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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涑音是本地人，十一长假会回家，她刚下车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然后匆匆与我道别。我肚子疼得厉害，过了整个早晨，总觉得情况不大妙，于是就近到美院所在的教学三楼厕所，换完姨妈巾才安心，谁知刚走到学工组附近，就被清脆的女声喊住，回过头，看到导员正冲我招手：
“哎！你是15级设计班的吧！过来一下，有点儿事儿需要你帮忙。”
导员的事，我哪敢拒绝，乖乖跟着她，她随手拉了把椅子让我坐，然后对我说： “你假期不回家吧？”
我茫然地点点头，她才道： “咱们学校里通知要评助学金，你们设计班有二十个名额，申请表的电子版我已经分享到群里了，这事儿本该由班委负责，可你们设计班暂时还没选出来，所以我临时交给你来做，可以吗？”
我点头应允，老师看起来如释重负： “那等会儿我去群里说明一下，你把电话和宿舍门牌留给我，我让有申请意向，并且填好表格的同学收假前把表交给你。你八号时再统一给我。好吗？”
“好的，老师。”
她拍拍我的肩膀，忽然压低了声音：“其实我希望你能向我保证，没有弄虚作假，我看过你的家庭情况信息，知道你是不用申请助学金的，所以才把这任务交给你来完成。这次有二十个名额，但一等七千元的就只有一个，我希望你能把好关，尽量把它评给最需要的同学。”
“老师，我明白。”
“好，那你先回去吧，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猜想导员肯定觉得我是那种看上去特别老实可靠的孩子，所以才会给我任务，可只有我自己最清楚自己，从小到大，连个小组长都没当过，能不能胜任完全是个未知数。
离开时，已经过了饭点，我肚子疼，于是径直回了宿舍。
然而推开门，看到李曦她们居然也在收拾行李，心情顿时就像被人当头浇了桶冰水，凉透了，诗惠看到我，抬起头来：“你干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心情沉重，摇摇头不想说话，她大概觉得我敷衍，就闷声不吭声地继续收拾起行李。
我看她们俩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才明知故问：
“你们假期都回家呀？”
李曦点点头说：“我和诗惠半个月前就订了火车票，你不回去？”
我翻着手机里的外卖app说： “不回，我爸妈太忙。”
她嘬着桃味脉动，跨坐在椅子上边等诗惠边和我聊天： “涑音也回家了，那你这七天就一个人在宿舍住啊？”
我说： “辅导员还布置了任务，让我收助学金表格，估计假期哪儿也去不。”
结果诗惠听到后，忽然插话： “那倒好，现在大家都不在，尹荷，你可得看好宿舍，要是丢了什么，我们就找你！”
说完，她拖着行李箱，叫上李曦依次走出，连再见都没说，我身体本就不痛快，她们前脚刚走，后脚就瞬间泪奔。
说我不羡慕，那是假的。
前几天老爸打过电话，他假期既要加班又要出差，好说歹说才达成自费带需要照顾的妈妈一起，他叮嘱我在学校注意安全，和同学搞好关系，我向他保证不会有问题，可想不到这个小长假真要独自在宿舍度过，心里分外不是滋味。
吃完饭，我已是浑身无力，于是钻进被窝，可惜人虽躺下来，心情却不见得变好，还越躺越难过，泪水止不住地噼里啪啦掉，特别没出息。
一觉醒过来，暮色四合。
下午六点了，我头疼欲裂，眼睛也肿得睁不开，此时一通陌生的电话打破沉寂：
“喂，您好。”
那头传来近似低音炮般好听的男声： “你好，尹荷同学吗？”
“哦，是我。”
他说：“我是咱年级的辅导员助理，我叫李立航，今晚我们设计班组织聚餐，在小炒食堂，你来吗？”
我脑子有点儿短路： “所有人都得去？”
他听到我的回答一下乐了： “你怎么这么可爱，有的同学已经回家了，不可能都来，反正你待宿舍也没什么事，就出来和大家聚聚嘛。”
“你就知道我在宿舍没事啊？”他信誓旦旦，我心生反感，可他丝毫不在意，继续半开玩笑地说：
“难道你忘了导员要你收表格啦？所以就别装了，快来吧！”
我摸着小腹，很矛盾，这要是搁平时，去见见同学也无妨，可我姨妈造访，肚子疼得死去活来，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军训结束后，没洗澡也没洗头，谁会想这样灰头土脸去见新同学，于是婉拒道：
“真抱歉，我有点儿事情，晚上大概来不了。”
他听完语气骤冷：“这才刚开学啊！你能有什么事？再说这是集体活动，现在读大学了又不比以前读中学，你能躲得了今天，还能次次都躲得掉吗？”
“可……”
“你就别推脱了！”他打断我，“这借口找得太烂，六点半必须到，还有半小时，迟到罚酒。”语毕他迅速挂断电话，丝毫不给我解释的机会，我心里火大，冲动地想干脆放鸽子算了。
可他是导员助理，老爸才嘱咐过我要和同学搞好关系的，我就闹这出怎么合适，思前想后，还是忍痛爬起床。
换上连衣裙和蓬松的针织外套，挽起半丸子头，总算看上去不那么憔悴。
开学前，妈妈曾拖着生病的身体，非要陪我去商场挑几件新衣服，她说怕我在学校被人瞧不起，我觉得这并没有她想得那么严重，可她非常坚持，所以衣柜里现在才有这些漂亮的新衣服。
她替我买的连衣裙都价格不菲，风衣和毛呢大衣也很昂贵，还记得离家前一晚，她要和我睡，看到她那因为服用激素而变形的脸，我心里特别难受。那天，妈妈紧紧搂着我，边哭边责怪自己，说身体不好，就没法亲自送我去大学，她心里愧疚，说不能帮我买生活用品，帮我挑被褥，她担心老爸照顾不周，絮絮叨叨直至深夜。
我使劲憋着眼泪，头一次感到老天不公，我妈妈明明是那么好的母亲，为什么要让她生病呢。
穿好衣服，洗把脸，着急忙慌出门，看时间怕赶不及，便加快脚步，小炒食堂位于二食堂楼上，天色已晚，而我是踩着点儿到达目的地的，东张西望，看到大厅里两张圆桌几乎坐满，一个皮肤白皙的男生站起身快步朝我走来，他冲我挥挥手：
“设计班的？”
我点头后，他便上下打量着我，让我浑身不自在，尤其是目光在肿胀的眼睛上停留： “你是？”
“尹荷。”我拼命让自己不去注意他探究的目光，试图找个座位低调地躲避。
可他听到我的回答马上笑了：“原来是你啊，好没出息哦，想爸妈想哭了吗？我是李立航，来，我带你过去。”说完他揽住我的身体，亲昵得不正常，紧接着同学们异样的眼光便齐刷刷投射过来，空气里充满怪异的味道和尴尬的分子，我慌忙拍掉他搭在肩上的鬼爪子，可已经来不及了。
他倒不甚介意，大大方方朝同学们拍了拍手，正经地介绍道： “停一下，先听我说，这位是尹荷同学，你们肯定不觉得陌生吧，她是咱们年级高考录取成绩的第一名。这次评助学金呢，我作为辅导员助理，在老师那里帮咱班多争取了好几个名额。”他用力拍着我的背说 ，“评助学金的事已经全权交给尹荷同学了，我也有向老师举荐她，她非常适合做这件事，我想她一定能公平公正地对待，所以大家如果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积极同她商量……”
李立航有些喋喋不休，话里话外离不开助学金三个字，我站在他旁边，难堪得很，明明哭肿了眼睛，还拜他所赐不得不被全体围观，真恨不得让他原地爆炸。
估计我脸色糟透了，扫视时在整桌人中看到醒目的鸡蛋头，瞅着他，他便会错意起身往旁边挪了个位置： “尹荷，先坐这儿吧！”
我毫不犹豫一路小跑，李立航被人打断话语，只好悻悻地住了嘴，等我坐定，才发觉他身边似乎早准备了空凳子，大概之前就想好要让我坐他身边了。这也不能全怪我，谁让李立航他那么啰里八嗦，活该气氛尴尬，小人得志后，愉悦地冲他笑，他似是掩饰地将凳子踢到桌下，然后露出还算亲切的笑容看向我们： “建木，你和尹荷很熟？”
鸡蛋头耸耸肩： “没啊，都是新同学。”
“可我感觉你们好像认识。”李立航扬起眉毛，似有所指。
鸡蛋头大笑起来： “我跟她同宿舍一女孩儿特聊得来，所以熟点儿啊，怎么了？”
“噢……原来如此……”李立航闻言低下头，神色变了变，和坐在旁边的女生耳语几句，似乎才彻底转移了停留在我身上的注意力。
我长舒口气，扭头和正在喝果粒橙的鸡蛋头打招呼：“原来你也在设计班。”
他听完直翻白眼：“废话，我又不是袁涑音，叫我搞纯艺还不如叫我去死。”
我看着他，觉得从认识起始终叫他鸡蛋头有些不妥，于是不好意思地说道： “之前我都没问过你名字，你好，我叫尹荷，你呢？。”
他跌破眼镜： “这么久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啊？涑音不厚道啊。”
“不好意思，因为她一直叫你刺猬头的……”
他听完气得跳脚：
“咱不提发型的事还能好好做朋友。”
我连连点头，他这才说： “我叫梁建木，你千万别学涑音那么欠，不然烂嘴巴。”
“是，是，我明白。”
甭管他有没有胡说八道的技能，反正我是发自内心感激涑音结交过这么个好基友，否则刚要真坐在李立航旁边，恐怕我整晚都不会好过。
李立航低头看过时间后，喊服务员点酒，我们这桌男女掺半，另一桌则全是女生，他整整点了八箱啤的，绝逼喝不完，意识到这个问题，几个男生好意提醒他，可他似乎还对别人的劝告颇为不快。
凉菜上齐，我吃不了，就一直没怎么动筷子，一口一口抿着白开。
餐桌上吵吵嚷嚷，男生们你推我挡，说着没营养的话，女生则积极地与新同学互相打招呼认识，我看到李立航喜欢给人灌酒，连女生都不放过，心下越发担忧起来。
就在此刻，他忽而看向门口，径直起身，接着搂住了刚刚才赶到的庄晓寅。
我移不开目光，明明步入秋季，天气转冷了，可他依然穿着黑色短袖，迷彩裤也没换下来。
急忙戳戳和人聊天的梁建木，示意他回头。
李立航热络地对全桌人喊：“庄晓寅迟到至少也有四十分钟了吧，这酒必须罚！快把杯子给我！”旁边的女生倒了满满一杯，他接过来后递到庄晓寅面前， “干了啊，不准剩！”
庄晓寅垂下眼睑，蹙起眉宇，微微摇头，李立航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叫嚣起来： “你快点儿喝！可别想赖账，迟到必须自罚三杯！”
我见他为难地抬起右手，很明显没来得及推脱，李立航就将酒杯直接塞向他，其间不知谁手滑，玻璃杯忽然应声落地，杯里的酒大部分都撒在了李立航身上。
静默几秒，他像是吃了炸药，瞬间揪住庄晓寅的领口，怒目圆瞪：
“雾草！你不喝就不喝，摔什么杯子？有这个必要吗？！”
梁建木低声嘟哝句“不好”，搁下筷子便上前拉架。李立航面红耳赤，已经被几个男生架着，可还是张牙舞爪： “庄晓寅！你给我说清楚！你想干嘛？你是对我有意见还是怎样？！你今天把话说清楚！”
建木按着他的手，极力劝解：“都冷静点儿，有什么误会回去再说！晓寅不会说话！你先松手！”
李立航喘着粗气，总算消停下来，他瞥了大伙儿一眼，挣开拉架的人，迅速离席往卫生间方向走去，梁建木把庄晓寅带到了另一桌。他坐下时恰好背对着我，看不到表情，我不知道是什么状况，只瞅见建木拍了拍他的背，然后就转而回到座位了，我忙问他： “没事吧？”
他瞅着我，挑起了眉： “你问谁啊？庄晓寅吗？没事，他挺冷静的。”
我回神才发觉自己问得很不妥，又急忙补充：“你可别误会，李立航那边儿呢？”他似乎觉得很好笑：
“没事啊，他本来就这样儿。”
我眨着眼睛，很不解：“难不成你和他很熟啊？”
他觉得不可思议：“拜托，尹荷，你si不si傻，好歹也开学半个多月了吧，再说李立航是辅导员助理，和老师走得近，谁不认识他呀，就之前军训的时候，他明明身体没毛病还顺利申请进到通讯部，庄晓寅反倒没去成，他们俩有过节早就昭然若揭了。”
我感到很意外：“你说庄晓寅申请过进通讯部？”
“那肯定的呀，他耳朵听不见口令，动作老出错，不然你以为第一天军训的时候他为什么被教官罚跑？”
我朝庄晓寅的方向瞅了眼，才低声问： “那，他不是有助听器吗？怎么还听不见？”
“这我不清楚，军训时他好像没戴过。”
十几分钟后，李立航在几个男生的陪同下回来，脸色明显好多了，不过，却并没有任何要去邻桌道歉的意思。
我喝了很多热水驱寒，可肚子还是一阵阵疼，令人分心，当酒杯就快推到我面前时，习惯性回头，发现庄晓寅居然不见了，具体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里，都一概不知。
看着桌上吆五喝六举杯的同学，忽然就呆不下去了，偷偷知会过梁建木，往卫生间方向逃离，真正的目的则是从旁边的安全通道溜走。
夜已深沉，风带着秋天的寒凉，吹得路旁梧桐叶沙沙作响，没有吵闹的人声，耳朵得以休息一会儿。天空挂着轮残月，我沿着食堂后的小路回宿舍。橘色的路灯像一个个节点，给道路做了标记，我边走边数，绕过路口的瞬间，却突然心脏狂跳。
那颀长提拔的身影被昏暗的灯光打上阴影，站在我必经的路边，昭示着每一步的前进都意味靠得更近。
他并没察觉我的存在，而是专注于手头的事，正伸长着手臂，在垃圾筒翻找，拿到被人丢弃的矿泉水瓶后，拧开倒掉里面残余的水，然后顺手收入脚边的编织袋，我的心像被一道闪电劈中，甚至忘记了下一步的行动，如同雕像般站在原地。
“尹荷！你走怎么不说一声？”猛然回头，看到李立航一路小跑，即刻汗毛直立，说不清出于什么，急速转身，朝相反的方向加快步伐，打心底不希望庄晓寅所做的事被他看到：
“我身体不舒服，想回宿舍了。”
可他已经察觉我的反常： “你去哪儿啊？这边不是你们宿舍的方向！”
伸手拦截，抬起头……
“呃，庄晓寅？”他皱着眉，微微眯起眼睛，我心里混乱极了，他问，“这小子怎么在这儿？”
我抠着手指，试图转移注意： “你俩可别打架。”
他听完朗声笑道： “放心，我不会欺负残疾人的。”说完扭过脸来，“他在捡垃圾啊？”
“呃，那个，你现在能陪我去下学校超市吗？……”
李立航撇着嘴角：“尹荷，别搞笑了，难不成你还怕他？刚不是还说要回宿舍吗？走，我陪你回去。”
他大步流星地径直朝着庄晓寅走去，我顿时觉得天都快塌了。
而行至近旁时，庄晓寅才看到我们，他没有过多的表情，直起身来，望着李立航的眼睛，我满脑子都是俩人打起来绝逼拦不住，甚至万分懊悔没问梁建木要电话，现在连搬救兵都没辙。
李立航充满敌意地用肩膀撞开他，然后回头喊我， “尹荷，你快点儿，待会儿我还得回聚会。”
我不敢去看庄晓寅的反应，仿佛是出于本能的逃避，那些心底难以言喻的情绪，奔涌着，刺痛着，一瞬间扭曲了时空，让我和他站在对立的两面。
眼看女寝区的大门近在眼前，李立航却忽然叫住我，他说：
“尹荷，你别觉得是我做得过分。”
我很疑惑： “你说什么？”
他答道： “庄晓寅这个人挺复杂的，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所以你千万别和他走得太近。”
“什么意思啊？”我搞不懂李立航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因为就我和他的关系而言，他根本没必要解释这些，那是他和庄晓寅之间的事，跟我无关。
可他不依不饶：“你听我说，尹荷，咱们这次助学金评选全权由你负责，一定得公平公正，我怕你被表象迷惑，有的同学，为了拿助学金会不择手段的。”
“等等，李立航。”我抬手阻止他说下去， “咱们大家都是同学，其实根本没必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你觉得呢？放心吧，我一定会严格把关，先回去了，再见。”
夜风吹得人浑身发冷，我刷过门禁卡，回头的时候看到他还站在原地，讲真，我特别讨厌李立航说话的方式，甚至觉得他有些自作聪明，没错，他可能确实聪明，否则也不会一开学就当上辅导员助理，然而这次，他算错了一步。他不知道我和庄晓寅早就认识，也不知道他刚才的话在我听来是多么愚蠢，我心里有数，怎么会被他左右。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