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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如我之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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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生死的事,如果我死,能够换取晏师及师姐和小郡主的活,那可以。
她们几个是我喜欢的人,是我仅存的亲人,是刚刚结识的朋友……她们每一个人,在某一个方面,皆如我之彼,爱不由己。
正因爱不由己,我才会渐渐失去对事情的掌控。
出了谷雨居,我没有神职在身,却原来不过一个依赖金石成活的小人,说什么高贵不沾地,说什么清净不及见,原不过自缚于方寸之地,跳不出心我固执。
守衡,守心,绝不是这样的守法。
只有守住她们,才是真正守我心愿,驻之长生。
不管晏师有什么想法,我师姐又算计如何,以及殷时雨是否如晏师所言的顾及我这个朋友,一切都还无从可知。
我的脑子里只有模糊的一个轮廓,及至我是不是轮廓里面的人,我还需要解释,需要印证,但眼下并非解释的时机。
“狐狸,你好冷。”
殷时雨见我扶着晏师起来,忙来搭把手。不过一句话的时间,下面直立如林的尸体纷纷转了面向,齐齐地盯着我们三个。
“我不冷。”
所有的念头让我极度清醒,晏师的失神在我肃冷的语气中转回眸来,说不出的复杂堆挤在她的眸底,人慌乱失措的厉害,像是我方才见到的小孩模样。
那样冷寒肃杀的晏师我尚是第一次见,可就是面对那样的她,我却从心底涌出难抑的心疼怜惜。
梦中冰寒阴冷的眼,是属于晏师的,属于另一个晏师的。如此也说明,我内心最真实的意识里,一直有一个人的存在。
无论我是怎么将她藏在了心底最深处不碰触,她都是在的。
不论她以怎样的面目出现,那些虚幻的梦境,都如同镜子的另一面,是反是正,都有待你从那一面去看待它之后,才能得知自己是要看它的正面,还是反面。
梦中虚化的镜面存在,指的就是这件事么?
我不能肯定,但能肯定的是,事事两面,眼见不一定是正,不一定是反。心见,才正是正,反是反,即便你有所衍算推化,也逃不出此理。
因为一切的虚幻假设,都在你的心见中,已经存在过一次了。
“我是说你脸色冷,要吃人一样。”
尽管殷时雨意在缓解气氛,但话听起来,便不是那么宽解了。
我心底发堵,郁气堵塞在身体里,疼得人额际暗暗生疼,顺着经脉直往脑子里面钻。但我不能失去场面,抿唇宽慰晏师,“有什么话,我们出了此地再说。”
说罢,我顺着殷时雨的肩头看过去,迎上明见心极力忍耐且无血色的脸,轻涩道,“师姐,玉奴不知自己有此身份。单凭你们说,我不信。但若是求证得真,你们三个人,我谢玉奴,不管用什么法子,都会保护你们。哪怕,是付出我自己的……”
的…代价……
话还未说完,头顶一阵震动,晏师慌忙拽着我就往明见心那边跑,殷时雨捡起地面的玄黑木剑跟着蹿进来。三个人挤进不足五尺宽的甬道口,自然拥挤。殷时雨往后退,听到明见心闷哼嘶疼低喘,走过去将她滑下去的身形扶起,由不得就来了性子呛她。
“我说纸老虎你一路藏着何必?狐狸是不通情达理,还是不认你这个师姐?我和晏师是外人,但外人不害她,比起你的种种手段好得太多。不知是葛厷教坏了你,还是自个儿本来就这德行,现下你身上挨了这么几箭,虽然都是皮外伤,但依着你娇生惯养的,疼也疼死你罢。”
“噤声。”
晏师将我往后揽着退了几步,“外面的泪墙塌了,青溪的水要灌进来了。”
方才的震动是上面的醒尸军察觉了下面的异样,索性踩踏了松软的地面,一个一个地从上面跳下来和罐中活祭的尸体争斗着。
随行而落的,还有些纸俑人。
纸俑人一下来,一直没有反口驳斥殷时雨的明见心打了个唿哨,那些纸俑人便跟着醒尸对付起活祭尸。
地面塌陷,埋在地底倒灌的罐口俱都破损,活祭尸的脑袋出来,却并非什么脑袋,而是一头扭曲的蛇窝。但这些蛇并非外面见到的黑蛇,却是白惨惨的一截截类似蠕虫的东西。画面太恶心,让人腹中一阵滚涌,几乎要吐出来。
“是汲尸虫。”明见心接话道,“都往后退。”
“你做什么?”
殷时雨见她撑着起身,疑问迸现,“这关头,你要出去?汲尸虫沾之即跗骨而居,等到人将死的时候,就趁着体内的一口闷气温热迅速复生,直至占据整个身体,保持体内活气不散,正是聚阴成尸的活祭法子。”
“想不到小郡主还知道这些?看来河北凤九寨中的小当家教了你不少东西。”明见心低讽一声,凤眼狭长地打趣了殷时雨。
殷时雨居然少见难得地脸色尴尬了一息,旋即回嘴道,“她不过是个小孩子,能教本郡主什么东西!”
“十五岁,不算小,该嫁人了。”
明见心见殷时雨脸色越来越经不起玩笑,便也罢了,转眸便欲出去,却是自我身上看了过去,幽幽深意,让人难以想明白其中含义。
明见心往外走,晏师低头看来,“此处机关在外面,防止送进去的人从里面打开机关逃出来,是个死关。你师姐看出来了,想出去关上甬道的门,防止河水倒灌进来。”
“不用你多嘴,你只消让你的醒尸军别伤了我就成。”明见心一踏出甬道外,干尸男子不知何时下来的,出招就对她招呼了上去。
“你要怕的,不是醒尸,是汲尸虫。”
晏师说着将我往后推去,人上前,右手击在左手上一划,殷红的血顺着沁出来。她右手压着脉口控制出血量,左手往外一挥,血洒散出,除却纸俑人活祭尸体不知变故,那些醒尸却是早有意识般地避开了。
活祭尸单凭体内汲尸虫行动,而纸俑人却是精魄术在血壳内的鬼东西,相比之下,醒尸都还有着自己的意识,只是身体腐败,不能出口,不能常言,凭着内息运转撑着所有的行动。算起来,这种内息运转是内息成胎的一种表现,全由天地五行精气而活。
此地阴气以活祭尸聚敛,醒尸们落下来,金气聚敛,杀意崩弦,对待活祭尸其实有一种爱恨两难的意思。毕竟正因活祭尸的敛气,他们才能活下去。
但纸俑人完全不同,它的精魂以术缚在血壳内,是为术术禁锢,若是找不到它身上用以禁术缚魂的寄附东西,是怎么都毁不了它的。
血壳本是层层纸张而成,但浸过水的纸化成纸浆再压紧成壳,原本就比很多金器铜甲更耐得住刀剑击入磨损,何况还是活人血浸。这些活人还只怕是用血蟾养过的,以此毒血浸之,方成了眼下彭也碰不得的纸俑人,更别说怎么去毁它了。
可是晏师的血,就有这样的奇效,不仅阻拦了活祭尸,溅在纸俑人身上,虽然是只简单灼破了一个洞,但怎么都比刀枪不入的强。
只这一阻碍,明见心和晏师掠出甬道,各在左右扭动了什么机关,就听甬道上方咔擦轻响,落下一尺厚的石门来。
不仅如此,石门共有五道,分别依次落下来,最里面落得快,外面落得最慢,我们现在所处,正是在第二道门上。
眼看情况不对,殷时雨叫道,“快进来,门不对劲!”
晏师同明见心掠进第一道门,以血克制的活祭尸没有办法,那些汲尸虫便从活祭的尸体里钻出来,细长白滚的身子铺了满地,让人看都不敢看。
殷时雨拖着我往后退,我一边随她退,一边看着晏师她们在醒尸和纸俑人的帮助下阻拦着还能自主活动的活祭尸,方是钻入第三扇门,看见明见无还倒在地上,犹豫了下,还是同殷时雨道,“是人皆命,把他拽进去。”
殷时雨便跳过来,扯起明见无肩头的衣襟,拖着就往后走,抬头道,“落水了,再快些!”
我跟着就去看,果真见地面塌陷的缺口处,已经有水哗哗落下,单我看的瞬间,那些细水涓流就涌没了一股狠流,呼啸着冲卷了过来。
就在这片刻,干尸男子一个纵跃,以双臂撑在甬道口,继而沉啸出声,磨人的啸声再次彰显了军行命令的作用,越来越多的醒尸跟在他身后,以身体挡住了青溪水涌的涌入。
虽不至于完全挡住,但是在醒尸军越来越多的人堆积里,从他们身体缝隙压出的水流越来越小,而争取到的短暂时间,足以让晏师和明见心与我们汇合。
明见心钻入第五扇门,慌忙揪着一条在小臂上的汲尸虫丢在地上,跟着脚踩了上去,直将那汲尸虫踩了个稀烂才罢。
“晏师,快进来。”
晏师立在四五扇之间,回身看着努力撑在甬道上的干尸男子。由于她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脸上具体的表情。
眼下此景,说不出的诡异和怆然,任是谁看着那干尸男子的举措,都无法去淡然面对处之。他一身青毛长满,是具沾了尸毒的醒尸,浑无眼白的眼底直直看着晏师,虽看不出什么情绪,却依旧可以想象她们之间的无声交流。
一定是让晏师快走,一定是的。
“如若还能活着,来找我,我渡你。”
晏师看的不算久,但在争微夺息的危险境地,足够让人心悬一线。她对干尸男子冷静说罢,一个转头,矮身钻了进来。
我迎上去,紧紧捉住她的左手就去看伤口,但看血迹淋淋的,忙是捂住。
不想她轻轻挣开,在第五道门下又挤出一线血迹过去,这才起身,从内襟腰带里取出一方丝绢,缠住了自己的伤口。
丝绢娟角绣着明艳的桃花,如若梦中那一方。
我心下颤抖至深,很想上去抱住她,却是硬生生地立在原地,克制着自己的心绪情动,以一种陌生而冰冷的声音开了口。
“前方未知,后方无路,当此境地,我希望你们三个人都给我一个说法。”一开口说来,三个人俱都各怀脸色地看了过来。
晏师冷中藏隐,明见心则淡漠而敛,殷时雨却饶有意味地斜瞅着我,眸底幽幽清寒,回道,“狐狸,你聪明了一路,怎么就到这时候犯蠢?心怀所藏,你是要我们说真话斗个至死方休呢,还是说假话骗骗你?”
“如我之彼,我待你们如此,如果你们觉得在我说出这样的话之后,还可以欺骗我,那我无话可说。”我顿了顿,冰冷续道,“也无所苛求。”
一个‘求’字落地掷声,殷时雨眉梢一跳,而晏师和明见心俱都收起了冷寒淡漠,眸底期许不信地看着我。
人与人之间,不是你求我,便是我求你。
如若不求,那便是再无关系了。
她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