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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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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在楼上的小阁子里,小阁子原是我祖父存放书籍的地方,后来爹娘便收拾了一些书籍去他们房中,增了一张木床,一张小桌,权作我的房间一用了。小阁子年久失修,时时漏水,每逢雨天阁子里便成了水帘洞一般。至寒冬腊月,冷风又从屋顶灌下,将小阁子吹成一个小小的冰窖。夏日,小阁子窗朝南,经常被烤的似火炉一般。我在这阁子里,不觉间竟已水深火热的过了十来个年头。
在平日里,我替祖母熬完药,洗完衣服,做完日常琐碎繁杂事物之后,便躲在这阁子里,研习每一阙方景之所钟爱的诗词,亦或是粗略我爹所遗留下来的文章与书籍。但都是浅尝辄止,并未深究,唯方景之所作之文,每每读及,都必定查经寻典,务必做到一丝不苟。
直至夜幕时分,眼前看不见字才知晓已是晚上了。
那一手与方景之无二的字迹,便也是如此练就。我每得方景之墨宝,必定先细细研读,再在枇杷叶上反复练习,最后再写在纸上。方景之这一手周周正正的楷书,板正之中又带了一丝隐隐约约的洒脱之气。藏而不露,隐而不发。
初学之时并不算难,我倒觉得容易,一年下来,已有七八成像。可是习至后来,越来越觉得难练,形能仿,神难悟。
那几年也是祖母病的最为严重之时,大夫抓着山羊胡子对我说若是熬得过今年冬天,便是走过了鬼门关,若是熬不过,便去拐角的寿材铺趁还未入冬赶紧买口棺材。我不死心,拉着大夫的衣角,哭着喊着要他救救我祖母,大夫气的直说不止我祖母要看病,我也要好好治一治。
但也总算愿意替我再好好诊治祖母一番。最后开出一张写的密密麻麻的药方递给我,我瞪着这药方一盏茶,心想这得洗多少衣服,才能让奶奶这个冬天不断药。大夫怀疑我是在质疑他的医术,又写了一张药方,又指了指他的牌子——“悬壶济世,扁鹊后人”。
“那大夫,既是悬壶济世,诊金少收我点罢!”
大夫立马啐了我一口,嚷嚷道:“那你总得让我吃饭罢!想少给钱,我立马拿针扎死你!”
如此凶悍,我便作了罢。那个冬天算是这个朝安十几年来最冷的一个的冬天,我在河边洗衣,冻的随时要栽下河去,更别说练字。一双手犹如猪蹄一般,家中揭不开锅时,我就想先剁了一只手再说,反正也冻的没有知觉。
但自那以后,日子反而好过多了,祖母从鬼门关中走了回来。大夫说那口棺材可以延个十年八年再买了,只是祖母的病若是想大好是不可能了,只能不停地吃药抑制,每年春分冬至,还要搞几回撒手人寰的样子,总之这都是药能解决的事。
只余下药石罔效的相思让我来熬。
寒风袭来,即便清晨,南阁之中吹来的风仍旧冰冷刺骨。我回过神来,又陷入往事之中去了。最近甚喜游神,且都是追忆往事,果然是遇不得大事。
拿上所遗漏之物。我匆匆的出门赶往衙门。小枝想必已在衙门候着了,今日审讯方景之,小枝说不好要上去问话。
南风已在巷口等着了,一同前去的路上,南风忽的开口跟我说:“颜姑娘,你是否觉得,这个小枝,有怪怪的?”
我疾步前行,并不回答。
南风之疑我昨日也细思过,且不说小枝早先装疯卖傻想撇清关系,被识破之后拿出匕首,她只是柳姬的一个贴身婢女,竟随身带刀。
而且,她是如何明白的知道李妈妈只进去了柳姬房间一炷香功夫?那封信据我打听到的来看,即使官府的捕快也只知是方景之所写,但里面内容是什么全然不得知。而小枝在昨日却能说出方景之约柳姬私奔的明确时辰。
言辞之中,更是有意向我们指出李妈妈可疑之处。
但小枝,又并不像是凶手,若是真凶,怎会说出“凶手恐怕是你我知道了也无法动的人”之言。
官府衙门围了无数的人,柳姬一死原就惊动了不少人,且加之国舅的作风在城中的影响力,凶手又是个翩翩公子,将这城中老百姓都引得前来围看审案。衙门前人口攒动,一眼望去,全是乌压压的人头,仿似一块块浮游半空的煤炭烧饼。
一些妇人指指点点,纷纷对已坐在一旁太师椅上的王斐评头论足。
“若不是知晓这国舅平日里的恶霸作风,我还真以为是哪个朝中将军,你瞅瞅,长的可真俊!”
“只可惜你没那个福分让他抢去作小妾。”
“那可不好,我还想多活几年哩!听说这国舅爷和他府里几十房侧夫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你说这柳姬也是,横竖是个短命鬼,嫁进王府也是早死,如今倒好,还没嫁进去就死了个干净!”
“死的还忒邪门!我倒是听麻衣街算命的陈瞎子说,这是山中的鬼怪干的!柳姬不是时常去山中采花吗,估摸着惹了不好的东西回来。”
这几个妇人也是有意思,生生将柳姬之死说成了戏折子之中的故事。
照她们的说法,柳姬之死有两个可能。其一,柳姬时常去山中采山花,惹怒了花神,花神降怒,传命山中一名曰蚀焰猿的凶灵,前去夺柳姬性命。
蚀焰猿我在一本奇奇怪怪的异兽录中读到过,虽为凶灵,却有实形,身形歪曲,面目狰狞,不似常人,十指长而尖厉若钢针一般的指甲,身上无完整皮肤,皆是血脓相混覆盖。近之可闻火烧皮肉焦灼之气,不可触,触之会有火烧之痛,且痛苦万分,仿若置于火场之中,烈焰蚀骨,钻心之痛,再被夺去性命,死后尸体如焦炭一般,似被烧死。一说是此物生前被火烧死之冤魂而化,因其被活活烧死痛苦万分不肯升天,要找人作替身才肯再入轮回。近火,却惧冰水之物。
只是我当时读到之时扑哧一笑,编纂此书之人,不知是否真有人遇到此物,又是如何脱逃。
而这也解释了柳姬脸上为何给划的血肉模糊,十指具被焦炭所毁。陈瞎子诚然未欺这些人。
其二的说法更荒诞一些,是说柳姬在山中招惹了不好的凶灵,凶灵附身在了方景之的身上来夺她性命。所以才导致方景之这样一个好好的读书人泯灭人性,成了喋血狂魔。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他如今不是人,是凶灵。还说要找陈瞎子的师兄弟来作法驱魔。作法事和置办物事,再加上他们师兄弟的人工费,邻里价只要五金便可。
这就更说不通了,为何这凶灵不附身于其他人偏偏选方景之,难不成是挑他长的好看么?
况且,为何要五金,陈瞎子平日里做法事只需五贯钱,这不是明摆着敲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