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阁庄周梦》沈复来

33、第 33 章

　　将空杯放下，又满上两杯，杜叔父先将对面那杯酒洒在桂树旁。又道：“唉，也并非是我小气，实在是这酒是我爷爷酿的，我爹都不舍得拿出来，要让他知道我两偷着喝，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说句实在的，你别恼我……”说着已在桂花香中笑眯了眼，我仍旧缩在窗子旁，杜叔父正好转了身，瞧见我，站在桂树下，清风一吹，吹出了一身仙风道骨，他冲我招招手，喊道：“颜佳，是你啊！”
　　我点头应道。杜叔父便问我要不要一同吃酒，我再点头答应，走下楼去之前从书架上拿了几本书一道下去。摆在桌上，看着杜叔父迷蒙的眼道：“这些是家父平生所作，应是要赠与叔父的。如今我将它们悉数整理了，先拿出这两册来，叔父你看，是收还是不收？”
　　杜叔父捧过书册，翻阅片刻，手微微颤抖，脸上分明是如同秋桂一般的清甜笑意，我看着却是菊花酒一般的微涩苦意。
　　那日杜叔父头一遭在我家院子中喝醉，醉的不省人事时，趴在桌上喃喃：“栽树之时，你说吴刚伐了桂树，便就越了规矩同嫦娥厮守，哪日想不开你也伐了这株树……也好……长长久久……哪晓得你还是娶了良家子……有了女儿……守着俗世的规矩……”
　　我去杜家找了杜家爷爷和他一起把杜叔父扶了回去，杜家爷爷瞧着杜叔父烂醉的样子沉痛道：“孽子……孽子啊！”
　　我又收了桌上那两本书册和整理出来的书册扎了一捆送去了杜叔父家，杜叔父嘴上没说，但是平日明里暗里多照顾了我几分。
　　这些都是说不出来的缘故，正因如此，我才能去求他帮我这些忙。此时我跪在杜叔父面前，杜叔父面上已有忧色，语重心长道：“佳儿啊，这事叔父不能再帮你管了，你若还想要这条命，就赶紧收手罢！叔父不知你与那方景之有什么牵扯，如今三司会审，已是对他最大的公正，你不要再蹚这趟浑水了。叔父为你好，劝你一把，收手罢！”
　　“叔父，三司会审你也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猫腻，他们哪会仔仔细细的去查这个案子，方景之也只是楼大夫和王丞相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罢了……”
　　杜叔父一把捂住我嘴，张望四周，压低了声音道：“你不要命了，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被人听去了如何是好？！”
　　言罢松开了手，我继续道：“叔父，求你了，就这一回，这是最后一回了！方景之曾经帮过我，我不能……”
　　我一番苦求，杜叔父终于松口：“唉！都是孽缘啊！罢了！我就帮你这最后一回。”

　　我如愿再进了柳姬房中，跟着三位朝中钦差大人，充作衙门中的小衙役，虽不能特别放开手脚尽心去查，却也能跟着他们光明正大的寻查一番柳姬的房间。上回天黑，有些线索没注意到，此时正是风清日和好天气，我在屋中瞧得明白。张望一圈，觉得柳姬房中仿似少了什么，再看一圈，果真是少了点什么。
　　啊！悬铃，房中少了悬铃。
　　此时那个长的挺书卷气的御史中丞张延舟张大人正踱到柳姬房中的一根柱子旁，盯着上面一些箭痕道：“诸位大人，你们瞧此处，是否觉得有些猫腻？”
　　我跟在后面瞧了一眼，缓缓道：“回禀大人，这些是冯将军家的大公子做的，柳姬姑娘生前，他每日都站在院外那颗槐树上往房中扔情诗，正是用箭所带。”
　　张延舟偏头，挑挑眉：“哦？”
　　个子略高一些剑眉星目的大人哂笑一声道：“我还以为张大人找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线索，咋咋呼呼，原来是人家痴情种的伤心痕。”
　　白面张大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干咳一声：“这个冯大公子同此案定然脱不了干系，来人，将他带回来，好好审问一番！”
　　上了些年纪的吴书涵吴大人略微圆滑，赶紧扶着头上的乌纱帽出来说：“冲动不得，冲动不得，张大人邱大人你们两位青年才俊，不要冲动。冯将军是三朝元老，他家的公子不能轻易动，不能轻易动啊！”
　　卢知府也赶紧出来打圆场说：“正是正是，吴大人真是考虑周到。冯将军在城中颇有声望，他家的公子不好轻易传来审问的。”
　　那个邱大人不屑道：“是吗？如此那便更要传来，仗着自己家中的权势同命案扯了关系想不认？”
　　张大人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符合着道：“既然不好带，那便好言好语请回来，难道要漏了这么条线索么？”
　　吴大人说不动这两个年轻气盛的，卢知府又插不上话，只能哭丧着脸派人去冯将军府中请人，自柳姬出事后，冯将军家的公子便病倒了，听说油米不进，日渐消瘦，吃点药就昏睡过去了，好不容易清醒就写些伤感的诗，什么“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可怜义庄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着人去请冯大公子，三位大人又在屋中寻找什么线索，找了一会，从柳姬柜中找出悬铃一挂，张延舟看了一会悬铃，传来李妈妈问话：“这悬铃，柳姬姑娘平日里都用么？”
　　李妈妈仍是平日里的精明样，秋水眼中漾满谄媚的笑意：“悬铃不挂，那跟进了烟南楼不找姑娘有何区别？”
　　“这么说，案发之前，悬铃也是挂着的么？”
　　“是。”
　　邱大人凑过来，道：“此铃应是凶手拿下，怕影响他作案。”
　　张大人：“那凶手进来之时应该是触了铃，才会警觉。”
　　邱大人反驳道：“张大人何以如此肯定？你是瞧见了案发？邱某倒是以为，凶手是柳姬熟悉之人，他知道柳姬房中有一悬铃，所以在作案之前，就先将悬铃收在衣柜之中。若是按照张大人所讲，他应当草草将悬铃放置在一旁便可，不用如此小心放在衣柜中。吴大人，你如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