气的,但这红销阁却历来就不是个好混的地方。红销阁内繁花似锦,却都是蚀骨蛀心的毒花邪草,而这五十五声鼓点,便是解毒最后的期限。若迟于此困在里头出不来,那还不知会有如何后果。何况这七道解毒的菜也许只供五人同饮,怕是到时候又是一番争夺。
鼓点方起,周遭事物皆如层云破月般瞬息万变,霎那间分分合合,成了个偌大的移形迷宫。
随着这迷宫挪转,不过是眨眼之间,原先近在咫尺的石亭,怪石便统统没了踪迹,映入眼帘的,成了一片片缤纷的夹桃,以及那倚在树下小憩的少年。
微光将他的脸照得些许天真,但那抿垂的嘴,半眯半合阴郁的眼,早已透露其来者不善。
“舅母?”那少年郎毫无温度的笑挂上了嘴角,他这般笑着,手往树桩上一撑,便如同无需膝踝使力的走尸,笔直地立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阵邪风直面扑来,如同怪力一般,将阿瑾扔上空又甩了下来。
尘沙过后,阿瑾摔在地上,他只觉双眼一阵发晕,喉咙口猛地涌上了一口血。
“不好玩,”那少年的声音突地逼近了,“舅母,你怎变得这么没意思了。”
阿瑾闭着眼没做声。
那少年的身体如蛇般盘绕着树枝,他伸长脖子,凑在阿瑾耳畔叹了口气,说道,“你从前可不是这个样子,我记得你那个时候,我欺负你,你还会哭,会瞪眼,还……会撅嘴。”
说着,他甚是怀念地吧唧了下嘴,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笑着笑着,他突然迟疑道,“……舅母,你脸怎么这么红?”
阿瑾红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闭嘴。”
“……”,那少年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又突然爆发出一声比之前更大的笑声,“我就要说,气死你……爱撅嘴的小娘们,撅嘴小舅母……”
他笑得如此畅快,眼神却如酝酿着更邪恶的主意,坏得很。
也不知是上天眷顾,还是一些别的东西,恰在这个时候,迷宫又挪转了起来,阿瑾趁机躲进了侧旁的灌木丛。
随着迷宫扭转,转眼他们之间,便隔开老远。
那少年一时不查,竟让阿瑾跑了,他气急败坏的声音远远传来,“红销阁的抠门穷书呆,说好了让我玩玩,你这都干得什么好事……”
红销阁主清淡的声音时远时近,他说道,“在下并未应允过什么,时辰已晚,黄泉阁主还是早些回去罢。”
酷喜扮作店小二的黄泉阁主哼了一声,转而小声嬉笑道,“小舅母,你可千万别跑远了,若五十五声鼓点之后,你还找不着出来的路,可就成了红销阁白捡的花肥……可别怪我不知早点提醒你……”
这厢,进了灌木丛的阿瑾,差点与另一个人撞在一起。
也不知在这样一种地方,每换一个场景,都会有另一个人的存在,究竟是不是在某种意义上佐证了一个注定“你死我活”,所以必须“先下手为强”的现实。
只见那人脸上原先涂着的厚重腮红,如今已掉了大半,露出了本来面目,他手里拽着个晕厥过去的瘦高男子,那瘦高男子脸上也同样画着厚重的腮面妆红。
不消说,此二人,定然是扮作腮面媒人,跟着花轿混进来的。
想来进这红销,也该是颇废不少心思。
未及阿瑾站定,便有数枚暗器接踵而至。
阿瑾抽剑格挡,剑穗上一个“瑾”字,分外鲜明。
“……你,”几招过后,那人退开几步,“瑾公子?”
这一声,叫阿瑾又想起一个人来。
这人原为洛沂外门弟子,几番波折,最后入了轩景座下,名为捱雅。当年道魔合力攻战洛沂,实是前后受了两次重创,才沦为如今这道销形灭,百家耻笑的萧条样子。
而这纷乱之始,还要从这个名不见正传的小人物,捱雅说起。
当年道魔百宗齐攻洛沂时,因洛沂老祖赫赫威名,尚有些忌惮,可不知是谁人从何处得了个秘辛,说那洛沂老祖早便身死道消,如今宗内供着的不过只是尊雕像,所谓老祖名下徒子徒孙,也不过是沾了个名号罢了,这下,天时地利人和,占尽如此大势,众人于是毫无后顾之忧地强攻上去……
洛沂宗少了老祖镇门,乍经此番混战,自是死伤惨重,所幸宗内能人不少,故而可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被那些道魔宵小夺了灵脉宝地,但退居于下,闭门修养,假以时日,也未尝没有东山再起之时。
那时候血流成河,洛沂宗且战且退,门人多重伤在身,狼狈如丧家犬般,原说如此飘摇之际,更该是齐头并肩,同甘共苦,可宗主方带着门人安顿下来,即刻便听信谗言,大肆清理起门户来,一时间又是一番血雨腥风,如捱雅这般的数百外门子弟,乃至仅剩的几个亲传子弟,刚躲过外敌的剑光,没成想转头又将死在了同门尊长的刀下。
霎那间,人心惶惶,有人慷慨赴死,也有人狗急跳墙,一不做二不休杀出一条血路,逃了出去……
这样一来,原先“将老祖羽化”之秘辛泄露出去的罪名,不论或否,也被这些人坐实了。
直到后来,轩景拜入洛沂宗时,揪出幕后贼手,替这群人平了反,这群人才得以沉冤得雪。可惜到了那时,这群人大多死伤,不知所踪,仅有一个叫捱雅的外门后生,还遗留于世。
这捱雅当年并未跟着这群人一起叛逃,而是隐姓埋名,留在宗内,如今乍一亮出身份,颇有些遗族之血脉的意思,这下令宗内愧对于此等冤债的新宗主,破格将他提为内门弟子好生照顾。
说来也是巧合,轩景刚拜入洛沂宗之时,适逢老宗主病逝之际,可谓是百废待兴,举宗正是用人之际,于是乎,他才得如此重用。
后世只道那是引狼入室,可那个时候,对于新宗主,对于众中坚门徒,对于那些沉冤得雪之人来说,都以为那是雪中送炭。
但那个时候,还有一个人知道,那根本不是雪中之炭,而是棉里之针。
那个人,就是捱雅。
“瑾公子,你别杀我,”捱雅道,“我都是迫不得已……洛沂宗的命数早就尽了,它甚至根本不该存在,老祖确实是开宗之主放出来的妖魔。当年他与那妖魔订下契约,那妖魔助他立下千年基业,他便助纣为虐,撒下弥天大谎,倾百代之力,为那妖魔供奉至阴之人,使得那妖魔法力大增,直至破开镇印,卷土重来……”
“当年恰好千年约定将至,那魔头正要掀起腥风血雨,幸得重七岛的仙人重又将那魔头封于禹州诛妖井。此战之后,那仙人元气大伤,否则,重七岛怎会为他人所占,想轩景一个仙人,如何能被你如此赶尽杀绝,如今,瑾公子,你难道还要将错就错……”
“……这么说,当年老宗主并非冤枉你,将老祖消息传出去的那个人,果真是你……其他的人,不过是被你假以\'宗主不仁,妄杀门徒\'撒播谣言,闹得全宗动荡不安,好趁机拿来垫背的罢了”,阿瑾轻轻说道。
“瑾公子,你切勿听信老宗主那些胡言乱语,我只恨不能早些杀了这个老匹夫,”捱雅急急扯开前襟,他左胸近心脏的位置有一块血色胎记,“我乃当年开宗之主门下第九弟子的后人,瑾公子可还记得,洛沂宗《溯源卷》可是出于何人之手?当年先祖不敢将事实真由留卷于册,是故我族之人,一生下来,身上便由父辈刺下如此秘辛,那老祖绝非善类,这千百年来,我族上下同守此秘,实在……实在是苦得很……”
「《洛沂传·溯源卷》中载道:洪荒有神,临洛沂而居,师尊少行道,于是洛沂启。」
难道,真相竟是如此?
“瑾公子,”捱雅泣道,“说句不好听的,如若不是轩景仙人,瑾公子你也不会有命活到今日。”
“……你想要我做什么?”阿瑾道。
“破了这木兰涧,”捱雅道,“仙踪林藏有一至宝,能救轩景仙人,如今只有你能进去,在这之前,容我为你效犬马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