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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第 19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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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晨去慈宁宫请安,众嫔妃数月未见她,脸上惊诧之色各异,大多都不太好看,又见她精神并不如预想中那样欠佳,心中自然暗自揣测。
倒是太皇太后神色平和,并无任何异样,微笑道:“听说近日你身子渐安了,看着精神不错。”果然她是什么都通透明白的。
流素笑答:“劳太皇太后挂心,嫔妾已大安了,这还得多谢太皇太后那串英华殿菩提,果然灵验,自从得了它,嫔妾便一日好过一日。”
太皇太后笑道:“果然会说话,那串菩提是有吉祥祈福之意,但若说你病恙痊愈是靠了它,哀家也知道不过是些让人欢喜的说辞罢了。”
流素报以浅笑。
这下个个都知流素病愈,一半人的脸色都越发不好起来。
当晚玄烨未至,流素知道多半是去看姒贵人了,也不必等他,便早早洗漱上床,她虽病愈,但终归仍有些虚弱易疲累,想要早些歇下。
但在床上辗转了一会,心里空落落总觉得有些不舒服,越发琢磨起玄烨现在在做什么来。照说以姒贵人现在的病况,他绝不可能留宿在咸福宫,况且他现在对她也不可能还有什么情谊,当年不过是仁孝皇后初崩,他心里对元后余情未了,才对于姒贵人格外宠爱,如今时移势易,他对仁孝皇后的思念之情也早淡了,更遑论只是容貌相似的姒贵人。
又想他虽不会留宿在姒贵人那里,但看过她之后若天色晚了,多半便就近择个嫔妃处歇下了,自然不会再赶过来,自己已病愈,总不能再日日来启祥宫,落人口舌。
这样想着越发觉得心里不痛快,酸涩难当,不自觉地咬着被角。
大睁着双眼看着帐顶,正觉心中难受,却听外头值守的罗硕恭声道:“奴才见过皇上。”
流素吃了一惊,一坐而起,见玄烨掸着衣衫进来,下襟沾了些泥点,身上还有些微雨水痕迹,原来外头下着雨,他还赶过来了。
“皇上?怎么又过来了?”
玄烨见她模样,先是一怔,跟着笑起来:“做什么,一脸深闺怨妇的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朕已经冷落你多年了。”
流素摸摸脸颊,嗔道:“臣妾睡梦中被皇上扰了才不高兴,哪有什么深闺怨妇的模样。”跟着起身帮他宽衣。
玄烨更衣后与她并肩坐着,拿起被角反复看了几下笑:“也不知是哪只小狗咬的,见不着朕就拿被子出气么?”
“皇上你……讨厌!”流素心事被他窥破,又听他取笑,羞窘之下扭身不理他。
玄烨扳过她身子笑道:“谁要你装大方,非让朕去瞧她。”
流素嘟起嘴:“皇上不是该留在姒贵人那儿么?”
“她那病会传染的,朕留在那儿干嘛?”
“那臣妾也患了会传染的病,皇上赶紧回乾清宫去。”
他俯耳低笑:“是啊,你身上确实有种会传染的病,自打遇见你,朕便染上了。”
流素一怔,却听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流素蓦然觉得耳根发烫,心跳紊乱,握着他的手不知如何作答,心神却有些恍惚,生怕一出声便会从这种短暂的迷醉中醒来。
他似乎有些疲累,不久便搂着她沉沉睡去。朦胧间,她隐约想起了之前他吟的那几句后面还有两句:“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何如当初莫相识……何如当初……莫相识……”她心里不知是欢喜还是担忧,终于也在恍惚之间进入梦乡。
果然玄烨去看过姒贵人之后便没了下文,虽说人是见了,容颜也如旧日,可情早已不再,哪怕再多看几次也是无用。
五月万寿节,喜庆非凡,显得比去年更热闹些。去年这时候,流素虽有孕在身,却因病势沉重,玄烨忧心难安,自然办得草率,她自己的心情也是抑郁寡欢。今年看他心情开朗了许多,也跟着有些欢喜,重拾起女红,绣了一幅字。她的书法骨秀神清,颇具功底,呈上之后倒是引起朝中文臣一致赞扬,一时谀词如潮,倒是盖过了许多贵重寿礼。
中午宴群臣,夜间宴后宫,席散时太皇太后经过玄烨身边时,只淡淡说了一句:“瑞珊一直抱恙,席间哀家看她不时显出疲态,皇帝可察觉了么?”
“知道了。”太皇太后言下之意很明显,流素既然不会死,再以她的病况为借口天天去启祥宫,那就跟荒淫无道的昏君无异了。玄烨心中苦笑,却也无法反驳。
当晚便只有魏珠去启祥宫传了下话,说皇帝今晚去看皇贵妃,不过来了。
流素闻言一怔,事先他并没有说,这会儿才让魏珠来传话……
魏珠见她一脸失落,叹了口气轻声道:“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您别生气,皇上怕您等久了才让奴才来传个话。”
果然是如此……只是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她默然无语,只轻声道了句谢。
魏珠见她如此客气,心中更是不安,又安慰了几句才离去。
流素虽然有些不舒服,但仍在心中安慰自己,不过是因为佟皇贵妃身子不适他才去看看,也是应有之理。
虽说如此,但这晚她不知翻了多少个身,直至天微明才朦胧睡了会。
后来几日,玄烨也没来过后宫,虽说也没有宣召别人,但流素每晚都睡得不好,本来病愈之后将养些日子,精神才好了些,这几夜难以入睡,气色又差了许多。
白天倒是陆续有人登门看她,都说她身体大安,来说几句喜庆的话。流素敷衍着,总得端出些心存谢意的笑容来。
至夜,宜妃过来,正赶上晚膳时分,笑道:“我倒是来得不巧。”自打启祥宫解禁,她还是头次登门。她此时怀了第三胎,行动不便,难得出门。
流素笑着让冰鉴多摆付碗筷,道:“怎么不巧了,我倒是觉得你鼻子尖得很,在翊坤宫都闻到这边菜香了,过来尝尝,今晚上还有我亲自下厨做的菜。”
“倒显得我是专程来蹭饭吃了。”虽这么说,宜妃倒也没有过多客套便坐下了,尝了一箸流素做的菊花鱼,笑道:“果然好手艺,从前只知道抒宁和纤娘厨艺高超,可不知道你自己下厨也能做出这样的味道来。”
“都是在南苑练出来的,之前我只会做些点心,做菜也是差强人意。”
说了会闲话,宜妃审视她的脸色道:“你的气色不是很好,怎么病愈了这许久,还是这么消瘦?”
“我没事,想是病了那么久,没这么快就调养好吧,近来还在吃药,都是滋补养气的。纤娘每日炖些乌鸡参汤、燕窝鹿茸之类的,吃得我看着就犯恶心。”
宜妃嗤地一笑:“还以为你是因为今儿皇上宣召了柔贵妃而不高兴,不过想也不应该,你从来没把皇上宣召谁放在心上。”她低下头品了一下面前的羹汤,赞了一句,并没有留意到流素的脸色已变了。
宜妃又轻叹了一声:“我这些日子都没来看你,你怨我么?”
“怎么会。人人都来得少,皇上不希望太多人过来扰我,我是知道的。”
宜妃摇摇头:“我没琢磨皇上的心思,一来确实是忙得难以分'身,胤祺缠人,胤禟又离不开我,加之这一胎胎像不稳,御医让我时常卧床,直到前几日才算给解了禁。不过二来,我是觉得那种时候安慰你实在是徒劳,我本就不善掩饰情绪,只怕说多了倒惹你伤心……”抬眼看着流素,轻叹:“宫中人情冷暖,你要是怨我,也是应该的。”
流素淡淡一笑:“真的没有怨你,我明白的。”宜妃本性是不善谎言的,若非如此,从前她也不会以孤高冷傲来隔离与他人的交往。跟着转了话题:“皇上宣召柔贵妃,你倒是平静,不似从前的你了。”
“难不成他每回宣召别人,我都要独自垂泪,直到天明?若这样,我也活不到现在了。”宜妃脸色虽然平淡,但语气幽幽,终究是勾起了心里的怨念。“这些年,我就学会了尽量淡然处之。今日想着你也许会不开心,所以来看你,见了你又觉得担忧也许是多余的,你向来没把他放在心上,再多少恩宠,你也当作寻常。”
流素看着她,良久才道:“槐序,人是会变的,我要是和你争抢,你会怨我吗?”
宜妃怔住。
流素看着窗外夜色,眼中满是落寞之意:“从前我没想过,他宣召别人的时候,我心里会难受,但是今晚……我的确是很不开心。”
宜妃好半晌才起身趋近她身后,取了帕子拭去她眼角的泪痕:“你从前怎么劝我的,今日就怎么劝你自己吧,他看不见你的眼泪,你又何必徒然伤神?”顿了一下又道:“你不开心,可以告诉他,他对你终究是不一样的。”
流素却只自顾说道:“我知道总有这一日的,若寻个借口,让他留在我身边,今夜他便不会宣召柔贵妃,可是我能留他一日、两日,我能留他一世么?”
宜妃无言,轻轻抱住她。
“他不该对我那么好,他既然不能爱上谁,便该更无情些,何必又要令人产生错觉?”
“谁能选择自己的身份呢?他不能,我不能,你也不能。所以……我们只能认命罢。”
两人默然望着夜色,相对无言。
宜妃走时,见冰鉴端了碗药进来,随口问了句:“怎么这会才吃药?”
“宁神安睡的。”流素好几日不能入睡,才叫岑苏海开了剂方子。
“你还吃这些,你本就有些虚弱,不要乱吃药。”
“没事,偶尔吃些,总比整夜失眠的好。”
宜妃叹了口气出去了。
虽是吃了药,但流素还是辗转难以入眠,直到药力生效,才昏昏沉沉似半睡半醒,进入浅眠。只是没多久,半夜便自惊醒,周身冷汗,呆坐半晌,方觉得脸上冰凉,伸手一摸,满面泪痕。
病中只盼着能多活一日也是好的,只因想着他能来多看自己几眼,没想到病好了,却也见不着他了,早知如此,不知该盼着活下去好,还是就此死去好。
她伸出微颤的手,自己拭着泪痕,想着他这会儿该搂着柔真,温香软玉,睡得正酣,哪里会知道她独自垂泪到天明?
殊不知玄烨这会儿也从梦中醒了,习惯性地伸手一摸,却摸了个空,睁眼借着窗外微光,看见身边另一个被窝里睡得正熟的柔真,皱了一下眉,转过脸去,眼前浮现的却是流素的脸,浅笑轻颦的,轻嗔薄怒的,满眼幽怨的,各种神情在他眼前旋转,又烟雾般散去,终究他只能怅然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