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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第 2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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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祥走后,容秀冰鉴才进来,流素并不隐瞒她们,直接说了。
两人都是吃惊,没想太皇太后对流素防范如此之甚。
“她只怕她一过世,便无人制得住本宫,因此才留了这道遗诏……”流素苦笑,她这一生,不是为人所忌,就是为人所恨,到底前世是造了什么样的孽。
冰鉴道:“不如告诉皇上,他暗中查起来,更为方便。”
“当然不行。”流素断然否决。玄烨至孝,倘若知道此事,必定左右为难。而那道遗诏不问可知,定然是越过玄烨的权限,可以直接处决她。
见容秀一直在沉思,便问道:“你怎么看?”
“奴才在想,遗诏会在何人手中。佟皇贵妃是最适宜的人选,但近年来她病骨支离,谁知大限会在哪日;柔贵妃与太皇太后素不亲近,可能性也不大;惠妃荣妃失宠,且品性多少有些问题;宜妃与你交好;德妃……”
若是在德妃手里,可是件棘手的事,德妃那张嘴,滴水不漏,想探出什么口风绝无可能,而且以德妃的心机,流素不敢保证能得手。
“再往下是嫔,撇开安嫔端嫔僖嫔,只有成嫔。”容秀看了流素一眼,“这个可能性也不大,似乎太皇太后与成嫔也并不怎么亲近。”
流素锁了眉,半晌道:“贵人以下不用猜了,都是些少不更事或长年无宠的,无以托付。”
“最可能的其实还是佟皇贵妃、德妃。”
“其实还有太后。”流素思忖良久又摇摇头,太后那柔懦的性子,又无机心,很难保住诏书。
“为什么不可能是宣贵人?”
流素迟疑片刻:“宣贵人其实是个浅薄之人,一眼便能看透心机……”
“她有个不浅薄的父亲,还有蒙古为背景,对抗你是外戚中最大的力量,倘若诏书经她之手传到了蒙古,你真是回天乏力。”
流素遍体生寒,凛然道:“倘若蒙古王公拿了遗诏想要对付本宫,连皇上都无计可施……”况且博尔济吉特氏本就是太皇太后的母家氏族。
容秀道:“先查查宣贵人近日动向。”
流素点了点头,跟着又摇头:“其实宣贵人可能性并不太大,博尔济吉特氏在内务府无势力渗透,想传递什么出宫,还要传到蒙古,竟不被皇上察觉,是件极难的事。”
“若是苏麻喇姑假太后之命让内务府的人传递呢?”
“那动静就太大,福祥说了,这遗诏除了执诏之人和苏麻喇姑,世上再无第三人知晓。”
“传诏之人未必知道那是诏书,或者只当是宣贵人要递回母家的物事。”
“此去蒙古中途遥远,传递之人倘若不知是何物件,便不会如何重视,有丢失的可能性。不过……审慎起见,还是要查查宣贵人。”
容秀应了,流素又道:“还有佟皇贵妃、柔贵妃、德妃、成嫔,凡有可能者皆要细查。”
“柔贵妃那边可不能全让沛珊去查,她不可靠。”
流素点了点头,佟皇贵妃那边,就更难着手了,冰鉴与荣慧交情最好,但绝没有好到能出卖主子,旁敲侧击地打听,又怕她防范更深;德妃那边也是为难,这两人行事谨慎之极,想查个什么出来已属不易,想要得到遗诏更是妄想。
遗诏内容流素不知,但虽对她不利,也不可能是随意就下旨降罪,将她处死,太皇太后若能做出这种武断的决定来,在生前便已做了,哪用拟诏留予他人。应是对她颇有防范,要她会做出什么来,遗诏才会现世。
佟皇贵妃倒也罢了,她行事端方,虽有从前下毒的事梗在两人之间,但她早产时流素并未对她不利,她已深有悔意,流素相信她既不可能为人利用,也不可能随意拿来对付自己。德妃心思难以揣测,就不好说得很,有胤禛的事横在二人中间,德妃表面上对她毫无芥蒂,心里怎么想,没有人知道。
相思子一事还未解决,遗诏一事又生事端,流素只觉得心烦意乱,不知这种日子何时方能到头。
容秀见她脸露疲态,知道她这胎孕后中毒伤体,月子又未坐好,还要如此劳心伤神,不禁叹了口气,之前还说过她的选择没有错,现在却是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嫁了这么一个男人,除了情感上的不圆满,日子过得也是步步艰辛,当真是苦多乐少。
流素当年那么开朗率真的个性,入宫这许多年来也被磨砺得只剩下三分了。
容秀看她现在的模样,也便知道,为何她曾说过假如人生重来,在二人之中选一人,她依然会选择纳兰性德。
纵然她再爱玄烨,又有何用,在他身边,幸福便是奢侈之事,虽能看见,却终究握不住。
举丧之事过去后,玄烨的心情一直不能恢复,头一回来流素这里,只是看了看两个孩子,看他了无兴致的模样,也不会再逗他们,流素便命乳母各自抱下去歇了。
灭了灯上床,启祥宫中星月无光。往常廊下总有微光,但流素命他们将廊灯也熄灭了,因为这种时候他总是习惯黑暗。
“怎么把灯全灭了?”良久他才开口。
流素没有说话,双臂环住他,靠近了他贴在他胸前。
他也无言地抱住了她。
又隔了良久,他才道:“相思子的事,可能是僖嫔……”
流素震了一下。她想的并不这么简单,僖嫔此时,已没有必要再做这种事。争宠她此生无望,以僖嫔的智慧,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还有何意义?事一败露,招来的无非是杀身之祸。上回不动她,无非因她犯下的罪过还不致死,但这回不一样。
“朕想……”他并没有再说下去,口唇已被几根温软的手指堵住。
“今儿不说这些。”
他握住她的手,入手柔滑软腻,香泽微闻。他轻轻放在唇边触了一下,道:“但这事儿拖了这么久,该给你个交代。”
“这都不重要,皇上若是放心,这件事交给臣妾去处置。”她不想让他再为自己烦忧。他要承担的那么多,又怎能时刻守护着她。
“难道你还想替她求情?她害你已非第一次。”
流素默了一下道:“臣妾知道,抒宁一事,也是她所举报。”只不过僖嫔聪慧,这件事并没有由她亲自去说,由朝臣报上,谋逆罪名落实,更难处置。
“你知道?”
流素淡淡一笑,道:“到最后她打击了臣妾,也没给她自己带来任何荣耀,反倒令皇上心中不喜。既如此,臣妾还去跟她计较什么?”她知道,玄烨不喜欢这种精心算计,打压他人以争宠获利的。荣嫔失宠,孝昭皇后暴毙,最终也是因此。
“朕以为在夫妇相处之道中,不应有算计这回事。”
“感情这种事,本应是先付出,而不是先计回报。而她们之所以先想着的都是回报,或者正因为她们并不爱,她们只需要恩宠。”
“那你呢?”
流素没有说话,纤纤素手在黑暗之中攀上他的脸颊,温柔到极致。
跟着温软的双唇贴上来,她的温柔一点一滴渗入他心头,一寸寸抚慰他心头的伤痛。
“这些日子,你心里悲伤,我却不能陪伴左右,远望着你为太皇太后哭临,我跟你一样痛。”
她在他眼角触到一点湿意,轻轻拭去。然后伸臂将他揽在自己怀中,轻轻抚摸他的发顶。
男人在脆弱的时候,其实与孩子一样,都需要一种温暖,与男女之情无关。
“小素儿……”
“如果你脆弱的时候只有我能看见,那我会倾尽所有,为你抚平伤痛。”
“你会一直在朕身边,永不离去吗?”
“是的,直到你不要我的那一天。”
“如果人生就是不断地失去,朕希望最后还能拥有的,是你。”
“只要你不放手。”人生有那么多未知,她已经不敢轻易承诺。她和纳兰性德都愿意用生命去守护誓言,却彼此都没有兑现承诺。
到最后赢的都是命运,输的都是他们。
她轻轻伸手,合上他的眼。他太累了,需要的是休息。
他只需要有她静静伴在身边,不该有再多的事去令他烦扰。
僖嫔坐在窗前,手中结着络子,双眼看着窗外。
她此刻心中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结络子与女红一般,是她一生最不擅长,且最讨厌的事,可她此刻觉得,这络子繁复困难,重重叠叠,正如她心中解不开的结。
快了,还有几天?处理完太皇太后的丧葬之事,就该轮到她了。
从杜鹃被羁留慎刑司,她就在等着这一天,为她的人生划上最后一笔。
自打入宫,她仿佛什么也没得到,曾经恩宠一时,也不过是被皇帝当作观赏的鉴品,把玩一阵便厌了。她聪慧美丽,打小便是少年们追逐的中心,到了宫中才发现自己不过如是。论美貌谈不上绝色,论算计连身边人都未曾防范得到。
她不愿意去做这件事的,但是她的家族容不得她的退让,哪怕已不得恩宠,仍不肯放过她。
连她想要平安地了此残生也不行。
泪水无声滑落,她手中的络子已经湿透。
“奴才见过僖主子。”梁九功平静地站在殿门口,并未请安。他手中的朱漆描金托盘上放着一壶御酒,一幅白绫。
“你来了。”
僖嫔的目光落在托盘上,凄凉一笑。
“僖主子喜欢哪样,可以任选。”
“皇上果然厚爱,竟然还可以选择。”
梁九功将托盘四平八稳地搁在桌上,再没有言语,只看着僖嫔。
“对啊,本宫该早早决断,让你去交了差。”僖嫔轻轻提起壶,摇了摇。“好精致的酒壶,鹤顶红?”
梁九功点了一下头,面无表情。对于僖嫔这种人,他已经不需要同情。
羊脂白玉的酒壶,几乎能透着壶看见其中的液体。细长优雅的壶颈上,有一抹兰草蜿蜒而下,这样的珍品,用来盛的是断肠的毒’药。
“鹤顶红,这么美丽的名字……配本宫正合适。”僖嫔缓缓斟了一杯,手终于还是未能止住颤抖,溅了些许在外头。
知道将死,和坦然面对生死是两回事。
她才二十七岁,风华正茂,青春貌美,若不是嫁入深宫,只怕还在深得夫婿宠爱,儿女绕膝。
她颤抖的手举起杯 ,一点一点,送到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