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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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每一段的恋情，在开始时都是完美的。
我恍恍惚惚走出店门，略有些偏西的阳光晒在脸上，很快被秋风吹散了，不记得自己在店里停留了多久，只记得追上去时自己一瞬的退缩。
庄晓寅蹲在不远处花坛边的台阶上，交叉双臂，画纸俨然已经用废报纸包好，他看见我出来，站起身，微笑的样子像只毛茸茸的小兽。
难道他不生气吗？我嘴角泛苦，想上前，却迈不动脚步，他迟疑几秒，弯腰拿起放在旁边塑料袋里的瓶装矿泉水，走来递给我。而我实在无法拒绝刚刚才从健听人那儿感受过恶意的他对我示好。更没勇气开口道谢。
乘公交回学校，庄晓寅在前，有空位，他用身体挡着，等到我，然后打手势叫我过去坐，毫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替我占位后，还笑得没心没肺。
他是真对我好，好得让我感动，还让我鼻子发酸。我很难想象他在过去十几年的人生中，都经历过什么，必定不止一次被人恶意中伤过，可为什么他待人还是如此温柔无害呢。
有人下车，空出位置，可是他目不斜视，依然站在我身旁。夕阳透过车窗，把内部空间分割成明晃晃的斑块，闭上眼睛，窗外的凉风自由地拂过面庞，愧疚的种子仿佛在心中生了根，如同寄生植物，攀附着，隐隐作痛又沉重得令人难以喘息。
猝不及防，有人拉住我的胳膊，接着就被一只大手护住头。熟悉的气息贴近极了，当潮湿落在手背，我才意识到是洒水车途经，而车窗敞开着，要不是庄晓寅反应快，将我拖离原处，还帮我挡掉可能落在脸上的水雾，半边身子都可能遭殃。我心脏狂跳着，仿若擂鼓，直至车子错身开过，他才快速和我拉开距离，一手扶着椅背，另只手抽出面巾纸弯腰帮我擦淋湿半边的座椅，然后又很细心地递我一张，让我擦净溅到的手背，做完一切，贴心地接过废纸团，投进垃圾桶。
他站直，望着汽车前挡风玻璃的方向，侧脸十分英俊，挂在耳朵背后的助听器时刻提醒我，围绕他身上的不完美，继而，我想到人性的自私，喉咙有些哽咽。
下车后，他帮我拿画纸，一直陪我走到二食堂附近，我无法再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挡住他的去路。
他看着我，神色并不意外，而是耐心等待我下一步的行动。我尽量发音清晰，调整好语速：
“庄晓寅，你别送我了，我自己回去。”说完伸手问他要我在店里挑的纸笔，他并没有勉强的意思，整理好后，就交到我手上。
他的那对眸子，是黄种人中最常见的深褐色，也许因为眼白太干净，所以才分外明亮，我想不可能有人做到对着这样一双眼睛说谎，于是对他道：“很抱歉，我现在身上没有零钱，所以只能改天再给你。拜拜。”
转身的瞬间，他忽然扯住我的袖子。回过头，见他抓住我的右手食指中指间，夹着张不知道从哪里撕下来的牛皮纸条。我呆呆看着他，他把纸条递过来。我半是犹豫地展开，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
“你刚才不高兴，是因为我在店里被人说了什么吗？”
等车，乘车，他全程都和我在一起，没见他写过这张纸条，肯定是在画材店门口等我时写的。泪水瞬间有些不受控制地涌入眼睑：
“对，对不起！”
说完，深鞠一躬，头也不回地转身逃往宿舍方向，他到底有没有明白我的话，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没脸再面对他，也不想让他看到我因为屈辱而流的泪。
我希望从来没认识过他，也没有接近过他。那样就不会对他产生好感，也不用纠结于他的又聋又哑。
我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加软蛋，所以连爱一个人的勇气都没有，根本不配拥有爱情……
失魂落魄地回到宿舍，边看剧边吃炸鸡饭的涑音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我跟她说我失恋了，她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你和谁啊？”
我说：“你别问，我现在心情不好，先让我吃一口你的炸/鸡/吧，我快饿死了。”
她假装惊恐：“这套路太深，智商有点儿跟不上，我懂了！你被咱学校门口炸／鸡／店里剁炸鸡的小哥甩了，是吧？”
从那以后，我和庄晓寅之间，仿佛生出了什么嫌隙。我不懂，人与人之间该通过什么来维系关系，然而每天在同一个画室画画，总归抬头不见低头见。
在隔天的素描课上，我 “大出风头”。
没顾上修理的画架，只能断茬拼一起勉强支撑。可是稳定性绝逼没保障，所以一堂课下来，我的板子摔了四次，声音响亮，模特都被惊得面如土色，别说江老师心里怎么想了。
迎着大家的目光，狼狈地重新支画板，唯独庄晓寅没有看过来，他始终专心画画，就仿佛我只是一团透明的空气。
课间，旁边的女生借我胶带，让我先临时固定，我笑得挺尴尬，正撕透明胶撕得起劲，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回过头，原来是班长大人，他递给我四分之一张对折过的速写纸：
“尹荷，这是庄晓寅让我给你的。”
我朝他所在的方向望了眼，不在，似乎下课就出去了。
“哦，谢谢班长。”
“不用，倒是你的画架，不要紧吧？实在不行，就去买个新的，刚吓得好几个同学画都画毁了。”
“对不起，下节课我会注意的。”
“其实大家也没恶意，毕竟安静的环境对画画来说也很重要，你画架这样，自己也画不好吧。”
看他走远，我暗自叹气，是我的话，当然不会缺买画架的钱，可是大家都是借的，凭什么我就得买呀？心理很不平衡，展开庄晓寅给的纸条，还以为他会写什么，结果是他替我付纸笔钱的详细清单，有点儿心凉，也不知道内心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中午，不辞辛苦抽空跑去学校超市换零，还约梁建木在食堂门口见面，拜托他帮我把钱转交庄晓寅，他鄙夷地说：
“就为几十块钱的事儿专门让我跑一趟啊，你可以微信红包发给他吧。”
我嘟着嘴巴白了他一眼： “你懂什么，我不想欠他，既然他帮我付的现金，我就没理由给他发红包。”
“行行，你有道理，不过真没想到庄晓寅这么小气，要我说，几十块钱还要它干嘛，你看，连一毛钱都不放过。”建木抖了抖手里的毛票。
我瞪视他： “别胡说八道！”
他好笑地看着我： “开玩笑啦，你看你生气的眼神好吓人。那咱们说点儿正经的吧，我帮你，你怎么报答我？”
自知理亏，答道：“你说了算。”
他很高兴：“今天下午学校足球场，我们约了土木的汉子踢比赛，你到场边来帮我们加油怎么样？要是能叫上涑音的话，就更好了，她嗓门大，损人又厉害。”
我十分震惊：“你有自虐倾向啊？”
他咬牙切齿地说： “叫她来当然是为了损对手！发挥我们美院女生多的优势，球踢不赢，气势上可不能输。”
我笑得直不起腰： “原来你们这么菜。”
他撇了撇嘴角： “土木是有名的和尚院，高手如云好嘛？whatever，就这么敲定了！”
当我把前后跟涑音解释清楚时，她叼着威化，饼渣横飞： “梁建木有病！我对足球没兴趣。”
看她移不开定格在东方神起演唱会录像上的目光，我好言相劝： “听说对手是土木工程，男生很多，指不定有赏心悦目的，反正咱们就是过去露个脸，要真没劲就提前走嘛，好不好？”
她若有所思： “土木，是不传说中的 '搬砖狗'？会有帅哥吗？”
“喂！这可是赤luoluo的偏见呀！姐姐！难道你不知道土木是就业率最高的专业之一吗？有颜又有物质保障！”
涑音将信将疑，还有我这胡说八道的功夫也是没谁了，末了，她妥协道： “不管怎么说，我比较青睐新闻与传播学院的帅哥……好吧，就看在你使出浑身解数想说服我的份儿上答应你，到时候我再跟建木商量，让他下次邀新传美男踢，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下午微风习习，温度宜人，是个适合比赛的好天气，涑音买了桶爆米花，拎着两瓶可乐，不说还以为是要去看电影。路上她一直在吐槽梁建木的身高，我跟她说踢足球靠得不光是身高，就算是打篮球，也不是只有长得高才能打好，她嗤之以鼻：
“身高是判断一个人帅不帅的重要标准，不是吗？”
前方几个男生闻言朝我们投来复杂的目光，我急忙闭嘴装傻，怕涑音再说出什么一损一大片的话，平白招顿胖揍。
本来还以为那会是场随随便便的业余比赛，谁知场边观战的人还不少，男女都有，我四处张望，寻找梁建木的身影，没找到他，却给我找到了庄晓寅！
他实在太扎眼了！比赛没开始正处热身阶段，他颠球射门，根本不像是业余的。加之身材颜值优势，简直碾压对手。
听到一连串叫好声（不仅来自异性），我很震惊，不过回头想想，之前遇见时，他就穿过这身装备，足球裤，足球袜，应该想得到很会踢球，不然哪个男生闲着没事穿足球袜瞎溜达呀。而且美院男生少，有他在这里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涑音！尹荷！”建木一路小跑赶来，浑身透着喜悦。
身边正大把塞爆米花进嘴里的姑娘指指场内帅气逼人的庄晓寅道： “我说，要是你想耍帅，那已经失败了！”
他摇头，很无奈：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哎！我几天没招呼你，皮痒了是吧？”涑音飞身而起的 “无影脚”被巧妙躲开，建木指着她手里的塑料袋， “你还带饮料来犒劳我，没想到这么贴心。”
“这是我的，要喝自己去买！”
他们闹起来没完没了，建木乐此不疲，我觉得他是喜欢上涑音了，真是个幼稚鬼。
可为什么，心里会觉得有点儿羡慕呢？
大战即将上演，球员们陆续入场，庄晓寅却跑向相反的方向，留在场外，观众顿时哗然。涑音瞥了眼，了然地点头： “哎呀，难怪呀，梁建木，我说你怎么那么自信，原来是他不上场，你们亏待人家，不怕被瞧不起吗？”
我解释说： “也有可能庄晓寅是杀手锏。”
建木蹙眉道： “不是的，他确实不上场，这也是大家的决定，我们美院队伍弱，只能打战术，庄晓寅耳朵不好，又不能说话，跟我们没法沟通，足球是团队运动，就算他技术再好，也不可能靠他一个人赢球。”
“等下，沟通不是只靠说话一种方式吧，也可以打手势。”鬼知道我干嘛那么多嘴。
建木听完果然不太高兴，他说： “晓寅长得好，动作花哨，讨女孩子喜欢，你愿意维护他无可厚非，可你不能冤枉我们，也不该小瞧我们的实力，搞清楚，是他听不到，不能配合队友，我们又不是千里眼，再说，赛场上情况随时会变，打手势根本行不通，是他踢不了，我们没有欺负他。”说完，建木气鼓鼓地转身跑向场内。
我越过观众和草坪，看到庄晓寅在候补席自在地颠球，还时不时把目光投向赛场，那该是我此生看过最孤独的画面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