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砂》何事唤朕

4、光风霁月

　　细而长的小溪在石间穿梭、嬉戏。
　　溪边浅浅的新草，上面点缀着几朵雪白的小花。
　　湿润的雾霭在其间游走，带着一种淡淡的芬芳。
　　远处，一个白衣少年安静地坐在青褐色的石头上，双手捧着一本泛黄的古书细细地品读。他的眸子似宝石一般湛蓝而深邃，流泻垂下，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他身后一段距离外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赤着脚丫，正试图俏无声息地接近这个少年。
　　少年的嘴角洋溢着一抹浅浅的笑容，突然合上书，转过身去。
　　小女孩先是吃了一惊，但随即又欢喜地跳到少年身前，搂着他的脖子，“你怎么知道是我~~”
　　少年吃吃地笑，“因为你身上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息，百步之内皆可闻到。”
　　小女孩稚嫩的脸上顿时爬满红晕，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那么醉人，叫人直想咬下去。
　　“小殷，今天的功课完成了吗？”少年的声音略带磁性，似乎具有无穷的魅力。
　　小女孩贴在少年耳边嗔怪，“提洛哥哥~人家好不容易才溜出来的，你就逼人家！陪人家好好玩玩嘛~”
　　少年笑着，轻轻将她散落的耳发掖回耳后，“小殷乖，要是小殷能在日落之前完成今天所有的功课，提洛哥哥明天就带小殷下山玩一整天好不好？”
　　“真的？”
　　“提洛哥哥有骗过小殷吗？”少年眼里尽是宠溺。
　　“呃……”小女孩歪着脑袋，眼珠迅速转动，不知打着什么鬼主意，“好，我们拉勾。”
　　小女孩欢快地伸出小指，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俩的小指上都套了一根细小的红绳，刚一松手，红绳便消失了。
　　“哎呀！”小女孩惊讶地叫了起来，拾起少年的手翻来覆去地察看，希望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少年依旧笑，“这是一线牵，有了它，今后我们不论相隔多远都能清晰得感应到对方的存在……”
　　“真的！？好好玩啊！”小女孩高兴地扑到了少年的身上，“嘻嘻，有了它，以后要找提洛哥哥玩可就方便多了！”
　　“小殷，还有一点要记住：如果以后遇到什么危难，只要轻轻勾你的小指三下，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来救你的。”
　　“嘻嘻，就知道提洛哥哥最好了……”

　　记忆如轻纱在少女眼前绾起，那么清晰，那么真切。
　　——如果以后遇到什么危难，只要轻轻勾你的小指三下，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来救你的。
　　提洛哥哥，他便是那个时常出现在少女梦境中的白衣男子啊！
　　她竟然把他忘了！
　　她怎么可以把他忘了！
　　“小殷——”
　　“三弟——”
　　续炎被细鞭打得飞出数丈，摔在壁上，又弹了下来。后背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第二鞭紧接着挥来，少女在恍惚中已被颜娘手中的细鞭勒住脖子，提了起来。她几乎快窒息了，脸颊涨得通红，仅留的一点意识促使她勾动了小指。
　　——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来救你的。
　　少女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也许，她就快死了吧！
　　她似乎又看到她在蓝天下与提洛哥哥嬉戏、追逐、打闹的情景，那么快乐，那么开心。她的提洛哥哥永远都会让着她，永远那么呵护她。
　　还有楚怀哥哥……
　　他照顾了她那么久，她还只是一味地想着逃避。
　　提洛哥哥……
　　楚怀哥哥……
　　她感到自己的小指急速地晃动起来，她的周身瞬间被笼罩在了银色的光华之外。随着一阵惨叫声，颜娘喷出一大口黑色的血，顿时像一只泻了气的气球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少女失了向上的提力，立刻掉下，倒在伽耶琴上。
　　“咳咳咳……”
　　“颜娘你竟然……”
　　颜娘的脸色急剧地变化着，褐色，深褐色，直至黑色。她的身体也迅速溃烂，化为一滩污水。
　　拜月教的招术向来是损人不利己，到最后，必然会受到反噬。
　　她死了，她本就抱着闭死的决心。
　　“你这是何苦啊……”绮滟见了，既惊讶，又伤心。
　　颜娘竟然为了让他们中毒，而不被人发现，服下了冷凝香，透过皮肤渗出它的香味。她又把三教霞光藏在香炉中，点燃后，两种香味混合便成了剧毒。似乎无药可解。
　　续炎与宫阎释对望一眼，既为颜娘惋惜，又为自身担忧。
　　少女伏在琴上，早已呆住。
　　这便是三教霞光毒发的下场吗？难道他们大家都得死在这里吗？太可怕了。当初他们怎么会……
　　她记得有解法的！是什么？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呵呵，小殷，不用害怕。要死，我们也会一块儿的，反正不会孤单就是了。”续炎又恢复了他放荡不羁的个性，干脆一拍屁股，坐在了少女身旁。
　　“是呀！既然都要死了，不如就让我送你们一程吧。”
　　“辉！？”
　　宫阎释派他去绞杀听雨轩的拜月杀手，为何到了现在才现身？还有，颜娘为何会毫发无伤地进来了？为何过了那么久，他宫家的人都没来？看到辉，以及他身后数十个拜月教徒，一切骤然清晰了。
　　“是你！”
　　“当然。不然，颜娘那个女人怎么可能事先布下陷阱，你们又怎么可能变得……啧啧……这么狼狈？”
　　“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宫家有今天，我欧阳辉功居首位，却只捞得一个二管家，还得排在叶潮辕那个半男不女后，你也太瞧不起我了吧。”
　　“辉……”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只要杀了你们，宫家便是我的，甚至全天下都可以成为我的！”欧阳辉的目光如饿狼般贪婪，看了直叫人生厌，“你们还不快动手？”
　　少女的眉心一直像是被火在灼烧，她的意识在被渐渐消磨着。她强迫自己硬撑着，她似乎隐约听到什么人在引导她弹这首曲子。
　　她潜意识地认为这首曲子能救他们。
　　“光风霁月！”
　　绮滟听出来了，少女此时弹的正是《天月六曲•之二》。
　　此曲由前拜月教主所创，自教主无故失踪后，除了自己应无人会弹才对。况且，《天月六曲》中她会的也不过是第一首而已。
　　“快！快给我杀了她！”
　　欧阳辉慌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少女会彻底毁了他的计划，所以，他一定要杀了她。他绝不允许任何危机潜伏在自己的身边。
　　少女一味地弹着，早已无心顾及其他。
　　数十道剑光齐向少女挥来，续炎顾不得自己有伤在身，一声厉叱横空而起，殊痕剑在他手中展开，幻化出清影万千。
　　他将他的毕生所学竭尽与此，威力倍增。顷刻间，已杀尽了所有拜月教徒。
　　欧阳辉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紧握剑柄，掌心里已经有微微的冷汗，“怎……怎么可能……”
　　三教霞光与冷凝香本无毒，一旦混合，吸入者必定内力尽失，不出半日便会丧命，续炎怎么可能使出这么凌厉的剑势？难道拜月教主骗了他？不！不会！这样对她绝无半点好处。
　　宫阎释与绮滟也能勉强站起，各自调整内息，三教霞光早已不解自破。这令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少女依旧弹琴，她的周身似乎覆着一层淡淡的光芒，额上眉心处最为突出。她只感觉头像是要炸开般难受，身体如羽毛般轻盈，几乎感觉不到一丝重力。
　　屋内五人就这么僵持着，谁都不愿意贸然出手。欧阳辉的脸因恐惧而抽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三教霞光会突然失效了？是因为那个少女？
　　“铮——”
　　少女终于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一瞬间，两道剑光平地而起，交织在一起，不下三招已分胜负。欧阳辉与续炎对执一掌，立即被震得连连后退，剑从手中滑落，续炎顺势将其贯入欧阳辉的心门。
　　“你……”
　　欧阳辉不曾想到续炎中毒后，不但没事，反而功力大增，自己竟不是他的对手。难道这三教霞光果真有假？
　　续炎的剑并未深入，血却从伤口不断冒出，止也止不住。
　　“辉，如果你现在放手，你仍是我宫家……”
　　“成者为王，败者寇，今日一战，要不是有那个女孩，呵呵……”
　　欧阳辉的眼中闪现出极重的杀气，一只袖箭破袖而出，直向少女射去。续炎慌忙收剑，却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少女身侧的光芒在琴声中断的刹那已经散尽，这一箭定能取其性命。
　　欧阳辉残酷地笑着，他要死也要先杀了那个人，他早就看出这事全毁在了那个少女身上。
　　“不——”
　　续炎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云霄，三人竭尽全力向少女奔去。
　　少女的脸上挂着安详的笑容，难道真要因为这一只袖箭而毁于一旦吗？
　　——我……我……小殷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滟绮姐姐，是个好人。
　　——你不可以乱动的，续炎大哥！
　　……
　　少女的一颦一笑都浮现在了续炎眼前，她那么可爱，那么纯真，那么……他不要她就这么走了。不要！
　　箭，越来越近。
　　突然，一片粉色的桃花瓣划破天际而来，在少女颈下三分处顿身。
　　“叮——”
　　所有人都看得呆住了。
　　花瓣犹如一堵坚固的城墙，将袖箭瞬间挡了回去，竟弄出这么大的声响，可见其人内力之深厚。
　　绮滟与宫阎释同时回头，只看见一道黑影跳墙而走。
　　欧阳辉瞪大了眼珠，怎么半路又杀出了个陈咬金？登时被活活气死了过去。
　　“小殷——”
　　续炎将少女紧紧搂住，生怕她再有什么闪失。
　　绮滟与宫阎释十分复杂地对望了一眼。
　　不知那人是敌是友？
　　绮滟突然腹中吃痛，噔也晕了过去。
　　“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