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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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乱哄哄的，庄晓寅，庄晓寅，为什么会是他发得照片？不过仔细想想，其实从照片拍摄角度就完全能判断出了。问题是，他不会是因为我提他名想要故意报复，才把照片发大群的吧，我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涑音说得对，是我太自大，明知提名他也不会被选上，却非要多此一举，让他下不来台，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造成的伤害也无从弥补，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想到隔天还要和他一起上课，心情就更加郁结，我该如何面对他呢？难道只有道歉才能挽回吗？叫我怎么开得了口？做人真是太难了。
八日，迎来开学后的第一堂素描课。从高考备战文化课开始，连着整个暑假我都没怎么动过笔画画，画功不知道退了多少，涑音提醒我说，十月底进行专业课复查考试，虽然问心无愧，可还是怕恢复不到高考时的状态而出丑。
教我们素描的江老师是个脾气温和又有点儿迷糊的人，第一堂课上，他看到我们所有人都两手空空而来，很是惊讶： “你们不准备画具，那我们这堂课要做什么！”
新班长惴惴不安，他说： “老师，我昨晚联系过您，但您没接电话，大家都不知道您的课具体有什么要求，怕出错，所以才没准备。”
“哦，抱歉，是我太粗心，那你们下午有课没？不管怎样，赶明早，每个人都要准备好画架画板，记住，不是高考时用的那种，画架要木质的，板子买半开或全开。不过这些你们都能去借，咱院楼道里都是毕业生带不走的画具，拿来用就行。至于素描纸，挑克数大的，咱们画得是长期作业，不是为了应付高考，尺寸全开，保证回来可以根据需要裁大小，最重要的是用铅笔作画，所以你们不要等画的时候才和我说你只买了碳铅或碳精条。”
李立航按捺不住： “老师，那我们的期末成绩怎么算呀？”
江老师似乎很高兴有人能关注到问题的核心，他说：“我请模特来，你们按要求，按时间画画，到规定时间交作业，到时候统一打分，但是记住，没有画，没有成绩。”
有人问能画人体不，老师说如果想，他帮我们找人体模特，几个男生兴高采烈，开玩笑说想画漂亮姑娘，结果却被无情地拒绝：
“我不同意可不是因为模特难找，过段时间就是冬天了，你们不懂得怜香惜玉，注孤身的。”说完，他挑挑眉回头问我们女孩子， “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啊！是啊！”大家兴致很高，七嘴八舌附和。
老师一本正经地说： “不过照我的经验，还是那种结构线条清晰，棱角分明的壮汉大叔最抗冻。”
听完后，同学们都笑了，除了庄晓寅，他看看老师，又看看身边的同学，微微蹙眉，目光有些焦虑和疑惑，应该是想融入到交谈中的，否则目光就不会那么专注。
江老师注意到反常，于是问他： “哎，怎么没见你说话？不合群可不好啊。”
他低下头拿手机，李立航便起身道：“庄晓寅耳朵不好，他不会说话。”
“嗯？”老师眉心紧皱，语气不确定，“咱们学院今年招聋校的同学了吗？我记得没有啊。”
大伙儿面面相觑，低声议论。
我看着有人质疑他，心里分外焦躁，没控制住内心的冲动，起身替他辩驳：“江老师，庄晓寅是从普高考过来的，河宁市第十七中学。”
李立航闻言愕然： “尹荷，你怎么知道？”
我没看他，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我跟他是老乡。”
下课铃适时打响，所有情绪不得不宣告暂停，我很庆幸，因为我清楚继续对峙只会把事情变得复杂，李立航那么不择手段的人，知道了我和庄晓寅的这层关系，手撕了我都有可能。整理好申请表，借机溜出教室到学工组找辅导员，意图躲过一劫。
可是李立航还是在二楼转角处截住我，并且表情异常可怕。
“你找我有事啊？”
他脸色铁青： “你以前就认识庄晓寅？”
“这和你无关吧……”说完打算避开，可他一把揪住我，就跟抓小鸡似的：
“喂！尹荷你回答我！”
我用力打掉他的手，他才努力平复情绪，然后压低声音问：
“其实你不仅认识他，还很熟对吧？”
我埋头嘟哝： “管得着嘛……”
明明做好了迎接狂轰滥炸的准备，他却突然平心静气，咬着字儿说：“好，那我明白了。”瞟了眼我手里的表，“尹荷，我选择相信你的人品。”说完，他风一样转身上楼。
我扮了个鬼脸目送他离开，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李立航这家伙多半是有病，不仅病得不轻，还间歇性发作。
表格交给王老师前，我想过她会不会问我什么，万一不问又该怎么做才能避免庄晓寅被李立航摆一道，我把他的表从中间抽出来放在最上面。当然这不是要偏袒谁，也不是故意为难谁，而是他理应得到属于他的东西。
我仔细看过他写的家庭情况，他与庄奶奶生活拮据，而且庄奶奶还有许多老年病在身，最重要最重要的是，与单亲的李立航相比，他身体有残障，即使做兼职赚钱，也会遭遇歧视，要是这还不能说服谁，那那个人的心肠一定是铁石做的。
我边走边瞧表格，觉得庄晓寅写字特别好看，并不全指他练过硬笔书法。
还记得逼他填表时，他右手握笔的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手指纤长，指甲饱满，我当时在想，世间为什么会有被创造得如此完美的人存在。
第一次见到他时，我曾拼命说服自己，他皮肤黑，完全不符合大众审美，可是终归改变不了他确实是个外形出众，又很有男性魅力的人。就算是笔下的字，都苍劲有力，透着不屈和骨气，我想生活中的他，必定对自己有所要求，是个很认真很上进的人。
返回教室，我才知道离开的几分钟里，同学们已蜂拥至教学楼各处搜罗画具，后知后觉也屁颠颠去找，才发现好的全被人挑完了，剩的或多或少都有损坏，我拿了个木头有点儿折的画架，觉得抢修一下还能用，千辛万苦搬回去，谁知位置已经重新占过，连刚才我坐过的凳子都不知去向，真是快被自己蠢哭了，我挤在靠门的位置，放好东西，可见明天画的就是一屁股。
回宿舍，我闷闷不乐，糟糕的情绪完全无处排解。
涑音心情倒是颇好，她刚开学几天从某个即将毕业的大四学姐那儿白拿了旧画具，如今全派上用场，铅笔和画纸都不用买。我深刻体会到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不过她很贴心地安慰我说，下午没课，去柏州最大最好的画材市场逛逛也不失为一件好事。熟悉路线之余，还能买几张艺术家级别的素描纸试试手，听到这么说，心里顿时舒服多了，我打算先睡个午觉，然后精神饱满地出门。
蔚蓝如洗的天空中云彩白净，查好地图，迈着轻快的步伐，插上耳机边听歌边步行去校门口的公车站。网上曾有人说，女孩子是群居动物，连上厕所都要结伴，但我认为不全是那样，至少我就不喜欢和人结伴干如此私密的事儿。
交通高峰已过，车内稍显空荡，哼着歌望向窗外，入秋后，路旁的法国梧桐色彩斑斓，看着它们连心情都会变豁达。
柏州城南文化街，聚集了许多画廊和咖啡馆，此外，各种大型展馆，画材商店亦是其特色。当初我还在河宁读高中的时候，画室有几个在柏州读过大学的师兄就说，文化街可谓整个柏州画材种类最齐备，品质最有保障的地方，要是擅长还价，铁定买得到性价比最好的东西。
下车后，我直奔涑音推荐的几家店，巨大的金字招牌和宽敞的门脸，十分气派，迫不及待迈入，各种惊叹店铺的规模，可是扭头间，就立马开始在心里花式卧槽。
那个站在货架前专心挑铅笔的人，正是庄晓寅，我会说长腿和九分裤简直绝配么？把棉质衬衣穿得像平面模特也是没谁了。
他绝对自带滤镜，拥有瞬间把所在的地方变成文艺写真的神技能，可是那小麦色的皮肤，明明就不应该呀。
我咋吧咋吧嘴，躲过他，绕去买素描纸，什么？要我和他打招呼？还是饶过我吧，上次交流的经历，留下心理阴影了，再说班委提名的事又闹得不愉快，就当是陌生人也挺好的。
店里纸的种类多到令人叹为观止，我兴奋地把每种都详细看过，秉承买纸从来靠直觉的优良传统，踮起脚从顶层抽了两张，可抽到一半居然卡住，上不是，下也不是，我无计可施，一回头就看到个高腿长的庄晓寅自带圣光前来帮忙。说狗血玛丽苏都行，反正他帅气得一塌糊涂，不仅帮我拿了纸，还熟练地卷好递给我。
我点头哈腰道谢，他不戴助听器肯定听不到，所以也不指望会回应，完事儿后我溜之大吉，逃到铅笔货架，迅速挑了几支不同型号的，想结账离开，可他还是在我前往收银台之前追上我，拍了下我的胳膊，才忙往耳朵上戴助听器，准是有事情。
我问他：“怎么啦？要我帮忙吗？”
他抬起右手仿佛要表达什么，犹豫了几秒，又放弃了。
我来回指着彼此，慢慢跟他说： “要我帮你？”
很意外，这次他摆摆手，居然摇头了。他指着我手中的东西，然后摊开右手，执拗地重复着动作，我只能硬着头皮去猜测他想表达的意思：
“哦，是，你要我把东西给你？”晃晃手中的纸笔，“给你？”
他点点头，然后指着我，又指向地面。我略显鄙夷：
“我，你要我在这儿等？”他反应了几秒，再次点头，脸上露出笑容。
其实和他这种层面的交流，根本不可能拒绝，也不可能搞清楚他要干什么。
接过东西后，他走向收银员，伸手拍拍对方面前的柜台，引起注意。那大叔恰好结束了一单生意，看到他，就拿过计算器：
“总共是七十五块五。”
我头一次看到庄晓寅打手语，也是头一次很直观地意识到他的与众不同。
收银员见状，当然整个人也是懵的，回过神急忙把计算器推上前，他看过上面显示的数字把钱付了，我这才放松紧绷的神经，长舒口气，准备叫他。
可大叔数完钱却语气不善地抬起头：“喂！小伙子，总共七十五块五，你给六十是什么意思？”
他打手语解释，大叔立马大手一挥：
“你甭给我比划！我又看不懂！这钱给不够，是想赖账吗？！”
看起来争吵一触即发，两人情绪都不大好，庄晓寅手语打得很急，甚至喉咙里还时不时发出 “啊啊啊”的声音，那种声音完全不同于正常人，很不好听，甚至有些刺耳。旁边几个挑选油画颜料和马克笔的客人都纷纷朝发生争执的方向望去。
大叔见状，想不出别的办法，于是气急败坏地朝庄晓寅挥手打断他，态度还很恶劣： “行了行了！你滚吧！别在这儿丢人显眼的，还影响我生意！”
我看着庄晓寅拿了画纸和铅笔默默转身出去，这才回过神来去追。
大叔情绪依然没平复，嘴上骂骂咧咧：“TM今天倒了八辈子血霉！叫我遇上个哑巴，真晦气！”
我明白，我全都明白，庄晓寅只是想像正常人一样买东西时还还价，可我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样，如果我早知道他会被人辱骂，是绝不会把东西交给他，让他去和收银员沟通的……要是，要是我不那么在乎自己的面子，刚刚就上前帮他解释清楚，那他也不会被人家轰出去，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敢做，甚至在听到他发出的声音后，还感到震惊，甚至心生厌恶，我羞于承认与他相识，没胆量面对旁人的异样眼光和大叔的欺负，说到底，我只是个没用的缩头乌龟。
对不起，庄晓寅，真的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