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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爱不由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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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门彻底落下,再无幽光可见,四黑无见的甬道里只有几人浅浅的呼吸。
黑暗袭来,沉无飘影,我不自觉地往别处躲,下意识地想起自己还有个火折子,身手要去腰间摸,身前无声来了一人,将我小心地揽进了怀里。
自是晏师。
她离得我最近,殷时雨与我同侧最远,脚下还抵着明见无防止他依着甬道滑倒,而明见心就在我对面的甬壁处。
“玉奴,你回到此处,我不意外。”
明见心吹亮了火折子,擦声响起的时候晏师退开,与我同站而对,迎上明见心微火光折的脸,晏师还是有些不放心神地绷紧了身子。
明见心见到晏师护在我身侧,唇角勾讽,嗤笑道,“以前你不怕黑的,但是自墓中出来后,就很怕很怕了。我嘱咐过清酒两祖孙,让他们顾着你时,夜里总不要灭了灯。”
“对,我六岁前还不会说话,人人都以为我是哑儿,自墓中出来,开了口,如此才惹得诸人以为我更得神通,敬我再不同寻常司命。”
我接着话,努力去回想以前发生的过往,隐隐的,似是线头被扯开,会拉开什么样的画面,我却是下意识地惧怕,偏生又很想撕开这一切,还以我一个真实的遗忘。
“很好。”
明见心冷冽续道,“既然开始想起来,那我们就彻底把这一切都打开。”
她说着话,眸底滑过,直视晏师,冰冷嘲讽,“就让我们看看这一切的起始,是否与这个不人不鬼的地狱行者有关。”
“话可别乱说,什么叫不人不鬼?”
殷时雨在侧听着明见心对晏师的说辞,很不满意道,“不过是活得久些。若真要论什么鬼怪,你领行而来的纸俑人才是阴气不散的鬼。跟鬼混在一处的,难道会是人么?”
“郡主口才好,本事可不行。”
明见心淡淡讽过,手中火折子往身后的甬道壁上贴近,立时显出些许浮画来,“凤九寨的当家教了你掘丘的本事,可认得此处浮画是何年何月何时?”
“你!”殷时雨被呛的不轻,气极一笑,“你是不是只会拿凤九寨说事?翻来覆去的只会提她。”
“郡主的麻烦事多,我单单拿此事说道,郡主便生气,你说,我还需要说别的事么?”
明见心头也不回,自顾照着甬道壁上的浮画,微侧眸光,同我道,“玉奴,你当初为葛厷带下长公主墓,我不知道你来没来过此处,你看看,可有印象?”
殷时雨见明见心说了正事,重重哼了声,算是不打算纠结此事了。自个儿吹亮了火折子看着左侧这一壁浮画。
我方才伸手往腰间摸,就摸到了固脉丹,当下取出药瓶对明见心道,“石箭没细看,不知有没有毒。既然伤了,固脉丹多少有些作用。”
我握着丹瓶走向明见心,她惨白的脸色缓了缓,柔和许多,人便又青莲似漪,微微生晃地看着我。我被她看得不自在,心下迸出某种想法,瞬间忙给压了下去,倒是耳根子躁了下,怎么就压不住了。
好在地处昏暗,我走近时,心绪缓和的差不多,低头将她的手牵起,倒出一粒固脉丹,说道,“小郡主盗丹,师姐你别怪她。先前的胡打胡闹都算过去了,既然是如此境地,你们又都不肯说什么,那我就只有把此处查到底了。越过青溪,我们往北走了很远,加上见到的远古祭祀阵仗,应该和长公主的墓下墓脱不了干系。”
“你还肯像往常那样待我,我自然也像往常那样随你。”
明见心握住固脉丹,即便我低着头,也可感觉她的眼眉灼灼,当下不再多言,转身又倒出一粒,将丹瓶塞回腰间,往明见无走去。
明见无不知何时醒了,见我握着丹药朝他走去,眸底阴冷道,“这药,我不吃。”
“不吃,那你就死好了。”
他待我狠中见阴,我心下也是冷。寻常不是没见过他这样的人,我懒得理,他既然不承情,犯不着和他计较,冷淡道,“只是你拖累我师姐,自个儿心里快活么?”
“你当时放了毒的固脉丹我换过了。”明见心忽地开口,惊得我手中一颤,怒从心生地想骂上眼前的明见无,却看他两眼发直地看着我身后,显然是对明见心知晓一切又装作不知的事悔恨难禁,眼圈儿竟是红了。
我看他可怜,怒气也就散了,绷指一弹,将固脉丹弹进他微张的口中,再也不想看他。
爱不由己。
我是再一次体会到了这种感知。
好在,晏师同我怀心,能遇见她,是我之幸。可这幸,到底是西来佛宗所说的缘分,还是劫难,我是概不清楚。
我想着她,她就走到了我身边。
如若冬雪未曾化得干净,春启赶来,桃花沁寒的清冷中,偏生那一抹我自来熟悉的暖,在我侧眸迎她时,溢出了眼眉,回应着我的空无,平放了我的所有不安。
我想对她笑的,嘴角却是黏合着,难以平起。眼前突然递来一头乌黑的剑柄,却是殷时雨将手中的桃木剑递过来,“说是沾不得金器,未曾信过你,现在见了那醒尸对你的恭敬阵仗,看来纸老虎说得不错,他们是为你送剑的。”
晏师听着,半响却没有接过那柄桃木剑,我觉得她眼眉有异,心下担心,倒也不敢多问。毕竟,是她自己的事情。
干尸男子看来就是醒尸军的领军头领,大概是个将军什么的,不过身上轻甲很朴素,没什么特殊的虎头飞翎标识。何况慌乱间,又如何顾得去看他什么身份?
“纸老虎说沾了很多血气的,我镇不住它,森寒森寒的,你赶紧拿着!”
殷时雨不耐烦,与我递个眼色,我便接话道,“若是不想用,待我们寻得出路,就把它埋葬此地。但现下前路不知,短匕也断了,拿着防身吧。”
晏师看我一眼,唇角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无声咽了回去,默默接过桃木剑,倒持而收的去看墙上的浮画。
“真是操碎了心。”
殷时雨嘀咕,翻掌又递来我的玄机玉扇道,“你们一个个的简直是不知道兵器在手,天下我有的道理么?说丢就丢,哪天把命也丢了才会长个记性么!”
本来还当殷时雨是个麻烦精,一路走来,反而她成了收拾麻烦的那个。虽说是大阵仗她辨不出什么,但在细节上一点儿不马虎,处事说话,都不是随口说着玩的。同此一比,我更觉比不上她,拖累了她,接过玄机玉扇,便同她好生说了话。
“有劳郡主。”
我正正经经地道了谢,殷时雨一挑眉梢地像是不认识我般阻拦道,“你好好说话,怎么就变得跟狐狸不一样了,莫不是此处还有什么聚阴附身的东西,让你做了假?”
她故模做样,眼底半是诚心的欣喜,又半是故作的惊讶,人端地俏然生姿。想着她原是很好的人,何故做这惫懒随性的没个正形,只怕还是天眼地眼的宿命关系。
明见心提及的凤九寨,是河以北的一座绿林山寨,居于乱世中有百年名声了。我只听闻过寨主当家极是剽悍,那位小当家什么时候掌了寨子的却是不曾听过,毕竟我的处境,听到的无非是朝政杂事,往河以北的事,都是军机要事,想听也很难听得几耳。
明见心为官家宠爱,手段又多,真心查起来,自然容易,只是不知怎么就和殷时雨扯上了关系?
不管怎么样,从明见心口中听来,殷时雨和那位小当家关系不一般,既然有人等着殷时雨,她更不能有事。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能有事。
殷时雨把器物还给我们,就去看画,看画时还回头看了一眼明见心,给我递了防备的眼神,我知道她还是不放心。不过,确实没什么放心的理由。
明见心待我好,待晏师和殷时雨,却是有杀心的。
我点点头,准备过去和明见心看一处。晏师虽在看画,但对我的一举一动真是时时在意,我一动,她就发觉,捉住我的手,眼底冷冽,分明想自己去。
我摇摇头,她便了然,放了手。
明见心对我防备最低,我过去随她看,有什么话,说来容易。
转身走到明见心身侧,她似是对我们三个人的心思了解的很清楚,温婉浅笑,幼年时的光景,便有些温温吞吞地漫来了。
“此地葛厷早年找人下来过,并未讨得好,及至最后他送你下来,自己就失了踪。上一位官家查了许久,和你外祖的案子一样,最后卷封落尘,没有谁再敢去碰。”
她举着火折子慢慢沿着甬道壁画往深处走去,忽而一转平淡的话锋,沉道,“除了我。”
一语落下,她顿了一顿,凝着浮画,似是漫不经心,又似刻意郑重,“这才是我得官家宠顾的根由,并非其它事情。”
她是在和我解释么?
为什么解释?我对她和官家的事情,只是惋惜,觉得她不该拘于宫中,不该身处如此复杂的地界,可是她日常表现,分明又极是适合权政中心的人。
她很擅长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即便这么多年我和她冷淡疏远,明面上也有两者争锋的时候,但私下里,她还是顾着我的。
在一些节气日头,还是会着人带来问候,便是朝中有什么时新的物件儿,也会想着我一些。
我收下的少,除却一些古书册有兴趣,其它的倒是都还了回去,后来她便只捡着一些古书誊抄卷送来。真迹,自然都在她手上。
当时她所做这一切,我都以为是她同小时候那样在试探我,见上誊抄本更是以为如此,为了不欠她情分,看过之后,便让清池代笔,写一些自己的想法给她送了回去。
“你看看,此处浮画记载,同我小时候给你看得那本皮书有没有相似之处?”
正想着,明见心转眸回来,许是见我有些发呆,人怔了怔,轻轻叹了口气,“玉奴,少走些神。你知不知道,你一走神,也会带了别人的神走。”
她后面的语气过轻,分明是句嗔怪的玩笑话,听在我耳中,却如同开启了什么门扉一样,慌慌张张地迎着她所看的壁画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