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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48 ...

  •   直到楼下,我才拉着晓寅的手问:
      “那你现在要住到哪里去呢?”

      他抽出纸笔:放心,我住在何文骏那里,他答应我可以借住一个月。就是上次拍照给你看的地方。

      我有点委屈:“那他之前怎么忍心赶你去仓库呀,你都住院了!”

      他摸摸我的头,写道:仓库大,我需要空间画画,你别怪他。

      唉,真是笨蛋。遂拉开包包链,将银行卡塞到他手里,他忙要推辞,我却抢先道:
      “拿着,以备不时之需。先借给你用,可以等有钱了再还给我。”
      他没动,讷讷的,我拿过便签本和笔,写上密码,撕下折好放进他贴身的衣袋:“可不要弄丢。”
      沉默在彼此间循环,他低下头,接过笔,认认真真写了一张借条。

      我懂得他内心的挣扎,此刻则更为感动,因为他的妥协,就代表已将我当做最亲近的人。

      刚同晓寅挥手道别,正目送他离开,就看到老妈的身影从楼的一边拐了过来。给我吓得差点儿灵魂出窍,见不远处晓寅又回了头,我更是大气不敢出,好在他意识到迅速转开了视线,老妈瞧我惊慌失措地立在原地,不解地问:“干嘛呢?怎么不上楼?”
      她没看到,我稍稍松了口气:“没事儿,刚回来,马上就上去,您买了什么?我来拎。”
      “还不是你爸,平时就喜欢大鱼大肉,今天说要吃青菜,所以刚下班去了菜市场。”
      “青菜?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老妈无奈道:“这不是单位组织体检,报告下来你爸尿酸有点高,医生让多吃菜。”
      “哦哦,要不要紧?”
      老妈撇了撇嘴角:“没什么大事儿,开了药。不过主要还是得注意饮食。”
      我心照不宣地比了个ok的手势。再望去,晓寅已经走了。

      吃过晚饭躺在床上,我们聊微信,他告诉我,早晨要忙着赚钱和画画,下午去语训班,只有晚上才能有点自己的时间,我听着怪心疼的。便盘算找份兼职来做,毕竟等到下学期,他的生活费和学费是否需要贴补还是个未知数,有备无患总是没错的。

      着手准备的几日,才发现现实很残酷。我以为找工作不难,还托好些个朋友帮忙,可不是介绍的工作量太大吃不消,就是工资太少,还有些居然要离家半个月,爸妈首先就不会同意。推掉后,我愁眉不展,脑门都快长皱纹了。

      没有合适工作的我,常常无所事事,也想过去语训班找晓寅,可他说就算我过去,也没时间陪我,天气又热,便作罢了。再说语训班学费不便宜,万一影响到他学习,那就是我的不对了。
      有两次,他约我吃晚饭,我才知道语训班的具体地址,他喊我去门口等他下课,还发了定位。其中一次,在门口,我们遇到了他在语训班的老师。
      老师十分热情,手语也6,见到我,便同我聊了几句,得知我是晓寅的女友,还很热情地夸了他,说他学习刻苦,每次来都有进步,叫我多多鼓励。
      就因为这番话,一整晚我都缠着晓寅,想听他说话,可就算威胁要用钢筋撬开他的嘴巴,他也只拧了拧我的鼻头,打字道:严刑逼供也没用。

      周六中午,饭桌上,我仍为兼职的事烦心,老爸则有一搭没一搭和老妈闲聊:
      “咱们以前的同学,老黄你记得吗?从教导主任升任五中校长了。”
      “最近吗?”

      他塞了口白米饭:“去年的事儿,好久没联系了,前天不是我们几个同学出去聚吗,我才知道。”
      “老黄读书时候就不老实,当校长不怕误人子弟啊?”
      “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还记得,当年是当年嘛,哎呀,老婆,今儿的青菜炒得不错。”

      照以往的性子,老妈听到称赞,绝对要得意忘形的,可是这次她没有,语气甚至有些遗憾:“唉。你不提我倒想不起来,今儿买菜才知道,庄姨去世了。”
      “庄姨?哪个庄姨?”老爸边吃边反问。
      “你忘啦?就是菜市场卖菜那个庄姨,上次你不还说好一阵子没见过她了吗?今天早上,看到她原来摊位那儿是她孙子在摆摊,我就多嘴问了两句,隔壁大姐告诉我的。”

      老妈的话,犹如冬天的西北风,直往耳朵缝子钻。

      虽然还不敢确定她说得是不是晓寅,可实际上,就算他们不会像外婆那样与菜场的人深交,却也不妨碍他们是菜场的常客。

      老爸思索几秒:“哦,想起来了,是那个摊位很小,但是卖东西特划算的老太太吧,唉…真是世事难料。”
      “你记不记得庄姨的孙子,就是和咱家小荷差不多大的小伙子,以前买菜,偶尔也遇到。对了,小荷,你记不记得?长得还蛮帅的。”老妈侧过头突然cue我,吓得我一个激灵,急忙强装镇定。然而她并未察觉,而是继续说:“真可惜了,那孩子是个哑巴。”

      我的心沉了沉,吃到嘴里的东西瞬间没了味道。好半天都还卡在喉咙咽不下去…
      “不会吧?残疾人?唉,真可怜,以后多光顾光顾。”
      “……要去你去,我不去……实在太尴尬了。”老妈长长叹口气,我心中则像是被一把冰冷的利刃划过,冒出一串血珠,后知后觉感到疼痛。
      遥想前些天,还说要摊牌呢,看爸妈现在的态度,若真的贸然将晓寅带进他们的生活…
      我忍不住问道:“妈,就是有点儿好奇,早上到底发生什么了?”

      说话向来大大咧咧的母亲也不避讳:“我看他摊位的青菜不错,就挑了些,他帮我称,一直也不作声,所以没发现什么异常,直到问他价钱,他看着我嘴巴里就‘啊啊啊’的,我第一次接触残疾人,没意识到,还问他在说什么,问了好几遍,隔壁摊位的大姐看不下去,提醒我他是哑巴,我就不敢再问了,可能他见我为难,最后跟我用手比划了几下,我也看不懂,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急忙塞给他二十块钱,我就回家了……”

      老爸忍不住吐槽:“怎么这么怂?怕什么?”
      “我不知道要怎么沟通啊,旁边的人又多,怪难堪的……”

      “爸,妈,我吃饱了…”
      说完起身,逃回房间。蒙头在被子里大哭,又生怕被他们听到,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

      隔了许久,老妈在身后敲了敲门:
      “小荷,你怎么了?”

      我咬着拳头,不敢做声,给老妈发了条微信:没事儿,我朋友喊我出去玩儿,说要请我吃饭。我收拾收拾出去。
      发送完毕,听到门口老妈手机的微信提示音,她看过才说:
      “哦,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把自己关屋里半天没动静。”
      听着脚步声渐远。才起身对着镜子努力调整好呼吸。缓和片刻,仍放心不下,于是换好衣服,为掩饰哭过,蹑手蹑脚推了门,一溜烟儿跑出去,没和爸妈打上照面。

      下午晓寅会去语训班,我气喘吁吁奔到目的地,早已过了两点半,机构里开始上课了。
      保安听完我的请求,很是通情达理,愿意带我进去找他,那也是第一次走进语训班,身临其境地看到老师是如何教聋孩子说话的。

      他们听不到声音,别说发音准确,要发出声音都不容易,看着他们眼神专注,把手放在老师的喉咙,老师的嘴巴,感受气流,感受震动,观察老师的口型和舌头的动作,一遍又一遍重复,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调,泪水模糊了眼睛。
      晓寅也是如此艰难吧…他的付出,远不只我所想象的,他是在挑战一项几乎完不成的任务。

      熟悉的声音将我唤回:
      “你是庄晓寅的女朋友?”

      是他的老师:“抱歉,打扰您了,我来找晓寅。”

      “可是他今天没来呀,他请假了。没告诉你吗?”老师很不解。

      我愣住了,接着心猛然揪紧,请假?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生病?有事?不对!难道……

      我转身冲出门,扬手拦车,直奔菜市场。

      晓寅果然静静地盘腿坐在以前庄奶奶摆摊的地方,埋头用速写本专心致志画画,耳朵上还架着一支碳铅笔。

      这个时段,市场几乎没什么顾客,不过就算周围很嘈杂,他听不到,也不会被打扰。

      我一步步趋近,蹲下身在他面前晃了晃右手。

      他抬起专注于画作的头,触到是我的目光,闪过一丝惊讶,我四处看了看,指着菜场外:“有话和你说。”

      他点点头,起身收好速写本,随我走出菜场,站在车水马龙的路口,人行道上只勉强有一小片树荫能遮阳,午后那股子炎热,还没有消退的意思,我仰头问他:
      “今天怎么没去语训班?”

      他愣了愣,摇摇头,打手语:今天不想去。

      随即两人便陷入静默之中,他鼻尖渗出细细密密的小汗珠,衣领下早已晒出分界线。夏天太漫长了。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摆摊……”

      他想拿出手机打字,发现光线太强,屏幕看不清,又拿出纸笔:
      目前要画画,做不了别的。

      我深呼吸,看着他:
      “今天我妈妈来菜场买菜,她说遇见你了。”我不想再拐弯抹角。

      晓寅微微皱起眉。我说:“我之前都不知道你还在菜场,她早上来过……你记得吗?”

      他看了我一会儿,勾起唇角无声扬起微笑,然后从口袋摸出一沓零钞,数了十八块塞给我。写字说:这是要找给阿姨的钱,帮我转交给她。

      回想起母亲说起的那一幕,我心里分外难受,抓住他的胳膊:“晓寅,真对不起!”

      他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温柔地安慰,眼神里的光渐渐熄灭,咬住了嘴唇,接着,他缓缓抬起双手,每一个动作都打得很清楚,很慢,手指划过的地方,悄无声息:
      你没有对不起我,阿姨也没有,是我不好。

      他一直很迁就我的手语水平,所以答应过写字,大多数时候就真的只用写字来沟通,可是此刻的他,打着手语,用我能跟得上的速度:
      我是残疾人,不管多努力都不可能和正常人一样。我尽力了……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然后捂住了眼睛,尽管自始至终没发出任何声音,泪水却顺着脸颊,划到了下巴。

      他咬紧着下颌,红着眼睛,试图忍住奔涌而出的眼泪,可是我知道,他忍不住,泪珠一颗颗从睫毛下滚落,他打着手语:
      我以为只要学会说话,就能更接近正常人,会被接纳,可是阿姨还是听不懂。

      他努力调整着呼吸,打着手语,嘴巴则拉开无声的形状,试了好几次才发出声音:
      “…吔…啊呃……”

      “………咿啊………”

      他无法说出正确的读音,如果不是打手语,并且口型对得上,我根本无法分辨是在叫我的名字!
      紧握住他的手,放在胸口:
      “晓寅,我听到了!”
      此刻不只想抹去他的眼泪,更想抹去他眼里的悲伤,可是好难:

      “晓寅,你别怕,用心的人都会听到你的声音,我和你在一起,我们永远不分开!”

      在一起,被认可,被理解,被祝福。
      我知道这并不容易,从一开始,就知道,谁家的父母会愿意把宝贝女儿嫁给一个又聋又哑,一无所有的残疾人?所以,我从来没有勇气去想要如何解决这些棘手的问题…最终只能选择隐瞒,逃避。美其名曰是不够笃定我们的感情,遮遮掩掩,此刻才明白……和他一起的时间越久,我就越是麻痹自我,以为只要我深爱着他,这个世界也会一起包容她,不必迎接暴风雨的到来,可是他比我看得清楚多了!他太知道自己身处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虽然他比那些养尊处优的男孩子要坚强,可他不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他也会害怕,会自卑,会悲伤,会无奈。但这些都没有阻止他的脚步,我不知道他竟会为此做到这个地步!

      “晓寅,哭了也没有关系,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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