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08.人之过也各于党 ...

  •   这日破晓,沈纤刚刚离开,另一辆马车又急驶而来。
      苏景看着车门上的山雀和竹叶,果不其然,红衣少年坐在马上。
      “马上去飞羽殿。”红衣少年语气急躁。

      到了飞羽殿,苏昂和苏景进了西偏殿,站在大堂里候着。天还没亮,殿里一片昏暗,案上的牙白色绸布泛着冷光。
      不多时,只见映潭从大堂西边的寝房出来,皱着眉头,神色慌张。
      “六爷又发病了,大人快进去看看罢。”

      进了西寝房,苏景马上看见漆花地板上蜷缩着一团黑影。只见六皇子抱着膝盖,侧躺在地上,不停蠕动躯体,一副强忍着疼痛的模样。他的脸埋在乱发里,看不清表情。
      苏昂和映潭马上把他扶起来,放在榻上躺平。映潭点了一盏宫灯,殿里顿时亮起来,苏昂开始问诊。
      只见六皇子躺在那里,脸色煞白,紧闭双眼,唇色苍白。
      半晌,苏昂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纸包,对映潭说道:“取二钱白附子,掺着这包东西,按着上次的法子调了,给他喝下去。”
      这里,六皇子喝了药,表情松弛下来,闭着双眼,像是安详睡去了。
      映潭端来一碗药,放在木几上,便在榻边坐下。
      “这几日都好好的,药也吃着,谁承想今日凌晨又发病了。可真真经不住这三番四次的惊吓,”映潭用锦帕细细擦拭着六皇子额头的汗珠,“大人,您用的方子是什么,告诉我们,多备着几剂,下次发病也有个法子对付。”
      “这是一般的方子,只是配起来麻烦。”苏昂答道。
      “服侍六爷喝药这么多年,我也略懂医理。您只管告诉我怎么配,回头我自己多配几剂,留着也好应急。”
      “若不嫌麻烦,自己配也未尝不可。”
      “景姑娘,六爷睡了,你替我照料一下。我去去便回。”
      说着,映潭带着苏昂往药房去了,留下苏景在西寝房里。

      苏景跪坐在漆花地板上,不觉两条腿已麻了,她看见榻上那人睡得正熟,便站起来,打算四处走走。
      房里还是弥漫着那股清冷而苦涩的幽香,今日的仿佛更浓,直熏得苏景头有些晕。为了透透气,她往寝房边上靠拢。
      苏景倚在一个木几旁,门边的牙白色大帘子掩住了她。她回头看看,只见榻边的大木几上摆着一只香鼎,冉冉轻烟正缓缓上升。
      幽深的暖味必来自沉香,那冷涩的气味来自什么?有些苦,闻着像安息香,却少了那种柔软。涩中带咸,品性必定属寒。寒香有好几种……是麒麟竭?不大像。莫不是……紫檀?
      苏景正凝神辨认香料里掺了什么,忽闻一声微响,她回过头。
      六皇子坐在榻上,身穿牙白色寝衣,披散墨发,目光垂地,一副十分疲惫的样子。
      苏景记着映潭的吩咐,打算走出来服侍他喝药,刚跨出脚,又马上缩了回去。
      六皇子伸出手,把银香鼎上的红宝石纽子拧松,轻轻揭开镂空的盖子,另一只手端起桌上的药,一倾手,把药倒在底盏上。那段烧得正旺的香料马上灭了,轻烟也熄了。房里的浓香随之散去了一些。
      苏景吸一口空气,感到清爽了些,却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
      苏景一闪身躲进帘子后面,在牙白色绸子的间隙中偷瞄外面。
      在她窄窄的视线里,六皇子走到门边,立在木几旁,把手中剩下的药尽数倒在盆栽里。

      “既看见了,就出来罢。”清越的声音带着疲惫。
      苏景只得走出来,行了一个跪礼,不敢站起来。
      “说罢,那药为什么喝不得。”
      “小的在杂役房干活,并不懂医药。”
      “刚刚的事,你既看见了,死罪难逃。若是说些实话,还可免活罪。”清越的声音带了冷厉。
      “那药中掺了过量的白附子。”
      “继续说。”
      “白附子有镇痛之效,确是缓解心绞痛的良药。过量服用,则起抑制作用,人难免缺氧。若是呼吸困难,便会加重心绞痛,从而引发心疾。”
      “不错。”六皇子说着,把手中的白瓷盏往地上一掷。一道清脆的瓷裂声划破了寂静。
      六皇子走过来,在苏景面前蹲下,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苏景正低着头,看着地板上的白鹭鸟和竹叶漆花,眼前的光被挡住了,一片昏暗。
      “那香为什么闻不得?”
      “沉香性平,有温补作用。若是过量,体虚的人闻了也无益。加上,这沉香不纯,掺了其它的香料。”
      “什么香料?”
      “该是……紫檀。”苏景沉吟着,有些犹疑。
      “不错。紫檀性寒,有微毒。体虚的人,长年累月地闻,后果怎样?”
      “寒气侵体,中气败尽。进而气不摄血,昏倦异常。”

      苏景说完,觉得脖子发麻,抬起头,正对上六皇子一双漆黑的瞳孔。
      “你猜,这两件事,与谁有关?”
      “小的猜不到。”
      “藏拙不是你的选项。”毋庸置疑的语气。
      “有关的人不止一个,范围很大,无法确定。”苏景摇摇头。
      “在宫中,若是不懂得隐藏,宁可不知道的好。你偏生知道,也猜得到。”
      “小的不知道。”
      “不愧是徒弟,比苏昂还硬气。若是旁的人,现在的你,只有死路一条。我虽不济,除掉一个下人,还算绰绰有余。”
      “小的只求六皇子开恩。”
      “你心里明白,这两件事和叶氏脱不了干系。若是让你和叶氏作对,你可害怕?”
      “还请六皇子说明白。”
      “方才说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日后,你必须听命于我,你可明白?”
      “明白,小的愿意为六皇子效劳。”
      “今日点灯时分,你和苏昂,随我去一趟天禄殿,给陛下诊脉。”
      “小的遵命。”
      六皇子说完,缓缓站起身,朝大榻走去。在昏暗晨光中,他牙白色的寝衣泛着清冷的光。
      苏景讪,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了别人的心腹。

      这日,点灯时分,红衣少年驾着马车来接了苏昂和苏景。马车出了司医监,直接朝南走去,许久,终于到了一座大殿门口。只见一排小黄门立在门边,一队禁卫军正在庭院里巡逻,一辆大马车停在石虎雕像旁边。
      为首的小黄门见是红衣少年,也不搭理来人,只向西做个手势。于是,红衣少年绕过正门,驾着马车从西边的偏门进去了。
      下了马车,六皇子领着苏昂和苏景进了正北的大殿。三人刚进去,就迎面走来一位宦官。
      “六皇子,您且在大堂候着罢。太子刚刚进东殿去,怕是还要一会儿。时候到了,我替您通报。”那人行了拜礼,缓缓说道。
      原来这宦官名叫薛龄,现年五十上下,是宋德齐身边的大红人。
      “有劳公公了。”六皇子也行了一个拜礼。

      三人在大堂候着,殿里极静,隐隐约约传来东殿的说话声音。
      “……你母亲倒还健康。近来,你东宫那档子破事,怎么解释?”
      “不过是沈太傅举荐了几位人才而已。
      “那几个人,可有哪一点称得上是人才?你就全听太傅的话,自己不动动脑子?”
      “儿臣瞧着,那几个沈家的人品性不坏,谁料……再说,儿臣也是看在沈太傅的面子上才答应的。”
      “那几个人,目无法纪,恨不得把这一份家私全搬到沈家去。一个沈钥已经够了,又来几个后生……沈家的面子既然这么大,那颐朝干脆改姓沈,可好?”低低的嗓音怒不可遏,伴着瓷器碎裂的声音传出来。
      “父皇开恩,饶了我这一遭罢,儿臣以后再也不敢弄人进来了。”声音带了哭腔。
      “堂堂太子,遇到一句半句质疑,就慌了神,成什么样。起来罢,跪着又有何益。”
      “儿臣不敢。”低低的啜泣声。
      “罢了。这档子事就罢了。你可知道自己有何过失?”叹息声。
      “儿臣不该偏袒沈家的人。”
      “这次是沈氏,下次便是何氏……罢了,罢了,背一段论语‘为政篇第二’来听听。”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而……”声音弱下去了。
      “居其所而众星共之。第一句都不熟练,这书岂不是白念了!”
      “儒生的东西,背着有什么意思……”
      沉默,半晌。
      “小汪,反正你这太子当得也不自在,孤将你撤下来,可好?”
      “父皇息怒。儿臣今日头昏脑涨的,反应慢了。来日一定把论语全部背下来!”
      “这四十年,你真真枉费了孤对你的栽培,还辜负了你母亲对你的纵容。”
      “您今日就饶了我罢,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看在外公的份上……”
      “瞧瞧你,又不是上刑架,怎么吓成这样,还把外公都搬出来了。”声音恢复了正常语气。
      “儿臣必当好好反省……”
      “不早了,先回去罢。”

      这边三人在大堂候着,只见宋汪走出来,垂头丧气。
      “六弟,今儿怎么过来了?”宋汪瞥见牙白色的身影,有点吃惊。
      “听说父皇近来身体抱恙,今日来请安问康。”六皇子温声回道。
      “哦,难为你记着。只是父皇正在气头上,你说话小心点,别触着霉头了。”
      “多谢大哥提点。”

      三人进了东殿,六皇子上去行了大跪礼。
      “参见父皇。”
      大案后面坐着的人,正闻着屋里的熏香,闭目养神。只见那人身穿精白色常服,衣服上绣着山雀和竹叶,图案繁复精美,头上梳着扁髻,带着一顶白玉冠,发丝发白。
      这人就是颐国的皇帝,名叫宋德齐,现年六十六岁,原籍沛恒郡。
      “小沐?上来坐罢。”
      六皇子名为宋沐,字仁澈,现年二十岁。
      宋德齐睁开眼睛,打量了一回案前的宋沐,缓缓说道:“几月不见,生得越发单薄了。孤看着又消瘦了些。”
      “入秋以来,儿臣发了几回病,故看着瘦了些。”
      “近来可得空进书房?
      “有些抱恙,精力不济,只把从前的书看了一遍。”
      “温习也罢了,可有所得?”
      “里仁篇有些新解了。”
      “论语?里仁篇虽说浅显,倒也值得反复揣摩。说说看,哪句有新解了?”
      “‘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
      “阅人无数是有辨别作用,只是利益难断,党派之争到底免不了。”
      “心无旁骛,才可辨,才可断,并无它法。”
      “虽说精辟,却到底太耿直了些,”宋德齐端详一回宋沐,“你母亲可还好?”
      “夏日里,她得了暑热,入了秋,已大好了。“
      “那就好。孤记着,你今年八月末满二十岁。去年一月,给小泊行了冠礼,忙了一场,孤累得很,病倒了。今年八月末,恰好旧疾复发,孤很乏,也不得空,你嫡母劝我别张罗了。孤打算延迟一年,明年八月,再给你行冠礼,可好?”
      “儿臣并无异议。”
      说了这么久的话,宋德齐感到有些困了,抬眼,看见后面跪着的苏昂和苏景。
      “听闻父皇缠绵病榻,儿臣请了苏生员来诊脉。”

  •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两句都很常见,大家自己百度哈。
    没错,我就是来考大家文言文阅读的。= =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