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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故梦 ...

  •   第三章 故梦
      “七师叔,师父找你。”小鱼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斜斜靠在门上,眼睛抬也不抬,张口又把这句话说了第三百七十二遍。
      被堵在屋内一早上没能出去溜达的某人只觉得忍无可忍,反手便是一刀,“师什么叔,别乱攀亲戚,都一早上了你烦不烦。”
      “不烦,”抬臂挡下没什么力气的一招,少年笑得见牙不见眼,“都说了这是我的刀,你玩不来。”
      对面的人气得直接拔剑,可惜剑还未出鞘便被揪住腰带拎起,“大逆不道!放我下来!”
      “不用点儿非常手段,师叔不肯听话啊。”小鱼戏谑的声音随着猎猎风声飘进耳朵,看着颈边闪着寒光的利刃,终究是闭上了嘴巴。谁叫他打不过他!
      山风混着落雪打得脸生疼,小鱼将他护在怀里,闷声道:“越河,我没逗你玩,师父真的找你。”
      楚越河摸摸脸,又看看身后的黑甲,忍住靠过去取暖的冲动,撇嘴道:“大师兄找我干什么,我不过是个闲人,出了这华山都没人认识我。”
      闻言小鱼身影一顿,动了动嘴巴却什么也没说,只低下头看着他的发心,喃喃道:“越河,我走了,你保重。”
      还没反应过来的楚越河被丢在了山门外,直扑扑地倒在雪剁子上,还被腰上的佩剑戳了一下,疼得直跳脚。
      “混蛋,大师兄找我你把我丢在山门干嘛,飞得高了不起啊。”
      可惜小鱼早已不见踪影,听不到他说话,楚越河只好拍拍雪自己爬起来,“梨师父新做的衣裳呢,被她知道了又要挨打了。”
      嘴里碎碎念着,楚越河丝毫没有发觉有人一直站在他面前。
      “阿越。”一声轻唤从头顶传来。
      楚越河顿了一秒抬头看,旋即惊喜叫道:“阿濯!你怎么来了?”
      对面着黄衣的青年看着他的眼睛,静静一笑,“我来提亲。”
      每年六月,他都会从杭州赶来华山,一为避暑,二为棠梨,这个与他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女子。而如今,他提早两个月出发,一路快马加鞭,却是为了舍弃她。
      “提亲?”楚越河拔高声音,一跳三尺高。
      太好了,棠梨这个凶巴巴的女人终于要嫁出去了,哈哈哈哈,他高兴得恨不得要飞起来了,简直大快人心啊。
      叶濯看着眼前笑得直咧嘴的人,开口道:“不是棠梨。”
      “不是棠梨,哦,不是……”楚越河念叨了几遍才反应过来,“什么?不是棠梨?可是……”可是你们是有婚约的啊。
      “没有可是,若是棠梨,我怎会来华山提亲?”
      若是棠梨,他该去扬州才是;若是棠梨,他才不会如此犹豫;若是棠梨……可惜没有若是。叶濯原就浅淡的笑此时几乎不见。他与棠梨自小相识,又有婚约,原以为……想到离家时还在祠堂罚跪的大哥,他只能选择接受母亲的安排。
      “那她……”知道吗?楚越河欲言又止,棠梨与叶濯是他最亲密的人,现在叶濯要娶妻,那个人却不是棠梨,他只觉得自己更不能接受。
      “我去找她。”
      顾不上轻功,楚越河提着剑跑得飞快,就连被大师兄逼着做早课的时候都没跑这么快过。
      “二少,咱们还是快去拜见掌门吧。”身后的小厮看叶濯站着发了半天的呆,忍不住出声提醒。
      “嗯。”进了这道门,他便没有后悔的余地了,从此只有叶家二少,再没有叶濯。

      棠梨静静地听着楚越河的唠叨,只慢慢地喝光了一壶茶,却是一个字也不说。
      “师父,”楚越河看着茶碗里未化尽的雪,只觉得心似刀割,“你说句话吧。”
      棠梨轻笑,以指尖抹去碗沿一颗珠泪,淡然开口道:“我知道他要毁约,毕竟皇命难为,他不能为了我,害了整个叶家。”
      “什么?这跟皇帝又有什么关系?”
      盖上茶碗,棠梨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叶真算是惹上麻烦了,这烂摊子只有阿濯来收拾,也只能靠阿濯收拾了。”
      “师父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叶真是谁?他惹了什么麻烦?阿濯为什么要替他收拾烂摊子?
      “越河,我只比你大六岁,这十来年委屈你一直喊我师父了,”棠梨几乎是用慈悲的目光在看他,“下次再见,你还是叫我姐姐吧。”
      楚越河只觉得心里发毛,这样的棠梨他从未见过,他害怕地抓住她的衣袖,“师父,你要走吗?”
      “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棠梨轻轻抱住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孩子,“再见了,越河。”

      “我不明白,师兄,”送走了棠梨,楚越河看向等了他一天的楚霁,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为什么阿濯和梨师父的婚约说算了便算了?为什么阿濯要替他大哥娶亲?为什么……”
      他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忍住,“藏剑山庄会来纯阳提亲?”
      很可笑不是吗?修道之人先修心,他们和西湖畔的叶家并无瓜葛。
      楚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中却是一片哀伤。
      躲不过了,他躲在华山十三年,如今却是终究要离开了。这原本就是他要面对的,只是……
      楚霁轻轻抚了抚楚越河的面颊,“回去吧,用不了几天你还会再见到你梨师父的。”
      “可是,梨师父回秀坊了呀。”
      棠梨并不常住,叶濯每年六月来,她五月便到,只比他多待一个月而已。
      其实他很不明白,剑庄与秀坊离得并不算远,为什么他们要在华山见面?一年一次,一次两月,小时候他还误把他们当做牛郎织女。
      可是若不是他们约在华山,自己又怎么会结识到两个这样好的朋友?即使棠梨总是欺负他,甚至让他喊她师父,他心里也还是高兴,毕竟她是唯一一个会给他做衣服的人。
      如今大师兄这样说,难道,“师兄,你是说梨师父还会回来?”
      楚霁走在前头,脚步匆匆,好似没有听见身后人的问题。
      “师兄,等等我。”
      楚越河看着越走越快最后凌空一跃消失不见的楚霁,恨得牙痒痒。“一个个轻功这么好,都欺负我不是纯阳的正式弟子是不是,等师父出关了挨个儿收拾你们。”
      想到闭关的师父,楚越河只觉得鼻头泛酸。
      他是师父在山门前捡到的,寒冬腊月的只裹了一件破夹袄,若是师父来的再晚些,他怕是早就被华山的雪埋了。
      师父说夹袄里没有生辰八字,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只一张写着“楚越河”的字条儿,贴在他血迹未干的小身子上。由此可见他被抛弃得多么彻底。
      师父可怜他,收了他做徒弟,却并不像其他师兄们那样严厉教导,只一年一年养着他,从一点点大的奶娃娃养到如今的翩翩少年。他活得开心,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弃儿,华山的寒雪在他眼里就是春风。“也不知道师父什么时候出关,要是师父在,一定不会让阿濯和梨师父……劳燕分飞的。”
      差点儿忘了大师兄教过的词,楚越河心虚地默默后脑勺,幸亏师兄走远了,不然他又要挨打了。
      光顾着庆幸逃过一劫的楚越河丝毫没有意识到,从未出过山门的大师兄为什么会知道“劳燕分飞”这个词,而且还教给了他。
      “说起来,大师兄还跟我同姓呢,说不定以前还是亲戚,哈哈。”
      从他记事起,大师兄是所有师兄里对他最严厉也最负责的一个,小时候除了师父,就是大师兄在照顾他,但是整天板着脸的楚霁并不讨他的喜欢,所以后来他才义无反顾地投进了棠梨的怀抱。
      这样算来,其实楚霁也没什么错,修道之人本就清心寡欲,不是个个都像他一样的。
      默默怀念完自己的身世,楚越河觉得肚子有点儿饿了,“还是先去膳房找点儿吃的吧。”

      “霁儿的剑法已是大成,无需再练。”
      论剑峰上,李忘生看着挥剑不停的徒弟,好似看到了当年的师兄。霁儿与师兄诸多相似,若不是遇上那样的事磨了心性,只怕早已是名扬天下,又怎会幽居于华山不愿出世?
      长剑挽起一个剑花,夹着落雪直冲他而来,行至面前却又突然改势,颓然直下。
      “师父,为什么会这样?”楚霁双膝跪地,满脸痛苦之色。明明他已经算好了一切,再过两年等越河满了十五,便可离开华山,那时他便可了无牵挂。
      “缘来如聚沙,风吹亦成塔。”这世上最不能算计的便是人心,你以为你得到了,其实已然失去;而当你万念俱灰时,殊不知明日便是柳暗花明。天意如此,有时候是容不得你反抗的。
      只说了这一句李忘生便转身离开了,他的徒儿自是聪慧之极的人,当年错了一次,想必如今不会再错第二次。
      “师父,连你也要我听天由命吗?”楚霁跌坐在地上,只觉得此生从未如此心灰意冷过。他发誓要一生守护的孩子,却要由他亲手推入火坑了。当初用尽心思织就的保护网,如今却成了长满荆棘的樊篱,当真是可笑。
      过了许久,楚霁从地上站起来,脸色恢复了之前的云淡风轻,他掸了掸衣袖,拔剑入鞘,看了看泛白的天色,径直向着楚越河的院子走去。
      既然避免不了,那么他就无所谓接下来会如何了。这华山他待了十三年,是时候离开了。

      “师兄?”楚越河一晚上没睡着,一大早起来就看见楚霁跟门神似的杵在他门前,“吓我一大跳,你怎么了?”
      楚霁看上去和平时有些不一样,眸子里透着一股狠决,“越河,你想知道叶濯要娶的是谁吗?”
      是啊,他闹心了一天,却忘了最重要的问题,“师兄你知道?是谁?”
      “我不仅知道,我还要亲自送嫁。”楚霁看着他,眼神有些飘忽,似是想到了什么。
      “师兄你怎么知道的?阿濯告诉你的?为什么你要送嫁?”难不成这新娘子是师兄什么人?可是从来没听师兄说过家里的事啊。
      “不用二少告诉我,”楚霁脸上泛出一丝苦涩,“这十三年来我一直在等这一天。”
      阿濯的婚事和大师兄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大师兄看上去那么自责?
      “因为这门亲事,”顿了顿他还是说出了口,“当年是我替你定下的。”

      师兄说阿濯要娶的人是他,棠梨说阿濯是替大哥娶亲,也就是说,他楚越河原本是要嫁给叶真的?而且还是十三年前就定下的,纯阳弟子居然可以成亲,他只觉得荒诞无比。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楚霁充当了车夫坐在前面,楚越河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些无聊。
      “师兄,你不是说你要送嫁的吗?”怎么只有他们两个人?纯阳宫原来是这么穷的么?
      楚霁皱了皱眉头,道:“去秀坊,棠梨会准备好一切。”
      话音未落,尖锐的破空之声从身后迅疾而来,一只羽箭穿过楚越河的衣袖钉在马车上,箭尾微颤。
      “师兄……”小心,楚越河刚张嘴便被喂了一颗药丸,软趴趴地倒在暖垫上,半张脸都埋了进去。
      怎么回事?刚下山就遇到寻仇的?可是他跟师兄都是第一次出山门啊。
      楚霁坐着不动,任由那人箭羽连发,把好好的马车射成了蜂窝。
      “是个木头人,不好玩儿。”
      来人收起箭弩,语气似是失望。“道士就是无趣。”
      楚越河努力抬起半张脸,使劲儿斜眼往上瞧,只看到银制面具下讥笑的薄唇。
      “道长要去哪里?最近江南不太平呢。”
      楚霁并不答话,那人也不介意,只朝着楚越河一笑,“尤其是扬州,听说七秀掌门的爱徒被退亲了,那样才貌双绝的女子,真是可惜了。”
      楚越河被他看得直发毛,奈何早已没了力气,只能这么傻愣愣地保持着翻白眼的姿势。
      温热的指尖游移在眼角眉梢,那人轻轻阖上楚越河的下巴,扶着他坐靠在车壁上,“道长若是女子……真是可惜了这副皮相。”
      明明是温柔的动作,好听的声音,说话行事却又如此轻佻。楚越河只觉得牙根痒痒,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表现出不满便被一掌劈晕过去。
      楚霁抱着不省人事的楚越河爬上不知何时出现的另一辆马车,扬鞭绝尘而去,“你太啰嗦。”
      身着墨色衣衫的男子挑了挑眉,不悦道:“道士果然无趣。”

      天刚刚擦黑,楚霁就把马车赶进了树林里,一行两人围着火堆静坐无言。
      “今晚我们就在这里落脚,你去后面查看一番。”
      “好。”楚越河几乎是跳起来跑走了,再这么沉默下去他快要疯了。
      楚霁伸手拨拉了一下火苗,然后又继续坐着,大有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
      唐珩从树上跃下,一枚袖镖顺势出手,“道长,你会笑吗?”
      楚霁做了个转头看他的动作,然后又不动了,跳跃的红色照得他的脸几分诡谲。
      气氛瞬间有些尴尬,唐珩差点儿要开口道歉了。
      “你今天失策了,越河会起疑的。”
      出发前楚霁就给他报了信,原计划他应该在七秀等着他们才是。
      “我等不了。”他也等了十三年,如今人就在眼前,他怎么不心急?
      楚霁取下掌心的袖镖,笑道:“生是你唐家堡的人,死是你唐家堡的鬼,有什么好急的。”
      说着偏头舔了舔指尖,笑得更深,“这么好的东西,不用岂不可惜。”
      “舅舅!”
      唐珩出声想要阻止,却已经是来不及。
      “无色无味,粉末细腻,混在日常饮食里难以察觉。若是单独使用并无奇效,但是只要一沾水便可化为剧毒。”楚霁似是毫不在意,看着唐珩的目光透露出赞许,“看来珩儿不仅有天赋,还有巧思。”“这是慢性毒,第一次发作会在两个时辰之后,舅舅若是能熬过……”
      “你觉得我不能?”楚霁知道这毒的厉害,却也不放在心上,“慧空小师父教的《清心咒》倒还记得几句,到时候便让佛祖保佑吧。”
      唐珩被楚霁的玩笑弄得哭笑不得,一个道士却要佛祖保佑,真不知道吕祖会怎么想。
      “这毒还没有解药,舅舅明日一早还是赶去万花谷求医吧。”
      听到万花谷楚霁楞了一下,“无解?看来我被你害惨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唐珩收起袖镖,朝着楚霁劝道,“这制毒的法子是万花谷想出来的,舅舅还是去的好。”
      “这毒有名字了吗?”
      楚霁心不在焉,随口问了一句,“我都以身试毒了总该知道自己中的什么毒吧,不然万花谷的大夫问起来我要怎么说?”
      唐珩一笑,“还没有。”
      那就叫,“无心。”
      “师兄,你在跟谁说话?”楚越河转悠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所以赶紧转回来了。
      “风。”楚霁站起身,熄灭了火堆,“早点睡吧,明天一早就启程。”
      师兄看起来好奇怪,好像有点开心?楚越河揉揉眼睛,有点不敢置信。
      “到秀坊之前不要沾水。”这药粉也不知道有没有散干净,安全起见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不让沾水?“喝水也不能吗?”楚越河愣住了。
      楚霁朝他露出了一抹及其愉悦的笑容,“想死就喝。”
      整个人抖了抖,楚越河飞快地爬上马车,“师兄我睡了,明早见。”
      完蛋了,师兄一高兴怎么这么可怕,到秀坊还要好几日哪,岂不是要渴死他?
      楚霁抱着剑坐在车前,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也显出几分苍白。
      “哥哥。”突然,他听见有人在叫他,声音似曾相识。
      “哥哥,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
      “哥哥,我等了你好多年,可是你不来找我,我只好来找你啦。”
      一个红色的身影越走越近,停在离他十步远的地方,“哥哥,这么多年不见,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你是谁?”楚霁想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我不认识你。”
      听到楚霁这么说,红衣少女似乎很伤心,“哥哥,我是越河啊。”
      “你胡说,越河在马车里,你到底是谁?”
      “哥哥已经忘记我了吗?”红衣少女慢慢走近楚霁,缓缓蹲下了身子,“哥哥明明说,越河是天底下哥哥最在意的人,哥哥怎么能忘了我。”
      “三月三,是哥哥送我出嫁的,哥哥说我一定是最好看的新娘子。”
      “哥哥还说,等我出嫁了,就从华山来看我。”
      “可是我等了这么多年,哥哥你怎么不来呢?”
      楚霁不为所动,只淡淡道:“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红衣少女声音带了哭腔,“哥哥,你说过你会保护我一辈子的,可是你为什么要骗我?”
      “哥哥,我好疼啊,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少女轻轻拉下蒙着脸的红纱,“哥哥,你不能忘记我。”
      “越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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