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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第 19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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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烨再来启祥宫时,已是一月有余,这期间除了柔贵妃,还宣召过芳贵人、宜妃、德妃,一次也没来过后宫。
这日已至亥时,流素正在吃药,却不防被玄烨见着了,他先是一怔,跟着缓缓道:“岑苏海不是说你已不用吃药了么?”
流素放下药碗,摆出微笑:“没事,是些滋补的药,不吃也罢,冰鉴,拿去倒掉。”
冰鉴应了,端了药碗出去。
玄烨盯着她的脸,以他识人之慧,怎么可能忽略她语气中的牵强,便信了她的敷衍之辞?
流素见他始终不语,只看着自己,不觉有些心虚,强笑一下:“不知皇上今夜会驾临,臣妾先洗漱去,免得一股子药味。”
刚走几步,被玄烨拦腰抱起来放到床上,俯身压着她,四目对视。
流素躲闪着他的目光,轻声道:“皇上……”
他的声音有些暗哑:“有没有想朕?”
“没有。”流素从前半嗔半怒说这类话的时候,总是格外风情撩人,可今日她语气中只有黯然神伤,半分调笑之意也无。
“那你刚才在吃什么药?”
“说了只是些补气养血的方子。”
“听闻你近日总是难以入眠,一直在吃宁神安睡的药。”
“没有。”流素虽这样说,眼泪却终究落下来了。
“别哭,别哭……”他吻着她脸上的泪痕,心中一阵钝痛,“朕对不起你。”
“没有……”
“对不起,小素儿……朕身为天子,连宣召嫔妃这种事,也由不得自己,只能让你夜夜独守,吃这些药才能入睡。”
流素哽咽无语。
“你睡不着的时候,朕也夜夜从梦中醒来,总以为身边是你。”
他不这么说也罢,听了这句,流素倒是更觉得万箭攒心,失声哭道:“早知如此,情愿当初死了的好!”
玄烨抱紧了她,心痛难以自已,半晌才道:“你若死了,朕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流素不能言语,只是抽噎。他翻身坐起,将她抱着坐在怀里,一直低语安慰,她恍恍惚惚地也不知道听他说了些什么,终究只是哭到力竭,沉沉睡去。
她从来没在他面前这样哭过,就算是那些等候死亡降临的日子,她虽然心中凄哀,但大多数时候都还是强颜欢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的。
直至她不知不觉睡去,他都清醒着没半分睡意,然后小心翼翼地掰开她搂住自己的手臂,替她宽了衣盖上衾被,才在她身边躺下,看着她泪痕斑驳的脸,伸手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的面颊,也禁不住眉眼泛红,只觉得她每一滴泪都在自己心上蚀出了一个洞来。只是习惯了要去压抑自己的情绪,以免更增添她的悲伤。
天明时起身,流素也惊醒了,本能地扯住他的衣袖,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放开。
他看着她微笑:“朕晚上还来看你,不要再吃那些药,吃久了伤身。”
“不要了。”她轻轻摇头。
“朕一定会来的。”
“您是皇上,还要兼顾天下,不该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况且您是至孝之人,不该令太皇太后担忧。”她已恢复了理智,虽然语调落寞,但终究是控制了情绪。
玄烨看了她半晌,突然用力将她抱进怀中:“朕不管了,先任性几日再说,不许再哭,乖乖候着朕。”
又见她仍然郁郁寡欢,托起她下颏柔声道:“朕要走了,给朕笑一下。”
流素强笑了一下。
“别这样,你这样笑,朕更心疼。”
流素将脸埋进他怀里,幽幽道:“我知道你的心意,我虽不开心,却没有半分怨你,我知道你心里更苦。”
玄烨微一颤,指下扣紧,似乎要将她溶进自己体内方才罢休。终于还是恋恋不舍地松了手,又亲了她一下才离去。
玄烨走后,流素才起身梳妆,容秀看她对着镜子精神恍惚的样子,道:“你再这样,一会去慈宁宫请安可会给太皇太后看出不妥来。”
“嗯。”昨晚哭到半夜,眼睑微肿,她命冰鉴取了些冰敷着,然后用脂粉细细遮盖了痕迹。
容秀虽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但对她的性格却是了然于心,叹了口气道:“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又不是今日才知他是皇帝。”
“我什么都没选,是命运选中了我,我只是不得已按着自己的路,一直走下去……我也想选,可我面前没有别的路。”流素放下梳子,痴痴望着镜中的自己,她只是没控制好自己的感情,等她发觉的时候,已对他陷得太深。
去慈宁宫请安的时候,太皇太后似乎朝流素脸上多扫了几眼。
流素心里不安,起身想要告退的时候,太皇太后道:“敏贵妃,今儿哀家想出去散散心,你陪哀家出去走走。”
流素掩盖了眼中的惊讶之色,恭谨地应了声,微垂首上前扶着她,往慈宁宫外缓步走去,苏麻喇姑亦步亦趋跟着,并不贴近。
“昨儿夜里睡得不好?”
“回太皇太后,嫔妾偶尔会失眠,没有大碍的。”在太皇太后跟前,她不敢随意说谎,既这么问她,自然是看出些端倪来的。
“后宫中的嫔妃,没有哪个不患失眠之症的,在你睡得好的时候,别人也会和你一般。”
流素顿了一下脚步。
“哀家也失眠过,太宗皇帝纳了哀家的姐姐海兰珠之后,整个后宫的嫔妃都是夜夜失眠的。”
流素觉得话题不对,即刻下跪请罪道:“太皇太后,嫔妾不敢……”
太皇太后却抬手阻止了她,温声道:“其实这一个多月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你没有去乾清宫一次,也没有遣人去找皇帝,哀家知道你是个识大体的孩子,明白皇帝心中的为难,所以你宁可自己夜夜吃药安神。”
流素闻言,眼中酸热,但她知道不能在此时掉泪,强忍了答道:“诚如太皇太后所言,后宫中的嫔妃都与嫔妾一般,嫔妾并没有异于他人之处,也不该将自己看得与众不同,皇上该做什么,都有他自己的考量,嫔妾不可随意干涉。”
太皇太后点点头:“话是如此说,但心里的结,始终是要自己去解开的,身为女子,夫君便是自己的天,倘若真要说在妻妾平衡这种事上看得开,哀家觉得天下没有几个女子天生就能做到,都是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锋芒磨平,将心境调整了,才能好好活下去。否则,岂不是徒然自苦?”
太皇太后说出这样的话来,流素颇感意外,原以为是来细数她的罪名,听着却似乎是在开导她。
说了一会子话,太皇太后止了步,道:“好了,哀家有些乏了,自己回慈宁宫去,你也回去罢,大病初愈,该当好生休养,不要吃那些劳什子的药,也不要再随便掉眼泪——女人的眼泪,偶尔掉一下会勾起男人的怜惜,但若是日日哭泣,就难免惹人心烦了。”
流素心头微震,但脸上仍然恭谨平静,应了声请安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苏麻喇姑走近了,微笑道:“太皇太后原不是不希望皇上太宠爱她么,怎么今日却又在帮她?”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哀家不是在帮她。这一个多月,皇帝强忍着不去看她,其实心里想什么哀家明白得很,前几日来慈宁宫请安,跟他说话,他居然走神了,这可是少有的事。她的情绪牵动着皇帝的情绪,她不开心,皇帝也跟着难过,若逼得狠了,怕物极必反。还是先放纵他一阵子再说吧,哀家今日这几句提点,她若是聪明人,自然懂得掌握分寸。”
苏麻喇姑见她神色怅然,知道她对当年先帝的死仍是难于释怀,总觉得当初若不是施予了太多压力,先帝也许不会英年早逝。她虽然是觉得先帝对孝献皇后的独宠已经过度,但追忆往事,未尝没有后悔过。因此现在才能对玄烨的出格举动一再纵容,极少干涉。
流素一路思索太皇太后的话,心神不宁,却又难以揣摩透她的意思。因此当玄烨过来时,她先说了这件事。
玄烨见她神色忐忑,思忖了片刻道:“不必担心,皇祖母并无恶意。你只管做你自己,不用在意他人看法,只要没有行差踏错,即便是皇祖母,也不会对你如何。”
“臣妾只怕皇上居中为难。”
玄烨摸摸她的脸,微笑一下:“朕为你做什么都不会觉得为难。”见流素默然,又道:“但是朕不希望你的锋芒被一点点的磨平,像槐序那样,虽然圆柔温和了,却渐渐不是她自己了。”原来他早看出宜妃的改变了。
“她是为了你才改变的,皇上,一个女子只会为自己所爱的男人改变自己。”流素想起昨夜他进门便知自己吃药的事,“臣妾靠服药宁神也是她说的吧?”
“朕知道,但是朕并不希望她这样委屈自己。”他顿了一下,叹了口气,“她替你说话的时候,其实也是想到了她自己,她不想让你和她一样,夜夜独自伤心。”
流素幽幽道:“皇上这样说,让臣妾负罪感更深重。太皇太后的意思,臣妾现在也想明白了些,臣妾在皇上身边的时候固然是不会失眠,可别人却因此而夜夜失眠了,臣妾若想到自己的痛苦,便该识大体些,多体谅些别人。”说到此处,她又微有哽咽,只是忍着泪不让它掉下来。
知道是一回事,做到是另一回事,况且她从来认为这种事不能相让。怎奈她身边这个男人是皇帝,不会属于任何女子。
“我们每个人都不能选择自己的身份,朕如此,后宫的嫔妃亦是如此。因这不能选择的身份,不得已要承受难于承受的痛苦,这也是不能选择的。但是朕不想让你承受和她们一样的痛苦。”
“可以吗?”流素看着他,轻声问。
“朕不知道,但会尽力。”
流素慢慢闭上双眸,贴近他,双臂环着他的身体,喃喃道:“在你身边,总觉得离幸福很近很近,近得……只差一步之遥。”她对自己说过不能再流泪,但泪水还是滑落下来。
“那就让这一步消失。”他覆上她的唇,轻柔辗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