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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7.沈何朱门笏满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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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一位中年宫女出现在杂役房门口。她穿着杏子红深衣,正是两月前把苏景打发到这里的人。
“谁叫苏景?”她看也不看屋里的人,直接问道。
“小的在这里。”苏景忙放下药袋。
“带着东西,跟苏昂去承光殿。”
这名宫女名叫倚善,现年四十上下,原来是皇后的陪嫁侍女。从在沛恒郡王府起,就一直跟着皇后,资历十分深厚,宫中人人都尊称她一声“善娘”。
一辆大马车从司医监出发,进了长乐宫,也不转弯,直接往北驶去。沿途植被稀少,宽阔明亮。许久,马车到了承光殿门口,绕过正门,从西边的偏门进去了。
原来皇后近来身体抱恙,看了太医还不见好。前几日,皇后听静昭仪说,司药监来了一位民间郎中。病痛缠身,皇后正是浑身不得自在,听了这个信儿,马上就让倚善去请来看看。
到了西殿外面,苏昂和苏景候着。
苏景抬眼四望,只见西殿外面是一片宽阔的庭院。庭院里一片明亮,唯一的遮蔽是两棵苍绿的松树。一个正圆形的水池占据了中央,池子里满是莲花,一只硕大的金钱龟潜在水底。
一队宫女在洒扫,动作麻利,整齐有序,一律穿着杏子黄色宫衣。
不多时,倚善领着二人进了西殿。
苏景一进殿就看到了屋顶上的漆花。一只凰鸟盘踞在屋顶中央,金光闪闪。四条白蛇点缀在屋顶四个角上,姿态端庄。栩栩如生的图案占满了整个屋顶,乌压压的,庄严中透出怪诞。
怎么没有竹叶?苏景有些疑惑。
“娘娘,他们到了。”倚善一改蛮横语气,温声细语。
坐在大案后面的老妇半闭眼睛,正手拿一只小琉璃鼻烟壶把玩着,听到声音,缓缓说道:“让他们上来坐罢。”
苏景抬头,看见那位老妇身穿枣红色深衣,身形中等,有些富态。她头上挽着一个高髻,额前一抹凤凰华胜。脸有些松弛,但从她细细的眉眼能看出年轻时的姣好容貌。
这位老妇就是皇后,来自汉里郡,家里是名门,被誉为“河东叶氏”。皇后还有一位庶出妹妹进了宫,被封作淑昭仪,现在住在奇宝殿。皇后和淑昭仪的长兄名叫叶勤邦,官至当朝太尉。她们还有几位弟弟,把朝中军职包揽了。卫尉是叶守邦,太仆是叶卫邦,郎中令是叶念邦。因为家世显赫,无人不知,故人们不称呼她俩的封号,而是直接以‘大叶氏’和‘小叶氏’来区分。
苏昂和苏景行了大跪礼,在案边跪坐下了。苏昂开始问诊。
“娘娘近来有什么症状?”
“热天里把眼睛热坏了,现在还是雾蒙蒙的。近来也不大吃得动饭。”
“娘娘的起居习惯如何?”
“整日感到很乏,吃了午饭就睡昏了眼,要睡到半下午,才能坐起来。”
“娘娘近来用膳如何?”
“不大吃得动荤的。昨日才吃了半只咸肉粽子,点灯时就觉得闷闷的。”
“恕在下为娘娘把脉。”
大叶氏伸出手来,那手虽白皙,却有些松弛了,手下青筋松垮垮地浮着。
苏景在一边,听了这些症状,又看见大叶氏脸上一副疲乏的神情,心里已经暗暗地下了诊断。
苏昂正在把脉,后面传来一道浑厚的女声。
“姐姐,今日觉得好些了罢?”
来人便是小叶氏。她中等身量,身穿洋红色深衣,头上盘着高髻,髻上插戴得琳琅满目。
大叶氏半闭着眼,这时微微睁开了,懒懒地瞥了一眼小叶氏,并不说话。
“听倚善说,有位民间郎中来给您看病了,我想就是这位罢?”
大叶氏点点头。
“看看也好,没准偏方管用呢。你这样病了半年,别说是小汪和小沛,就是我,看着也忧心。前儿,小沛还说要来看看您。我先替他来了。千盼万盼,我只盼你快点好起来。”
小叶氏提到的人就是大叶氏的两位儿子。一位是太子宋汪,现年四十,娶的是丞相何晏之女何君亦。另一位是二皇子宋沛,现年三十九,娶的是御史大夫沈钥之女沈纯。
“小沛就别来了,从皇城来,怪远的。小汪倒是该来,也没见着他来。”大叶氏听她提到两位儿子,来了兴致。
“听说陛下最近又找茬了,东宫那帮人正不得自在,小汪怕是不得空分身了。小沛倒是得空,打算和小汝一起来看看呢。”
小叶氏提到的小汝,就是她的长女,名叫宋汝。宋汝现年三十八,封号是永靖长公主,招的驸马是御史大夫沈钥之子沈约。小叶氏还有一个儿子,就是三皇子宋济,现年三十七,娶的是丞相何晏之女何卿亦。
“小汪有空多顾顾自己,我这儿就不劳他操心了。小沛和小汝多久过来?”
“怕是要过两日了。小汝前几日才来过,加上小沛还在和沈家那位闹矛盾呢,暂时只怕不会来罢。”
“又闹什么矛盾了?”大叶氏皱了皱眉。
“说是王府上的一位下人和小沛有些不清白,还添了一位小的。前些年的事情,沈家的现在才发现,正为这事发闷气呢。”
“那小的,怎样个模样?”
“据说是个男孩,都几岁了,生得还扎实。”
“那倒也罢了。小沛子嗣本就不多,添了一个正好。”
“就是。这么多年,沈家那位只得一个女儿,还怄什么气呢。”
听到这话,大叶氏皱皱眉头:“这事不怪沈氏。到底是小沛太浮躁了些。罢了,别再提起。”
“我说的也是实话。”小叶氏悻悻的。
小叶氏还和大叶氏闲谈着,苏昂已经开好方子,退了出来。
倚善正倚在池塘边上,看着宫人洒扫。她看见二人,动也不动,喊道:“今日有劳了。只因娘娘的马车不得空,还请你们自己回去罢。”
二人出了西偏门,沿着甬道向南走着。
“你开了什么方子?”苏景问道。
“你猜。”苏昂眯眼。
“热毒炽旺,该用驱散风热者如麻黄;湿气上蒸,该用祛湿扶正之物如苍术。”
“大概蒙对了,只是还缺一味药引子。”苏昂抚胡须。
“心肺热邪,肝气上逆,该用藿香……还是香附子?”
“都不对,该是一两橘红。”
“也没见娘娘有咳喘之症,怎么用起橘红了?”
“你这无用徒弟,药理越发不通了。体热,饮痰,逆胀,本该用疏散物。然而娘娘体质虚热,不能用大药。橘红性平,利于下痰,又不伤体。”
“娘娘明明是寒体,每天还在吃桃仁祛除淤血。怎么成体热了?”
“对症下药罢了。”
“若真是体质虚热,吃那么多桃仁,既伤了体质,又败坏了中气。岂不是百害而无一利?”
“非礼勿问,医者本分。”苏昂抚抚胡须。
时值十月深秋,秋风秋雨不断。这日傍晚,天又暗了下来,凉风伴着冷雨发作起来。
苏景收完药材,杂役房已空无一人,药台子上也只剩了一个白纸包。她明白那是言礼的外伤药,估计他今天不会来取了,便打算收起来。
这时,响起叩门声。苏景抬头一看,一个蓝色身影立在门口,马上明白了,拿起那个纸包走过去。
开了门,只见一位少年立在那里。他身穿湖蓝色深衣,梳着常髻,一张脸白皙秀气,眼睛呈墨黑色,目光自若。
“你可是苏景姑娘?我来替言家小儿拿药。”那人先声夺人,声音清澈。
“我是。可是这个?”苏景抬起头,晃晃手中的药包。
“正是。有劳苏景姑娘了。”那人接过药包。
“敢问您姓名?”
“在下许亦。跟着言家小儿过活。”那人说完,转身撑开伞,走远了。
那道修长的背影在雨中缓缓走着。秋雨打湿了伞上的柏叶图案,也溅湿了他背后披着的墨发。
第二日,破晓时分,杂役房才开门。苏景发现,一位少女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只见她身形修长,穿着浅兰色深衣,头上挽着散髻。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这么眼生?”少女拿黑眼睛打量着苏景。
“在下苏景,两个月前选上来的。”
“哦,原是新召的。姑妈……皇后娘娘的药可装好了?”
“装好了,姑娘随我来取罢。”
少女取了杏子黄色的药袋子,转身坐上马车,消失在昏暗的晨光中。
原来这少女名唤沈纯,是御史大夫沈钥的幼女,现年十五,住在皇城沈氏大宅里。在江州,沈氏是书香名门,发祥地是上庸郡。他们因领地内有一座名山,名叫衢山,故被称作‘衢山沈氏’。当年,大叶氏成为沛恒郡王妃,不仅父亲叶氏一派得利,嫡母沈氏一派也跟着沾光。大叶氏的母亲沈氏,作为叶尚国的正妻,家里就是衢山沈氏。沈氏的侄子,也是大叶氏的表弟,名叫沈钥,就是现在的御史中丞。现任奉常是沈约,宗正是沈练,典客是沈组。颐朝中的文职多被衢山沈氏包揽。
与衢山沈氏比肩的外戚世家,唯有江南何氏。小叶氏的生母何氏,便来自江南何氏。虽然何氏只是叶尚国的偏房,但江南何氏的势力却足够与衢山沈氏平分秋色。江南何氏的故里是嘉定郡,此郡在玉江以南。除了丞相何晏,何氏一族在颐朝中多管着财政。
江左宋氏、东原叶氏、衢山沈氏和江南何氏被称作颐国的四大世家。
江左宋氏的发源地是沛恒郡,处于江州北部,无兵无权无财,本是十分清贫。颐国皇帝宋德齐原本只是一介书生,年轻时当了几年亭长。宋德齐自从娶了大叶氏,仕途一帆风顺。第二年,宋德齐就赶上乾朝末代皇帝元璎继位,各州开始废黜元氏诸侯王。在‘康元大封’中,他被力荐为沛恒郡王。后来,又出了西平关事变,乾朝被灭,东原叶氏和琅琊王氏力保宋德齐在江州称帝。
乾朝泰康十八年,沛恒郡王宋德齐正式称帝,国号为‘乾’,建元‘建康’。这背后,是叶氏、王氏、沈氏和何氏的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