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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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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长朝的名字陈至珏在开学头一天便听了不下十次。迎新的师姐,带队的老师,消息灵通的新生,每个人似乎都以知道他的名字为荣。
校草级人物,经管院最得意的门生,外联部部长。
就连宿舍最腼腆内向的杜丽丽都一脸神往:“好想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风云人物啊。”
陈至珏不解:“这个名字真拗口,到底怎么写呀?”
Zhou zhang zhao,zhang zhao,哪两个字?
直到有人刷刷写下他的大名,原来是‘长朝’。
不得不说,是个好名字,特别,气派,有深意。
陈至珏是典型的南方人,口音软糯柔细,却是难得的把翘舌和前后鼻音都读得非常正规标准,‘周长朝’这三个字从她口中出来,多了一种特别的韵调。
“‘Zhou chang chao’ 也不错。”反正是多音字,她开玩笑地说。
军训第一天,全校动员,他们被拉出去列队受训,末了开始接受仪容仪表检查。
指甲、首饰、发型,每一样都有规定,各班教官挨个挨个查看。
陈至珏站在最边上那列的中间位置,心里直打鼓,头天辅导员就跟他们交代过了,务必按规定拾掇好,但她早上忘记取下自己脖子上的那枚玉玦了。
她白,江南水乡的那种瓷白,细细的红绳,缠绕在脖颈,军绿的领口没挡住,一片白缀着一线红,显眼又勾人。
眼看教官快到了跟前,她犹豫地动了下手臂,思忖着如果伸手去扯惊动教官的几率性会有多大。
尚未动作,突然旁边传来很轻的声音:“这位同学,对,是你,别动。”
那声音磁性醇润,语气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陈至珏扭头,对上一张棱角分明帅气俊朗的脸,那人跨前一步,挡在她和教官之间,将她挡了一个严实,她反应迅速,把军服拉链往上拽了拽,堪堪遮住了红绳。眼前只有一个背影,挺如劲松,只听他说:“报告教官,江湖救急,能否借用下你的人?几分钟。”
年轻的教官侧头往他身后看了看,笑骂:“就知道你小子贼,专挑漂亮的下手。”
他立正,朝教官敬了个礼,然后转身,向陈至珏抬一抬下巴,示意她往旁边走,他跟在她后头。
从左侧台阶上去,有一根几个人合力才能抱住的大柱子,背面是视线死角,走到那里,后面的人压低了声音说:“赶紧摘了,放好。”然后极绅士地扭过身去背对她。
陈至珏虽然诧异,但也只能照做,把玉玦解了放进口袋,咬了咬唇,掩饰尴尬轻咳了一声:“谢谢。我……可以帮你什么忙?”
那人斜靠着墙柱子,微微侧头看她,“借口来的,没什么要你帮忙,你在这里站几分钟,等下再归队吧。”
他说完就走了,从柱子后面拐出去,走向主席台,在其中一个位置落座。
咦,那个人是谁来着?刚刚受训前主持人有介绍到他吗,怎么没留意?
被训练了半个上午,整顿休息十分钟,陈至珏累得摊坐在草地上,宿舍三人立刻扑了上来。
老大张思璇猛晃她肩膀,“啊老幺,我杀了你,怎么勾搭上了我男神?”
她们宿舍四个女生,她排行最小,开学这几天混熟了,大家说话做事也随意了。
陈至珏一脸懵,有气无力:“什么男神?”
“周长朝呀,早上叫你出去的那人。”孙佳瑜几乎要尖叫。
“啊?”
杜丽丽无语:“不会吧你,虽然早上他有事耽搁了没准时出席,但这几天你都没留意过吗?校榜,论坛,稍微关注一下都不难发现啦!”
陈至珏是真没留意。
“听说他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你有缘见得圣面且近距离接触过,感觉怎么样?”她们问。
陈至珏老实回答:“长得很帅,气度涵养都不错。”
张思璇心满意足地双手合十,一副孩子他娘得知自家孩子受了夸奖一样,“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再次见到周长朝时为期两周的军训已过了半。
近期天气都极好,太阳又大又毒,紫外线强得要人命,许多人晒得黑乎乎,领子口的VIP层次分明,唯有她,还是瓷白瓷白的,甚是扎眼。
教官最是喜欢抓特立独行的人了,那天留意到她,单独拎了出来,绕着她直打转,嘴里喃喃地:“怎么就不见黑呢?”
接连一周枯燥又艰苦的训练,她人有些蔫,突然就生出了反骨的念头,“报告教官,我天生晒不黑。”
教官‘嘿’一声,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小姑娘想不到有些胆识呀!”然后高声指令:“立--正,向右--转,齐步--走,停,抬头挺胸,给我绷紧了站好!”
她面对着太阳,帽子被摘掉,白光晃得她眼睛茫茫一片,重影,眩晕,闭眼再睁开,然后就看到了操场边树荫底下的周长朝,和一群校领导站一起,正望向她的方向,不知看了多久,想必将她刚才顶撞教官的样子都看在了眼里,即使拼命忍着,到底是没藏住嘴角边上的那丝戏谑。
陈至珏没气质地翻了个白眼,没控制好幅度,被白光一晃,眼泪逼了出来。
那天其实也没罚多久,她很快便归队了。
后来休息的时候,张思璇啧啧叹:“老幺啊,想不到你小白兔的外表下竟然藏了一颗不服训的狼子野心呀!”
陈至珏哼哼两声。
第二天又见到了周长朝,传说中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怎么她的概率就这么高呢?
早上她起得晚了,不够时间吃早餐,结果低血糖,很丢脸地晕菜了。在校医室挂葡萄糖,刚挂上,有人半举着胳膊进来,手腕到手心侧,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来人还一副老神自在,好像伤的并不是他自己,看到陈至珏,歪嘴一乐:“咦,今天比昨天更白了喔,还真是奇了怪了,越晒越白呀。”
陈至珏脸色还没恢复,惨白惨白的,唇色也淡。
她努努嘴,也幸灾乐祸,“师兄,你那里越来越红了。”
校医拧着眉头帮他止血消毒,伤口又长又深,里面似乎还有铁屑,“怎么弄的?”
“哦,胡教授那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猫咪卡他铁门缝里面了,弄它出来时不小心刮了一下。”他说。
“伤口深,怕感染,挂瓶消炎水外加打个破伤风。”校医叮嘱,“这只手别沾水,也不要使力,养几天。”
周长朝也挂上了水,一左一右,和陈至珏大眼瞪小眼。他看一眼陈至珏的病历牌,医生写的字向来是个谜,没看清,他问她:“小师妹叫什么名字?”
陈至珏抿紧唇,不吭声。
“哦,不方便说吗?那算了。”他抬头无聊地盯着点滴器。
药水滴得慢,室内无声,她渐渐犯困,眼皮越耷越沉,最后睡着了。
突然脚脱力一弹跳,梦见自己下楼踩空了楼梯,陈至珏惊醒,抬头,药水瓶撤了,手背上的针自然也拔了。
周长朝还坐在对面,低头翻一本杂志,听见动静,抬头看她一眼,“醒了?”
陈至珏直了直腰,低声说:“谢谢。”
她指的是他帮她按针口,他明白,淡淡回道:“不客气。”
他的药水也已经挂完了,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拎起药袋子,往帘后喊了一声:“我走了啊。”
校医跟出来,又嘱咐一句:“别碰水,别使力,记住啦。”
他走出门口,背对着扬起那只伤手,潇洒一挥,“知道。”
最后一天阅兵,场下14天功,场上3分钟,过场之后,意味着军训真的结束了。
出乎意料,陈至珏拿了个优秀标兵称号,颁奖嘉宾竟然是周长朝。
他伤的那只右手,被一排十来个人轮流蹂-躏,握手,松开,再握手,再松开,女的含羞用力,男的激动用力,他的表情越来越僵硬。
轮到陈至珏,她接过证书,只轻轻握了握他手指,他无奈地扯了一下嘴角,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谢谢手下留情。”
按理说他的手应该好得差不多了,看他表情却不然。陈至珏记得有一天傍晚,她从球场经过,瞥见他在打球,什么别碰水别使力,估计都见鬼去了。
“自作自受。”她在心里嘀咕。
大学生活其实比高中舒服不知多少倍,课业轻松,时间空闲。她过得如鱼得水,除开上课时间,她多数去图书馆,或者宅在宿舍看电影,偶尔参加一下社团活动。
因为同一个学院,遇着周长朝的机会也不少,有时在图书馆,有时在校园里,甚至在换课室的半道上也遇见过,他朝她点头,她乖乖喊‘师兄好’。
也有不少桃花,情书收了一大摞,她看过便随手扔进抽屉。
没想到会收到周长朝的情书,很随意的一张草稿纸,估计是在哪个本子上顺手撕下来的,抄了一首诗,是戴望舒的《烦忧》。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最下面落款,写着‘周长朝’三个字,不同于抄诗笔法的恣意妄然,写得工工整整。
陈至珏酸倒了牙,这人还真是无聊透顶了,凑什么热闹。
张思璇靠过来,“老幺你吃不吃宵夜?”
她把纸张快速一揉,丢进抽屉,“哦,好啊。”
她没把周长朝的那首诗放心上。没几天两人又遇见了。
那天她在湖边画画,画板,架子,全套的水彩装备,阵势不小,画得正起劲,有人持一根柳枝在她面前晃啊晃。
周长朝故作惊讶:“呀,真巧,画画呐。”
陈至珏不理他,将最后几笔画完,然后准备收工。
他挪开钉子把画一抽,“画得不错,给我吧。”
“还给我。”她伸手去抢,忘了脚下有个坡度,一个不慎,重心不稳往前扑,跌进他怀里。
真要命,她倏地一下赶紧跳离,差点又摔了,被他伸手扶了一把。
这个时候湖边有不少人,她不想招人非议,只能压低了声音又说:“还给我。”
“我帮过你忙,送我一幅画又怎样,真小气。”
“我也帮过你。”
“但我帮过你不止一次吧,而你只帮过我一次,送我一幅画,咱俩扯平了。”
她只能气嘟嘟地瞪他。
第一学期快放假时陈至珏听到了一个传闻,周长朝放弃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保研,申请了国外的学校。
张思璇跑过来问她:“是不是真的?”
陈至珏正戴着耳塞看电影,摘了耳塞后一脸茫然:“不知道呀。”
张思璇说:“你跟他不是挺熟的吗?”
陈至珏又戴上了耳塞,“谁说的。”
自从上次在电影院偶遇之后,她有一段时间没见着周长朝了,原来忙着申请学校呢。
冬去春走夏又到了,六月份毕业生回来论文答辩,陈至珏也忙着应付期末考试。那天从图书馆回来,在宿舍楼门前竟然又遇到了周长朝,两人好久不见了。
陈至珏打招呼都有点生疏了:“恭喜,师兄。”
周长朝捏了一叠资料,笑一笑:“谢谢。”
这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