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飞龙在天 ...
-
是夜，营地陷入一种沉寂中，除了值夜守卫巡逻之人，其余皆安顿在帐中，偶尔呼啸的风中夹带着呜咽，如泣如诉。红娘坐在长公主的大帐中，裹着一张貂皮大袄子，盯着帐中熊熊燃烧的火盆，神思恍惚了起来。倒影在帐上的的影子不断的摇曳，侧耳听着外面风声呼呼，躺在温暖的帐里，靠着宋若莘听她讲读诗书。旅途漫漫，夜里无事，红娘就钻来长公主的帐里玩耍，宋若莘拧不过她，也乐得给她讲讲故事。长公主正在一幅地图前沉吟不语，李环掌着灯在旁伺候。宋若莘见红娘渐渐睡着了，调皮的小胡子掩不住可爱的睡颜。伸手过去替红娘盖好皮袄子，心里想起了些什么，抬头看着长公主的背影，纵然是普通的胡人衣冠，背影还是那么清秀英挺，想着想着，登时又觉得害羞，兀自傻傻看着。
这时荆十三娘掀开帘子进来了，灌进来的寒风吹得火堆噼啪响。正看地图的两人转身过来，荆十三娘上前道：“飞龙副使到。”话音刚落，长公主神色登时一变，挥手示意进来。一个劲装虬髯大汉迈步走了进来，捧着一个木匣跪在长公主面前，磕头道：“属下不辱使命，将窦霍二人头颅带到。”长公主长眉一挑，低头看了看打开的木匣中那两颗圆眼突出的头颅，脸上浮现出厌恶之色。挥挥手，李环上前接了木匣，长公主道：“李然，起来说话吧。”跪着的李然应了声是，兀自跪着不起来。长公主奇道：“怎么了？”“属下无能，进宫行刺损失两名卫士。请殿下治罪。”长公主闻言，坐了下来，道：“为此两狗贼损失我飞龙卫士，也是……咳，宫中防守严密，能成事已属不易，这事不怪你。起来吧。”荆十三娘道：“除此两狗贼早该下手了，既然崔相爷投鼠忌器，我们下手也是应该的。”长公主道：“李然，我那另一半飞龙卫士呢？为何不见一起同来？”李然答道：“属下只身赶来，禀报公主，其余卫士正在护送程恬姑娘的商队过来。”“什么？”帐中几人异口同声喝道。
李然咚的一声又跪下，道：“属下已经把殿下的旨意传达，程姑娘誓死不肯从命，言道殿下此去危险要是有个……有个不测，她在江南的经营就白费力气了。所以坚持从扬州一带调运丝绸，说要亲自贩运到西域来。”言罢诚惶诚恐地看着长公主。长公主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叹道：“好你个程恬，万里寻夫呀。”其他人都看着李环，忍俊不禁。李环苍白的脸更加显得苍白，低头道：“简直是胡闹，殿下我这就去赶她回去。”长公主摆摆手道：“李然，她们现在到哪里了？”“回禀殿下，估计已经出了陇右到河西了，沿途吐蕃兵一路盘查，估计要费点周折。”长公主沉吟了一下道：“既然程恬执意要过来，李环你就带上些人马去接应吧。程恬性子暴躁，莫要出什么事才好。”见李环左右为难的样子，笑道：“怎么了？不乐意？”李环跪下答道：“属下不敢违命，只是殿下安危……”长公主道：“你不必找那么多理由了，你快去接应，货物是小事，人命要紧，不要丢在蕃人手里。我们还是按计划走，到楼兰会合。”李环领命立刻出发了。
荆十三娘见李环走得匆忙，笑道：“这个家伙，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还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呢，哼。”长公主道：“你何尝不了解他的心思？要不你也不会丢下苏小娘子了。”荆十三娘长吁一口气，立在地图前，继续勘查线路。宋若莘起身走到长公主身旁坐下来，长公主握住她的手，宋若莘忧虑道：“素儿，程恬路上会不会……”长公主微笑道：“我知道程恬是耐不住性子的，呆在江南恐怕闷坏她了，而且此过西域大食，商贸打理之事，没有谁比她更合适的了。有李环去接应，就不用担心了。”宋若莘也笑了一下，道：“只怕有人要吃些苦头了呢。呵呵。”两人想起李环苍白的脸色，相视莞尔。
长公主起身也走到地图前，道：“十三娘，我们现在有多少人马？”荆十三娘道：“原初殿下十骑出京，派出的飞龙卫士沿途接应，出玉门关时已到一百二十人。货物十车，骆驼马匹一人二骑。”长公主沉吟不语，荆十三娘又道：“殿下鸿运，顺利闯过河西，我们出关后就是西域境地了。殿下，如今西域已不完全在大唐的控制下了。”长公主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道：“可恨胡儿猖獗，若不是安禄山狗贼造反，中原元气大伤，西域何至于今日境地！”宋若莘起身长叹一声道：“安禄山反贼祸乱不浅啊，时边兵精锐皆征发入援，所留兵弱，趁机蚕食，数年间我西北数十洲相继沦没。代宗广德元年蕃破泾州、奉天、武功，甚至占领长安达十五日之久。凤翔以西、州之北，皆蕃戎之地也。”
指着京畿以西北一带，画了个圈，长公主愤愤道：“吐蕃尽盗河湟，薄王畿为东境，犯京师，掠近辅，残戮华人，实为可恨！”荆十三娘缓声道：“吐蕃占河西，掠陇右，意为切断内与西域联系矣，其进可攻退可守，战略要害矣。可惜皇帝陛下无意图之。”长公主默然不语，宋若莘道：“陛下建中四年的清河会盟，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兴元元年蕃平凉劫盟，实属意料中事，与虎谋皮，确为失策。”长公主良久道：“初我曾劝过父皇，西域万万割舍不得，怎奈陛下一意与德绥之，蕃人狼子野心怎肯罢休？如今西域与内道路阻隔，不通河西，只能取道北上，叹我天可汗威严，泱泱大国尊严无存矣。”
荆十三娘低头兀自对着地图道：“据探子回报，西域原驻唐军为数不少，依然坚守不离。殿下看如何处之？”长公主道：“李泌为对付吐蕃，献计北和回纥，南通云南，西接大食天竺，意以不用中国之兵，而使吐蕃自困之，时兼整治京西北八镇，可保京师周全矣。此计虽妙，然西接大食，我西域可能不存矣！大食虎视我西域已久，如今西域两面受攻，若我大唐不保此地耶？”走到火盆边上喃喃自语道：“如今西域唐军已是孤城死守，不知能撑到何时？莫非大好山河终竟……”抬起头来无力地看着宋若莘。
宋若莘低声道：“殿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尽力即可也。明皇在位件谁会想到今日如此境况？纵然高仙芝再世，也莫奈何耶。盛衰一世，非人力所能左右之。且宽怀，殿下。”长公主默不作声，半晌道：“李然，京里情况如何？”突然有人咦的一声，甚为惊讶。长公主回过头去，只见红娘不知何时已醒，正披着件袄子，小小的脑袋乱蓬蓬的，睁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在帐篷黑暗角落突然现身的李然。荆十三娘上前去一拍她的脑袋好笑道：“红儿，何故如此大惊小怪？”红娘道：“他，他怎么突然间冒出来了啦？”走上去掀掀半伏身的李然身后的帐篷，道：“这里没破呀，你怎么进来的呀？”直直地看着李然，李然面无表情，他看不出年纪大小，总是一副僵硬的神情，苍白的脸色犹如久在暗无天日下一般。看着叫人从心里升起股寒气，不过红娘倒是不怕，在长公主府见过此人。荆十三娘见红娘问得好玩，道：“副使精通隐术，出入不是小事一桩么，红娘呀，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红娘犹自嘟嘟囔囔不已。
李然被方才红娘一搅，神色多了分狼狈，他当然没忘记红娘在公主府惹下的麻烦。李然道：“回禀殿下，京里没有出现太大波动，窦霍二人死后，宫里出现了些小动静，原来不得势的王福起来了，陛下仍旧起用此阉狗把持神策军，崔相爷没有受到牵累。不过各部尚书都唯宫里马首是瞻。我已经遵照旨意留下一个小卫队保护相府了。”长公主点头道：“你做得很好。国难当头，京中小儿置国之安危不顾，为一己私利，纠缠不休，大唐就要被这群废物拖垮了！能杀得了窦霍二人，又出了个王福，咳。”荆十三娘上前道：“殿下，如今作何打算？”
长公主长叹，道：“李然，如今李环不在，飞龙卫队你来接管，货商之事十三娘来办吧，一切照前计划行事。”宋若莘默然不语，李然领了旨意又无声息地隐身了，红娘盯着他，但还是眼前一花，人又不见了，心里好生诧异。荆十三娘告了退，拎着红娘出了帐篷，只留下长公主和宋若莘二人。长公主苦笑一下，道：“若莘，你不要生气，朝中之事我是不会再插手了，就陪着你到处游历好不好？”宋若莘抿嘴一笑：“我没有生气，公主殿下心怀天下是应该的。”长公主背脊上凉飕飕的，忙不迭哀声道：“若莘，我真不管那什么吐蕃大食了，我们不要再理会这朝廷了，爱咋样就咋样吧，你不要生气嘛……你说，我们去了楼兰再到哪里好？”见宋若莘淡淡的不吃她这一套，长公主故意跟她提西域各式风土人情，宋若莘果然兴趣来了，絮语一番便都各自将息了。
天明时分就要接着赶路了，路途漫漫，黄土沙丘也看腻了，红娘见识了李然的隐身术，心里羡慕得不得了，缠着他要学这个，李然头都大了，干脆躲起来，这下可好了，红娘找不到李然就烦上了荆十三娘，宋若莘整天看着她们一大一小在那里斗嘴闹着玩，就跟长公主商量着让红娘跟着飞龙卫学习骑射也好，大凡诗书她是读不进去的了，天性爱折腾玩闹，也乐得给她个自在。这沙漠中多方小心，学个防身之术也是应该的。就这么一路走着，沙漠之中景色萧条，暂无甚大事，按下不表。
话说莺莺在长安又如何了呢？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说第29章 飞龙在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