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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乱石城 ...


  •   马蹄扬起的黄尘滚滚,烈日下的炙烤,没有风,一丝风都没有,大漠上的所有生命都陷入了一种晕死的状态,机械恍惚地前行着,此时傍晚的落日竟不复日中时的狂暴,黯然沉静斗大如血的伤口在天际裂开,寂寞的血染红了整个大漠黄沙,亘古的荒凉。一列庞大的商队在黄沙中前行,驼铃阵阵,这列商队看似有两百来号人,粗粗一看马匹欢腾,更拖着几十车货物,但竟纪律严整,丝毫不乱,驼峰上的骁勇汉子腰杆笔直,身裹花色长袍,神情悍勇。

      忽的前面莽莽黄沙中现出几骑人马,卷着沙尘而来。走在前面的骆驼中一人本还在昏昏欲睡的状态中,一下子直起了身子,眯着眼睛盯着来骑。骑得最快的马儿已经奔到了跟前,在此人面前停住了,马儿长嘶一声,撕破死寂的荒凉。来人满脸络腮胡子,白色缠头在这沙漠中竟然干干净净,只见来人恭敬道:“启禀殿下,前面三十里处有一乱石城,沿路属下方才察看过了,没有不干净的脚色,今夜可以暂歇此处。”长公主颔首道:“一切照计划行事即可。十三娘辛苦了。”这个粗豪汉子竟是荆十三娘?

      荆十三娘笑道:“大漠风沙刺人,殿下千金之躯,何劳牵挂属下?”长公主瞅了瞅她的络腮胡子,笑道:“十三娘,你也真是的,胡子声音是装得挺像的,可是你哪里见过沙漠中的汉子身上的长袍那么干净的?”荆十三娘白了一眼:“怎能拿我跟那些人比?!干干净净的女儿家,腌臜不得。”嘴上说着,心里暗忖道:这人倒好,不用化装穿上长袍也看不出个端倪来,苦了我,大热的天气还带着这副脸皮见人。摸摸自己的胡子,转念一想其实也挺美的,心里也就舒畅多了。

      长公主嘿嘿一笑不再说话,这倒是自己的不是了?扮作商队行走原是她的主意,这番自告奋勇扮成胡人也是她自己做的手脚,说是便宜行事,呵呵。心里暗自好笑,也不言语,又见荆十三娘勒住马往后不住张望,也不理睬,兀自前行。过了半晌,荆十三娘又纵马上来在她身旁欲言又止。长公主喝道:“吞吞吐吐的怎么回事?”荆十三娘讪讪道:“这红儿还是在对着香囊自言自语,嘀嘀咕咕的,好几日了,我怕她有什么问题。”长公主道:“这小孩子心性难耐寂寞,如今也苦了她了。”又扫了她一眼,“我还没问你当日何以对她用那么多的昏睡药?亏这孩子烧了几天,沉得要死。”

      荆十三娘窘道:“我不知道这孩子体质这么弱,一时也怕她突然醒来,下手重了些。嘿嘿。”长公主道:“这个还好,若莘倒是很生气,说某人不知轻重呢。你看着办吧。”荆十三娘哆嗦了一下,寒道:“这是属下的不是,日后定多加注意。”长公主嘿嘿一笑,道:“若莘倒也不是这个意思,不知哪里传来的话,说是某人喜欢喝酒叫上小孩子,便说这事不大对。”荆十三娘脸色尴尬,讪笑起来。长公主心里觉着有趣,这个波斯女子也不是个寻常人,在自己手下做了这么多年事,也落下个贪杯的嗜好。

      在驼队中的红娘掀开天热蒙在脸上的面纱,入夏了,这荒漠中白日里更是奇热无比,闷热难当,压得人喘过气来,好不容易熬到这傍晚时分,也算是一日中最宜人的时候,到了夜里就又是寒冷刺骨,红娘狠狠咒骂了一番这鬼天气。坐在这驼峰上,晃晃荡荡的也像是坐在舟船之上,驼铃叮叮当当,红娘呼了一口气,看了看身边的马车,登时想着:坐在里面更热吧,也不知道宋尚宫娘娘怎么受得了。庆幸了一下自己坚持不肯坐马车,让给了那几个侍女,免遭风沙之苦。转念想到,尚宫娘娘如今不是尚宫娘娘了,怎么称呼才是呢,又想着宋若莘慈祥温和的笑容,感觉真像妈妈一样。

      胡思乱想了一番,抬头看看这西边落日沉沉,叹了口气,昏昏又是一日。向前极目望去,瞥见前面一骑一驼挨得老近,登时心想,这两人不知又在出什么馊主意。撇撇嘴,扯了扯自己嘴边滴那两撇小胡子,前日荆十三娘赶来会合,还没来得及好好修理她一番,长公主召她来给自己易容,说是怕在这荒漠中一个女孩子多有不便,着女装也只能缩在马车中,不方便抛头露面也,着惯长袍,也不是件难事。只是荆十三娘坚持要给她带上张人皮面具,左右推脱,两撇小胡子就牢牢粘在了嘴边,花色缠头,照照镜子倒也神气得紧,于是红娘又养成了个习惯,没事就扯扯小胡子。红娘虽不似荆十三娘那高鼻深目,鼻子倒也俏挺,大病一场之后两颊塌陷,瘦出了轮廓,看起来倒也像个弱不禁风的翩翩少年郎。

      当夜一行就在乱石城歇了下来。此地名唤乱石城,实为当地地表风貌,风吹飞沙走石,怪石嶙峋,夜里还有怪声传来,令人毛骨悚然。也就一个昔日驿站所在,如今驿站破败,过路的商队多在此歇脚,虽然战乱不复当日的繁华,幸得当日市镇规模犹存,只是人烟稀少,破落不堪。长公主一行借着旧日驿站的残败屋舍扎营安顿一晚,人马众多,不便进入到市中。燃起了熊熊篝火,煮起了大块牛羊肉,驱赶寒夜的凛冽,长公主出帐坐在火堆旁,把烤好的牛肉放在盐碗一擦,送入口中,坐在身侧的宋若莘微笑道:“素儿,这个味道可好?”长公主笑着不说话,宋若莘又嗯了一声询问,长公主看看周围,张开双臂,道:“此肉不及宫里佳肴,此地不如宫里舒适,但天地之大,任我驰骋,人生岂不快哉?”宋若莘抿嘴道:“这才出了玉门关,开始说胡话了不是?你看你,呵呵。”长公主深深地注视着她道:“应该担心的人是我,若莘,苦了你了。”宋若莘正待说点什么,见有人走了过来,当下不言语了,笑着别过头去。但见火光辉映在她的侧脸上,说不出的柔和妩媚,长公主心神一荡,心里满是缠绵不尽之意。欲凑过去,说些体己话温存温存。

      来人来到了跟前,行了个叉手礼,神色恭谨。此人一身黑衣,融在夜色里,只见他一双眸子清亮,火光映出了他苍白的脸色,面白无须,剑眉英挺,宋若莘心念一动,失声道:“是你?”来人呵呵一笑,走到宋若莘面前行礼道:“小人李环见过尚宫娘娘。”这个年轻汉子正是前公主府上的侍卫总管,宋若莘当下不大好意思地说:“李总管不必多礼。”李环又笑道:“多有冒犯了,还请尚宫娘娘恕罪。小的是殿下的贴身侍卫,定保卫殿下周全,尚宫娘娘不必挂怀。”宋若莘低呼了一声,看了看长公主又看了看李环,心里大致明白了些,脸顿时臊得通红,讪讪地起身欲走回营帐。

      红娘走了过来,不见火堆边上有人,盐碗还撂在地上,擦了擦眼睛,刚才明明看见长公主和宋若莘在这里的,现在去哪里了?心里好生疑惑,转了几下,撞到了一个人,抬头见是荆十三娘,便问长公主去哪儿了。荆十三娘道是刚才李总管过来禀告前面山岗上发现有一座坟墓,当地土著说是前朝公主的,长公主也就要去看看。红娘一听也来劲了,好声央求荆十三娘带她同去,荆十三娘拗不过这个小顽童,也只好应承了。

      叫人牵过马来,一个小厮打扮的侍卫过来带路。长公主此番出长安,几乎带出了大半的公主府侍卫,这些人忠心不二,誓死追随,也是些铮铮好汉。只是多年侍卫生涯,如今换上商人小厮服饰,仍改不了那副威武气势。红娘想了想,叹了口气,坐在马上,路不远,慢慢地走着。夜里星光灿烂,没有哪里能如这大漠中的星空那样辉煌璀璨,被乌云敝住的明月挣脱出来,月色如水,冷冷清清地洒遍大地,刹那间沙漠也仿佛变色,起伏的沙丘线条柔和,安宁静谧,只有窸窸窣窣难辨的细微声音。

      马儿嘚嘚嘚的走着,踢起地上的碎石,绕过了几个小山丘,但见山坳间开阔一片,前面静立着几个人,马儿在旁呜咽着。待得近了些,认出了是宋若莘和李环,再前面些一个凸起的小土丘前站着一人,边上还倒着一个大石碑。那人正俯看那石碑,沉吟良久。红娘跳下马来,走到宋若莘身旁,宋若莘见是红娘,微笑着拍拍她的脑袋,笑道:“红儿怎么跑来这里了?”红娘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李环,道:“我还以为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呢。”宋若莘呵呵一笑,道:“无非就是当地人说的前朝遗址,也不知是真是假,我们顺便出来透透气。”遂又问道:“红儿,白日里闷不闷?”“呃,不闷,不闷……”红娘连忙摇头。

      正说着,站在前面的长公主突然拔出长剑,蹭的一声,一道闪光而过,剑如秋水,迎着月光。长公主用剑在石碑上刻划着。宋若莘心里一紧,脸上若无其事,待长公主收好了剑,静静站立着。凑上前去,低低呼了一声。红娘隔得远了,没看清楚碑上写了什么,但似乎此碑年代久远,碑文已泯灭难见。听得宋若莘声音惊讶,也上前去一看,碑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看得明白之后,霎时心里又是赞叹又是惊讶又是难过,百感交集,五人静默不出声。风呼呼而过,马啸不止。众人立于墓前凭吊一番,据能辨认出的碑文写着,此墓主不知是哪朝哪代的公主,和亲嫁到了胡地。死后埋在此地,如今邦国何在,石碑没地。想来公主琵琶幽怨最多,过路行人长洒热泪,更得坟头青草绿绿。长公主吩咐李环叫人来连夜翻修一下这个墓,石碑重立起来。

      回去的路上,宋若莘靠在长公主的怀里,先是转过头看着长公主默不出声,长公主沉声问道:“怎么了?”“素儿,你舍得下么?”宋若莘伸出手来抚摸着长公主的脸颊,眷恋的温暖。长公主苦笑一声:“若莘,以前我糊里糊涂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但现在和你在一起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了。若莘,你要是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岂不枉费了我的这番努力?”“我岂是不明白你的心意?只是我的心意你也要明白才好。”宋若莘顿了一下,长公主低下头来看着她,伸出左手来环抱着她。她还是这般瘦呢,这大漠可不是养人的地方哪。左臂紧了紧,宋若莘幽幽道:“素儿,我要你快乐,不要委屈了你,长安你待得不快活,我们就出来走走,我并不在意去哪里,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宋若莘不再说话,回过来抱着长公主。多日藏着的话说了出口,心神激荡,难以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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