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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第 2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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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着。”
僖嫔一个激灵,手一颤,酒盏摔落在地,满杯酒全都洒落。
抬眼一看,流素裹着一袭雪白的折枝葡萄披风,鬓边斜插一朵白海棠,一身寒素地立在殿门口。
明知因太皇太后宾天,宫中皆要服孝,但僖嫔还是心底颤了一下,只觉她一身白的甚是不吉利,仿佛正是为了给自己送行而来。
“奴才给敏贵妃娘娘请安。”
“九功,这壶酒,交给本宫处置,皇上准了的。”见梁九功看了她一眼,并不答话,又道:“有什么事,本宫担着。”
梁九功默然点了点头:“嗻。”跟着躬身退下。
僖嫔看着她进来,不由得起身。
流素脸色如冰,气势迫人,早非当年。
眼见着她步步逼近,僖嫔不自主地一步一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但流素却只缓步行到八仙桌前便止了步,提起酒壶,在面前轻轻摇晃,然后浅浅斟了一杯。她的手很稳定,半滴也没有溅在外面。
“僖姐姐。”
僖嫔勉强笑了一下:“嫔妾……见过敏贵妃娘娘。”
“何必这么客套,还像从前一样,叫流素,不是更亲近些。”
“嫔妾……不敢。”
“不敢?你都敢在启祥宫的小厨房中下毒,还有什么不敢的?”
僖嫔听她如此说,心里反倒镇定下来,左右不过一死,还继续在她面前流露怯意,未免连最后的尊严也失去了。
“你是来替我送行的么?也好,姐妹一场,我下的毒既然不能致你于死地,便轮到你来赐我毒酒了。”僖嫔慢慢走近,伸手过去,惨淡一笑:“流素妹妹,多谢你为我斟酒。”
流素握住杯的手却往后一缩,自举起了杯在眼前微微转动,里头的酒红如血,色泽鲜艳,在她的转动下流转不定,格外怵目。
“僖姐姐,这杯酒的味道……你尝过吗?”
僖嫔见她一脸猫戏耗子的姿态,不禁咬牙,从齿缝中挤出一句:“尝过,还有命在吗?”
流素微微一笑:“那可也未必,鹤顶红这东西,虽号称剧毒,发作时效却慢,倘若量不够足,还未必一时便死,会慢慢地疼痛、呕吐、窒息……非常难受,可比不得那相思子,两三粒便致人于死地。”
她举止高贵,声调柔缓,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尤其带着一种令人恐惧的优雅,僖嫔为她眼中的寒气所慑,虽才维持的镇定,却又瞬间崩溃,悬在半空的手落下来,扶着桌沿一直颤抖不休。
“僖姐姐,你还想活下去,不是么?”
“能活着……谁愿意……死。”
“没错,虽说皇上早已不再召幸你,虽说宫中生活冷清孤寂,但终究能活着,而且是锦绣荣华地活着,在人前,到底是僖嫔娘娘,一宫主位。除了无宠,谁也不敢轻易将你怎样。”
僖嫔猛然抬头,怒视着她:“你到底是想说什么?若是想来看我落魄的样子,加以戏弄,那你的目的也达到了,我落得今日这地步,还有什么可供你一笑的?”
流素悠然笑道:“僖姐姐这一生,其实都是在为他人作嫁,以你的心机、智慧,其实本不会落到如此地步,若不是有人在幕后推动你,你又怎会做下毒这种不入流的事?本宫死了,于你半分好处也没有,你今生不可能复宠,而事败必然是死路一条,为了本宫搭上你的命,以你的算计,绝不会做这亏本买卖。”
僖嫔恨恨看着她,咬牙不语。
“僖姐姐若是死了,你背后那股力量仍在,于本宫其实也没什么好处。你不过是别人拿来顶缸的代罪品,你死了本宫也不会安逸。”
“可我又有什么办法!”
“本宫早说了,以你之智,居然被一个小丫头摆布,总在做为人作嫁之事,这可不正常啊。”
“我……我是姓赫舍里的,这是我逃不掉的命运……”
“你要是不做,她会杀了你全家不成?”
“但是赫舍里家族的荣耀,只能系于她一身了,我已经……是个弃子了。”
流素皱了一下眉:“妄图以一个女子争宠带来家族荣耀的想法,真是愚不可及。”
“但仁孝皇后在时,赫舍里家族的确是显赫一时……皇上不也为了你,连纳兰明珠的谋逆之罪都赦了吗?”
流素看着她,觉得既可怜又可悲,枉她聪明一世,却始终没明白什么才是根本。
“僖姐姐,让本宫来告诉你,在男人的眼中,江山才是根本,权力才是根本,赫舍里家族所以兴盛,是因为当时皇上在朝中要笼络遏必隆父子对抗鳌拜。而仁孝皇后的荣耀,是家族带给她的,不是她带给家族的。她被立为皇后,是为了安抚臣子之心。”顿了一下,想起宣贵人说的话其实也相类于此,不禁心中暗叹。
“而女人的根本,是男人的宠爱,不是对敌手的打压。本宫若死了,固然是替你、替她除了个敌手,但很快又有新人入宫,再多少温柔貌美的女子,只要他想要,就会有。赫舍里芳汀算个什么?她搏不到皇上的欢心,就算将所有对手除光,她仍是她,不会变成皇后。这一点,她可比她姐姐差远了。”
“这些道理……我现在都懂,但是,已经晚了……”
“僖姐姐,其实想要活下去并不难,这杯酒,你可以不必喝的。”流素又悠然地晃了晃手中的杯子,轻轻一抛,便听一声脆响,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你……”
“僖姐姐,这可是本宫第二次放过你了,做人,要懂得什么叫知恩图报,明白么?”
“我……”
“纳兰青梅虽已落葬,可若有人追究其死因,将尸首再查验一遍,应当知道她的死因有可疑。而这回你让杜鹃去下毒,更是人证物证俱在。要想让本宫保你,不付出点代价,是不可能的。”
“可……可嫔妾如今这状况,还有什么可值得利用的?”一听有生机,僖嫔自然生出求生欲望,语气立即转而为恭顺。
“跟本宫做个交易,换个合作的人。”
僖嫔愣了一下,与流素联手对付芳汀,她之前从未想过,芳汀若出了事,她整个家族岂不是更会受影响?
流素见她模样,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道:“僖姐姐,刚才说了那么多,你还没想明白,芳汀莫说不能获宠,即便可以,也不能带给赫舍里家族太大荣耀。你们家族的成败,在于索额图。至于你,其实能考虑的只有你自己的生死,拿你的性命去搏什么子虚乌有的家族利益,实在是愚不可及。”
见僖嫔默然,道:“这个交易做不做,你自己可以选择。”她又拿起托盘中的酒壶轻摇一下,里头只剩下半壶,液体流动的声音格外怵人。“又或者,姐姐更喜欢白绫?”
僖嫔咽了口口水,道:“被娘娘你利用,和被她利用,有什么区别?出了事,死的不一样是我?”
“区别可大了,本宫用不着你去对付芳汀,你现在志气尽消,还能对付谁?你要做的,只是替本宫监视芳汀的一举一动,自然,你要达到这目的,是要与芳汀的关系处得更融洽,以你的圆滑,这一点应当不难。尤其这次相思子的事,虽未致本宫于死地,但若是什么都没查出来,不露痕迹,那你也不算失败。”
“难道娘娘打算将下毒的事隐瞒下去?你肯,皇上也不肯……”
流素微微一笑:“只要杜鹃熬不过酷刑自尽,那一切就到此为止,自然干净。至于皇上那里,倒不用你操心。”
“而且本宫与你的交易,只有这一项,只要芳汀受制,本宫便与你两清,再不用你做什么。”
“真……真的?”
“你要是想着倒戈相向,那可就不好说了,本宫想对付你,那是易如反掌的事。”
僖嫔又犹豫片刻,道:“不用……嫔妾下毒……嫁祸之流?”
流素嗤地一声笑:“这种低俗手段,是本宫的风格么?”
“可是,一般的错处,只能令她失宠,也不能致她于死地啊。”
流素沉沉道:“这可难说,芳汀么,其实并没有那么难对付……”她思索良久,总觉得有些奇怪的感觉,相思子的事,令她联想到上次中毒,也是罕见的毒物,下毒手法巧妙,两件事叠加在一块想,她不免有种不祥的预兆。
“那相思子,是怎样传递入宫的?”
“其实很简单,只要将它缝在盘花扣子中,怎样也查不出来。只要携带那么十粒八粒便够了,那东西听说毒性极强。”
流素点点头:“携带入宫是哪些人经手的?”见僖嫔迟疑,冷笑道:“你不说,要等皇上审出来,本宫可就难以保你了。”
僖嫔二话不说,便交代了内务府几人的名单。
“毒物虽说宫中罕见,但下毒的手法却粗陋,那丫头让你做这种事,其实是存心没给你留退路。”
僖嫔没有说话,眼神黯然。
“但是只要你一力担当,无证无据的情况下,皇上也不能拿她怎样。你若再这么下去,任由她摆布事小,早晚还会死在她手里。”
僖嫔一抿唇,决然道:“好,嫔妾帮娘娘对付芳汀。”
流素微微一笑:“本宫虽不能帮你复宠,却可以保你在宫中平安一世,安享天年。”她拿起桌上白绫,随手弃于地上,淡淡道:“白绫虽干净,人心却不干净,一幅白绫,结束不了这宫中的争斗。”
随即迤迤然走出钟粹宫去。
僖嫔看着一地的碎盏残酒白绫,一时腿发软,委顿在地。
好死不如赖活,她终究还是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