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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楚陆之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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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一天过,夏末秋初的余热渐渐消退,校园里参天的法桐树贡献了厚厚的落叶,落在主干道两边的大草坪上,民国风的建筑在秋意渐浓时更能显现出历史的沧桑感。
秋日和煦的阳光下,楚安歌高傲地站在讲台上,一件深黑色的高领毛衣衬得他白得不像话的皮肤更加白得不像话,一双眸子好看而有神,威风凛凛地巡视着台下的我们。
我会每天用欣赏的眼光打量一遍楚少,并不是因为我改变了性取向,而是因为楚安歌就是这么一个走到哪都能抓住所有目光的人。
不过,楚安歌的本意只是在炫耀他的作品。
快图课,作为建筑系最重要的课程之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每个月老师们都会为我们出一个设计主题,然后要我们在一个月的课余时间内完成设计,并且用快图的方式表现出来,最后再轮流展示辩论,由老师整体点评完后,学生各自投票决出优劣。
楚少再次展示出了当年他楚神的威风,在头两个月的快图课上舌战群雄,以压倒性的优势独占鳌头。
眼下,我看着他站在讲台上高傲而充满自信的神情,只得自愧不如,楚神还是那个楚神,只是从中学那座庙挪到了大学这座庙里,并不耽误他楚神的香火。想起开学那天他曾说过‘无敌是一种寂寞’,如此想来他应该寂寞很久了。
然而人要成神,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楚少虽然出生优越,又是天生一副美人胚子,但这一手本事可都是后天苦练所成。与我们这种看着分数填志愿,学哪个专业完全取决于哪个专业据说能赚到钱的凡人不同,楚少可是早早就认定了将来是要学建筑的。因此,在我们还在狂做数学试卷、研究化学方程式时,楚少就已经有预谋的开始拜入名师门下练习书法素描了。写字画画是个功夫活,寒来暑往,楚少终于练就了一手好书画,而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半个学期了还是门外汉,画个凤凰像只鸡的水平。
这不公平!我时常想,若是早早知道我要读建筑系,我又何必去跟那些数理化白白较劲了十来年呢?后来陆离安慰我:不是高考不公平,而是相对别的现象而言,高考的不公平可以忽略不计,这样也就显得公平了。
我强忍着自嘲与自卑,瞥了一眼我那歪歪扭扭只有从某个特定角度才能看出透视效果的作品,又朝台上陆离的作品投去欣赏夹带着艳羡的目光。楚少和他的快图站在一起,就如艺术品一般,在这个秋日的午后再次横扫了S大建筑系。
“越来越没悬念了。”身旁一哥们抱怨道,语气里透着无奈。
“我看啊,也就隔壁班冷若泠能跟楚安歌稍稍拼一下,其他人是没希望了。”另一个哥们表示同意。
“唯一的悬念就是,楚安歌领先第二名多少票了。”
……
台上没有声音,台下却越来越躁动。我开始认真思考待会儿下课是去吃一食堂的铁板包菜好呢还是吃二食堂的刀削面好。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老师!’。声音算不上宏亮,但能让整个教室都刚刚好都听到。
接着是一百来号人齐刷刷地扭头往后看,一个黑黑瘦瘦小小的身影举着手,站了起来。
我努力仰起脖子,才看清发言的不是别人,正是陆离。
陆离这一声的效果无异于平地中起惊雷,一下子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如此一个其貌不扬名不见经传的怪咖,竟然敢公开质疑学术权威?
虽然每日同住一个屋檐下,但我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葫芦里要卖什么药。实际上,这些日子里陆离和我们的交流并不多,‘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鸡晚’这句话很好地诠释了陆离的生活作息规律。他就如幽灵一般,在我们还都贪恋着梦乡与被窝的温暖时,便悄无声息飘走了,晚上直到宿管快要锁宿舍门的那一会儿,才又飘回来。更有趣的是,这位阿飘每天穿着土里土气甚至有些破旧的衣服,却总是背着一个印有若大LV商标字样的蛇皮袋招摇过市,如此有个性的混搭难免让人对他产生一个怪咖的印象。
“老师,我觉得,楚同学的这个设计,华而不实,虽然达到了要求的建筑功能,但是浪费了过多的空间资源,并不能算作一个好的设计作品。”
讲台上,陆离站在楚少边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丑与帅,穷与富,甚至潇洒与猥琐。如此形象,不免让他更显得像是一个小丑,台下同学大多带着幸灾乐祸等着看笑话的心情审视他。
陆离倒是不慌不忙,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叠成一小块的纸来,慢慢展开,一副工整的作品便呈现眼前,只是许多纵横交错的折痕煞了风景。
“虽然楚安歌的设计很好,图也画的赏心悦目,每张图我都恨不得能要个他的签名然后回去裱起来……”陆离这厮竟然不慌不忙地开起了玩笑,“但是我认为,还有许多值得商榷的地方。我们做建筑,应当因地制宜,没必要在外表上做太多浮夸的文章,比如这里和这里,可以这样修改,修改以后的建筑结构和功能就要好许多……”陆离走到楚安歌的图前比划了一番,又将自己的作品做了介绍。
台下原本的骚动渐止,我的周围鸦雀无声。
文无第一,设计也是一样,虽然我还设计不出什么大作来,但优劣还是分辨得出的。楚安歌的作品更偏向整体给人的视觉冲击,而陆离的设计则讲究一个功能极优化。要真让我选一个,我想我会选后者。
那天的快图课评比结果,是楚安歌的首败。他大概已经很久没有尝试过输给别人的滋味了,何况还是在全院学生众目睽睽之下,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跟他有些过节的贫困生。
而对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群众来说,一边是高高在上样样皆优如王子一般的楚安歌,一边是默默无闻举止奇怪如小丑一般的陆离,多么具有话题性。
当晚,楚安歌心中不快,请我们出去撸串,也叫了陆离,被婉拒。
“原来楚少也会吃地摊啊?”我很欣慰又找到了一项与楚少的共同点。
“你以为呢?”楚少正儿八经地搬出一箱‘一起哈啤’来。
“我以为你都是吃高档餐厅的,高级酒店或者什么米其林?”
“腻了。”楚少轻描淡写的两个字让我欣慰不起来。
“陆离这小子,深藏不露啊。”柳上交在一旁为楚少鸣不平,“今天竟然敢公然挑战你,不简单,我看以后你们有的斗了。”
“叫他来吃饭也不来,真是个奇怪的人,每天也看不到个踪影,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学习去了呗。”柳上交的口气有些轻蔑,“死读书读出来的,除了拼命花时间,还能怎么着呢?”
“哎,上交,你这么说我就不乐意了。死读书也没错吧?你们考S大多少分?我们小地方的学生考S大要多少分?”作为同样小城市出来,同样会被S市学生视为应试教育杰出产物的我提出了抗议。
柳上交忙满脸堆笑:“那个,就是安慰安慰楚少,你别往心里去啊,我自罚一杯。”
“你俩别闹了,你们说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啊?过两周就期中考评了,原本快题是我最有把握也是比重最大的一项,如果快题不能跟陆离拉开差距,其他理论考试我更没把握赢他。”楚安歌喝着闷酒,愁眉苦脸。
“富少,啊不,楚少,容我说一句啊,”柳上交陪楚安歌干了一杯,“你看,你什么都不缺,像你这样的子弟,能有现在这般作为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必一定要争个第一呢,累不累?”
“因为校长奖学金,只有每个学院的第一名才有可能拿到校长奖学金。”楚少看着柳上交的眼神,深藏着一种轻蔑。
“这奖学金能有多少钱?陆离他家境那么差,要拼这笔钱很正常,楚少你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吧,大学生活多精彩,人生就这么一次青春。最近来寝室给你送情书的女生可不少啊,可惜你总是不在。”
“我当然不在意校长奖能有多少钱。”楚少又闷了一大口酒,皱着眉头叹息一声,“我要的是这个校长奖的资历,将来申请MIT,成绩、奖学金都是很重要的因素。”
“哦,这样……”柳上交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目光短浅,悻悻的点了点头。
“所以,我一定要拿到校长奖,因为,我要胜过陆离。”
楚少似乎喝得有点多,我不知道他是弄错了因果关系,还是酒后吐真言,逻辑上来说,明明应该是‘所以,我一定要拿到校长奖,因为,我要去MIT。’
“楚少,你知道当年内战,国军为什么输给了共军么?”柳上交灵机一动,又贴到楚安歌跟前搭话。
“嗯?什么意思?”楚安歌困惑地望着柳上交,“怎么突然说到这个?”
“你觉不觉得,现在你和陆离的处境,刚好和当年内战时国军和共军的处境类似?”
楚安歌觉得有趣,饶有兴致地看着柳上交:“说来听听。”
老实说,自打第一天起我就隐隐觉着柳上交这家伙处处试图巴结楚安歌,这一点楚少自然也能看出来,所以楚少看柳上交的眼神多多少少会带有一些主子看奴才的味道,而这一回楚少的眼神倒是正儿八经了许多。
楚安歌有兴趣,柳上交这个狗头军师立马来了劲:“你看啊,你妈是建筑师,你多多少少从小会就受到熏陶……”
“叫阿姨,别叫妈。”柳上交刚说完第一句便被楚安歌打断。
“行行行,你阿姨是一建筑师,你家又是做建筑行业的,你算得上出身世家,早早就开始为进入这一行做准备,就跟当年国军一样,坐拥各种优势资源,你看你那些素描笔红环笔,清一色的德国进口货,简直就是委座手下的美械军备王牌师啊。你再看陆离啊,生计问题都没解决呢,别提其他资源了,连画笔都是从毕业学长那里收的二手国货还不齐整,整个一盘踞在革命老区小米加步枪的共军!”
柳上交的分析将楚少给逗乐了:“似乎有点道理,那照你这么说,我这个国军该如何把共军给剿灭了?”
“你们这个话题有点□□啊!”我适时地提醒二人,说话的声音可以小声一点,免得烧烤店老板报警。
“这……兄弟还得回去给你琢磨琢磨,这要看楚少你有多大的决心赢过陆离了。”
楚安歌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不择手段。”
我喝得有些微醉,走出烧烤店时,秋夜的寒意又让我清醒起来,望着昏黄路灯下幽暗的校园,我有些困惑。楚陆之争的大幕即将拉开,柳上交早就站到了楚安歌一边,那么我又该站在哪一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