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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5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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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近,天气更冷了,爸妈要工作,所以经常不在家,听晓寅说,寒假的语训班课程基本都集中在年前,他和我商量,报了名。我有时陪他去,有时在家抱着手语书看,寄希望水平能继续进阶。日子,便一天天地过。
眼看着要过年,老妈突然接到外婆的电话,说是邻居家果园的苹果丰收,送了三箱过来,她一个人吃不完,让我们有空去拿一箱回来,恰好年前的最后一个周三,老爸出差路过外婆家,就开了私家车,给外婆带些年货的同时,顺便把苹果拿回来。
鬼知道晴空万里了半个月,为何突降大雪,高速封路,逼不得已,老爸来电说车暂停在了出差地,他将行李走了托运,乘飞机回来。天气恶劣,整座城市的大型车辆都停运了,老爸到了机场,回不了家,只好向老妈求救。
偏巧年底是老妈单位最忙碌的阶段,加班走不开,于是,到机场接老爸的重任就落在我的肩膀上,拜托了熟人,我早早在家门口等老妈的密友开车过来。遂提前微信了去语训班上课的晓寅,他得知情况,一直嘱咐我路上要注意安全。
可是不偏不巧的,担心什么就来什么,乘车刚到机场,老妈一通急电就打了过来,她带着哭腔: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下班路上摔了一跤。”
“什么?!!”闻言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妈!您摔哪儿了?!现在怎么样啊?”
她声音低哑:“我腿疼,站不起来,天气又不好,打不到车……”
“您先别急,给我发个定位,我让晓寅过去!他在家,很快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却更虚弱了:“呀,你别叫他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不要!我现在联系他!”
挂断电话,急忙发微信给晓寅,他刚从语训班回来,一听说老妈摔倒了,就立马动身沿路找过去。
隔了大概半小时,他微信告诉我已经顺利把老妈送到医院,人没有危险,我这才放下心。
和老爸赶到时,已是一个小时之后,不出所料,晓寅把老妈照顾得很好,我们在医院走廊悄悄观察了一会儿,他又是打开水,又是给老妈递药,无微不至,医院电梯拥挤上不去,他就背着老妈,跑上跑下,这一幕,连老爸都被感动了:“哎,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走吧,你去叫上他们,咱们回家。”
上前与晓寅汇合,得知还要等片子,再确认一下情况。便一道儿陪老妈又候了二十几分钟。
伤势不算特别重,就是摔得那一下拉到了筋,小心养着很快就会好,不能剧烈运动,否则可能跟腱断裂。医生表扬了晓寅一番,说他一路背着老妈,护着她,是个孝顺的孩子。
回到家,已是晚上,老妈躺在卧室休息,老爸在客厅看电视,晓寅太累,坐沙发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我给他搭了条毯子,便去卧室陪老妈,她看到我来,往里挪了挪,放下手机道:“坐。”
“妈,您好点儿没?”
她微笑:“没事,他俩在客厅呢?”
“嗯。”
沉默几秒,老妈才语重心长:“今天多亏有晓寅在。”
我心里美滋滋的。
她看了看窗外,又问:“他是不是最近在学说话?”
“是啊,不过不是从最近开始,是上个暑假的时候就开始了,怎么?”没想到老妈突然问起这个。
她有点心不在焉。我喊了两声,才回过神:“哦,没,我随便问问。”
对于这个答案,我很不满意:“他是不是和您说话了?”
“…啊…说了…,但我没听懂,小荷,你是怎么听懂的?刚才,我在想,如果他从小就能练习说话,可能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妈……您别这么说…晓寅听不到啊,他听不到我们的说话声,甚至他自己发出的声音都听不到。要学说话很难的……可他懂唇语,您要是有耐心,也可以注意他说话的口型,基本都准确的。能猜出说什么。”
“…啊……是吗?可我…不太敢看。”老妈愁眉不展,有些垂头丧气。
我不太理解:“妈,恕我直言,您为什么对晓寅的残疾那么难以适应啊,老爸都不太在乎的。”
她很意外,却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可能是我小时候,村里也有个不能说话的哥哥,他没名字,大伙儿就叫他哑巴,小时候我们也不懂,上学放学经常遇见他,他看到我们背着书包就会追着我们喊,我们很害怕。”
我万分理解那个年代,没有正规的特殊教育。在过去,又聋又哑可不就是老妈说得那样,他们永远被困在无声的世界,融入不到正常的生活,可是现在不同了:
“妈,晓寅不是您说得那样……您要实在接受不了,就让他写字,他写一手好字,很厉害的。”
“我知道,今天在医院,他就是写字和工作人员沟通的……那…你和他说说吧,让他以后有想法,就写下来给我……”
“您自己和他说啊!”
“不行!我紧张!”老妈一脸气恼。
终于迎来春节小长假,除夕当天,老爸准备出门采购,晓寅得知后,拿出手机打字,主动要求去帮忙,老爸却摇摇头说:
“你在家多帮帮你阿姨,我开车去,等会儿到楼下车库再喊你搬东西。”
他已经习惯了我做手语翻译,和晓寅相处完全没问题。可老妈始终不行,让她和晓寅单独待一会儿,她都特别没安全感,不管怎么鼓励都没用。
正和晓寅配合打扫家里卫生,在厨房倒腾的老妈就一声抱怨:“哎呀!水池又堵了!”我急忙赶去查看,晓寅注意到也跟了过来。
“糟糕,我这就去找家政服务的电话!”瞧着厨房里一片狼藉,必须在情况更糟之前处理,否则年夜饭都没法吃。
老妈却很沮丧:“这大过年的,家政应该都放假了吧。”
“那怎么办?”我犯了难。
她摇摇头:“等你爸回来,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谁知晓寅上前,扒开下水道的盖子和相应的管子,专心致志查看,完全不怕脏,随后把那些堵在管子和下水道口的污物徒手清理了出来。
老妈就站在旁边,整个人都愣住了,随后脚步凌乱地冲出厨房,一切发生得太快,我来不及和晓寅解释,追上她。
老妈背对厨房方向,手指抹掉眼角的泪,我才被吓了一跳:
“呀!怎么了?”
她摇摇头:“他怎么一点儿都不嫌脏啊。”
我随手抽了张纸巾给她:“心疼了?”
老妈白我一眼,鼻头发红:“去去去,臭丫头。”
我似笑非笑看着她,她被瞧得不好意思,转身就要回厨房:
“你还不快点儿跟他说别弄了,本来应该让你爸想办法的,再不济今年的年夜饭出去吃。”
我跟着她:“不急,先看看情况吧,兴许晓寅一会儿就修好了。”
回到厨房,他依然在专心掏下水道,娴熟得好像不是第一次做。清理完,扔了垃圾,去卫生间洗手,他返回打开龙头尝试,果然通了!
发现修好后,晓寅长舒口气,回过头露出笑容,可是老妈连连叹气:“真是,能吃什么不好,偏偏能吃苦,凭什么呀……都是爹生娘养的孩子。”
晓寅不知道老妈在说什么,只知道她不太开心,于是朝我投来疑惑的目光,我忙拉着他的胳膊去书房,关上门,才道:
“我妈心疼你了。”
他还在愣神,不解地打手语:不是在生我的气?
真是个大傻瓜:“生你气干嘛?她刚才还哭了呢。”
晓寅看着我没动,我又打手语解释了一遍,他还是没动,过了会儿,才“哧哧”得笑出来。坐在床沿上,抓着后脑。抬起头看我。
“怎么了啊?”
他摇摇头没有回答。只是笑。
由于春晚直播没字幕,我提前和爸妈商量好,避免晓寅觉得孤单,大家一起看隔天的重播老妈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年夜饭,我们打算关掉电视过年。
而晓寅得知我家过年都要跟长辈敬酒拜,还特意准备好祝福语,想要亲口说给爸妈听,帮他纠正了一整个下午的发音。他反反复复练习,一直练到晚上。当我们所有人围坐餐桌,听到他除了声调问题,几乎准确的几句话时,都觉得特别欣慰,尤其是老爸老妈,还给他包了个大红包。
这些都在晓寅预料之外,眼瞅着他都快要哭出来。
吃过饭,由于工作疲劳,爸妈早早便回了卧室休息。我推开书房门,见晓寅还在盯着红包看,就觉得那样子特别可爱,拍拍胳膊,他回过头:
“还没休息?”
晓寅抿着嘴巴笑着摇摇头。
我指着红包打手语:今晚要放在枕头下面。
他照我的话小心翼翼把红包塞到枕头下,扬起脸,笑得特别灿烂:我上次拿到红包,还在上小学。
挨着他坐下来:是爷爷吗?
他点头。
我想了想问:爷爷是什么样的人?
他略微思索,拿出纸笔:不苟言笑。
“那你小时候犯错误,有没有挨过揍?”
他表情微微一滞:爷爷从不打我,如果我做错了,他会教我。
想起那个浑身是伤,无家可归的他,既心酸又心疼。
问:“你想爷爷吗?”
他笑着,没有回答,而是一笔一划地写:现在有你们。
忽然被那么真诚的目光注视,并且感激,我着实有点不好意思,急忙转移了话题:
“你嗓子痛吗?下午一直在练习说话。”
他问:嗓子痛是在哪里?
我伸手按了按他两边锁骨中间的凹陷:
“这里…痛吗?”
他微微皱眉,点了下头。
“下次不要这么拼了,声带也是需要休息的。”
他看着我:那你每天说那么多话,是不是也会痛?
我惊呼道:“难道我话很多?”
他表示:很多。
这算什么嘛……笨蛋……
至此,我以为一切都会朝着理想的方向发展,却不曾想,真实与痛苦总是同时出现的。还没来得及仔细去体会幸福的味道,真相便急着要将梦境击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