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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风满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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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了呢,这日子过得也恁快,呼啦啦一眨眼就溜过去了。这日里将是有大雨了罢,只是沉沉闷闷的,乌云黑压压地压在头上,就盼着爽爽利利地来场大雨,莫不是旱了些时日了,从天皇老子到平头百姓都盼着一场豪雨。往日里晴空万里,打个霹雳都不见响动,这气候也怪了些,好不容易今儿个大早上的飘来了几片乌云,大伙儿就都在屋檐下眼巴巴地盼着了。莺莺想着城外的田地收的租子今年估摸着比往年少了,要是这雨还不下,不知道灾荒又要饿死多少人呢。心急如焚,抬头看看外边,阴了一整天了,早晨盼着晌午就下,过了中午左等右等还不见动静,如今眼看着天都黑了。这声势造得也忒大了,可就是点雨珠儿都不见。
莺莺叹了声,如此天气最是烦人。莺莺生性怕热,每当春末入夏时分便是难受,热起来就心烦意乱,碰上身子不爽的时候,脾气更是惹不得。相爷夫人体恤女儿,在小院子里竹林密密地种上来,端的幽静无比,大热的天,往里边站上一会儿上也是神清气爽。冬日里在渭河取上来的冰块都储存在地底下的窖子里,这时候就派上用场了。屋子里堆了些冰块,好歹能抵消些暑气。夏天莺莺小姐的饮食最难安排,恹恹的没什么胃口,厨娘调治的清淡爽口的菜肴,也懒得动筷。唬得个秀娘叫声阿弥陀佛,小姐吃不下饭,对上头不好交代。正儿八经的米饭疏食望之则厌,就交代厨房多弄点小点心,酥酪之类的凑合着半夜里醒来吃。莺莺怕热,又身子骨弱了些,不能直接用冰,但凡饮食放凉了才吃。
这白日里秀娘进了道乳酪羹,莺莺尝了口,便吩咐拿到井里冰镇着。秀娘好生奇怪,也不敢多问,照做就是了。刚端着走到门口又被叫住了,莺莺摇摇头道:“罢了罢了,人又不在了,冰它作甚?一并拿来与我吃了吧。”一下午的都躺在竹林小阁楼里,听着耳边潺潺流水,心情稍微好些了,干坐着也无味。打发秀娘去那些女红过来,做个香囊。莺莺向来对这等细致活兴趣缺缺,针线活儿做得少,一年里能做几个香囊,一两双鞋也就罢了。想来相府家用度不缺,原不稀罕这物什,就是孝敬爹娘,女儿亲手绣的总比外头做的好些。大户人家也就取这个意思罢了。不过莺莺小姐向来疏懒,一个香囊要做上一两个月,偶尔兴头上来,秀娘也就随她鼓捣。如今左右无事,打发打发这时日也好。
这眼看就到了晚膳的时间了,天早黑得一塌糊涂,莺莺放下手中的针线。香囊上的一对鸳鸯绣了半天,眼睛也有点酸了,细微之处老是绣不精当,莺莺烦了。把针线一搁,懒懒地躺在藤椅上伸了个懒腰,吩咐沏了碗浓浓的茶来提神。鸳鸯的阁楼门窗大开,林子里来的风细细朗朗地从这里吹过,夏日里莺莺都是在这里避暑的。酽酽的一碗茶下去了,心里闷热烦躁之气少了些。瞅着外头的稀疏竹影上黑沉沉的天,心里横着的那块大石老是落不着地。
躺了一会儿,想想这日子也就这么过了吧。日后相夫教子也不过如此,自那日红娘去后,日里头也没曾怎么想着。府里要管的事情太多,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得学着,一则是将来做人家新妇的总要管家的,二则是静下来就心绪不宁,总要找点事做,为爹娘分忧也好。前些时候郑府又来人说要推迟婚事,莺莺不以为意,也没怎么下心思去想这事情,没什么大的意外,嫁到郑府也是顺理成章之事。纵然心里头疙疙瘩瘩的,又隐隐有些失落,见了郑恒总觉得缺少了什么,相处起来相敬如宾,似乎但凡夫妻都是这样,但似乎又不仅仅是这样。安安稳稳的日子也就这样了吧?莺莺虽然对郑恒说的功名未就何以家为的说法不以为然,但也下意识的觉着这婚事能拖就拖罢。两厢里都这番心思,婚事就都不大提起了。就是一项不大对头,从前天天的崔郑两家常走动,而今往来也少了。以为是爹爹专心政事,阿娘懒怠走动罢了。
倒是秀娘不知道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说是郑恒在外面养了个歌伎,相好着哪。郑老爷不许他胡闹,恒少爷还说要娶那个姑娘过门,想想这大家子怎么容得下那来历不明的人呢。郑老爷说什么都不许,恒少爷这做得有点过分了,都一个死拧的脾气。咳,没来由地玷污了莺莺小姐的名声,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不要,真不到恒少爷怎么想的。这爷俩闹得很僵,可不知道怎地,现在又好了,面子上和气些了。据说现在郑老爷对恒少爷的事也不大管了。正在绣花的秀娘对莺莺小姐唉声叹气道,大户人家的少爷有这个癖好也不足为奇,咱们堂堂的相府的千金小姐断断委屈不得,这婚事就是办成了过门了也不痛快。忽的又神神秘秘地说道,想那歌伎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就是媚浪的功夫。说就是那次烤肉宴堂下站着的那个歌伎,那会儿瞧她面目倒是姣好,低眉顺眼的,没想着这知人知面不知心,估摸着使出浑身孟浪滴功夫来迷魂呢。秀娘狠狠地唾弃道。
莺莺听着倒觉得有趣,没想到表哥还有这么个风流韵事。经秀娘一说,依稀记得那次烤肉宴上,堂下那个唱歌的歌伎歌喉婉转,娇滴滴的声音酥软了骨头。至于面目记不大清楚,一片模模糊糊的印象。秀娘道了声阿弥陀佛,这种低三下四的不入流,记她作甚?不过啊,这种人得防着点,面上对人堆着笑,脚底下还不知道使什么绊子呢,咱们小姐仁厚,这小人不得不防啊。莺莺呵呵一笑置之,历来后院里争风吃醋的事情,莺莺都觉得无聊,这也不是个什么事情。但转念一想,心里也有些郁郁,难道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也是不行的了。你不犯人,人家未必就看你顺眼。莺莺一想着,心里就略略不爽快些,嫁人真是件麻烦事儿,看来这婆家也是指望不得了的。男人家三妻四妾的,大家子弟更是如此,如此一来争宠吵闹是免不了的了,莺莺见着府里的几个侍妾妒妇的嘴脸,素来厌恶这种事情,想到将来也可能出现在自己身上,真是莫大的悲哀。
莺莺想着便转过脸去,看着外面的风吹竹林,默不作声。秀娘叹了一声,打小的就伺候着小姐的了。小姐的心思如何不晓得?这家小姐原不是一般的女子,素来有志向,只叹身为女子无所作为。若是一身好才貌,整日埋没在争风吃醋鸡毛蒜皮的事儿堆里,小姐这么心高气傲的人儿,委屈自不必言的了。秀娘也开始觉得这门婚事未必妥当,纵然是一开始真心实意的儿郎也保不准日后另有新欢,更何况现在这位还没娶过门就开始纳妾的了?想我堂堂相府千金,哪至于落到这般田地?相爷夫人得好好考虑这事才是。这厢秀娘暗暗下了心思,那厢莺莺惆怅莫名,一时间两人皆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