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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雨街迎亲 ...


  •   我昨夜一番折腾,身上冷汗过襟,挨着回来,把殷时雨倒腾上榻,人又过了一身汗,梳洗过后,换了褶皱不堪的桃衫,重新着了一身月白点了青莲莲枝的水衫。晏师的青衣早就洗过,我夜下惊冷,糊里糊涂的就给套上了。

      打忆起晏师以来,愈发敏锐的六识让我的身体逢疼更疼,见寒更寒,稍稍见乏,人也是倦得厉害,此刻脑子里蹿着个小人儿,上蹿下跳地让我脑门儿不时抽疼,心下便怎么也静不下来。
      出了门,冷雨过风,我将耳朵里塞的棉团丢了出去,耳廓里又是冷凉冷凉的,忙把晏师的披着的青衣给顺势穿好,系了腰结,不紧不慢地跟着殷时雨。

      殷时雨无声地在前走着,绕着回廊往南面的大门走,人负着双手,背影端有几分秉傲,行路倒是像个世家的公子哥儿。
      那一张明俏的眼眉意气压过了面相的柔弱,估摸着是得宠的缘故,娇惯出来的。

      殷家祖上年少便负美名,朝中三司曾征召其入仕为官,却以‘官本粪土,钱本粪土’之言而辞。曾隐居荒山十年,精通玄理,时有人将其比作管仲诸葛之名,仍不愿出山而就。及至桓家当势,朝中忌惮,有诸侯王入朝,以国家危难之际,方劝动出山。
      后几经几变,及至现下太元年间,换了皇帝,桓殷两家势落,王谢兴起,朝中新君还是待殷家见好。桓家势落,然军势不让,帝君顺应前帝,最宠的也不过一介女子的时雨郡主殷时雨,一方面是恩宠,一方面则是不愿殷家在男子上过于权势。
      君王恩宠,自来翻云覆雨,不可捉摸,殷时雨身陷世家,避不了恩宠,也避不了恩宠长久不衰的命运。

      她出世时,正是秋浓,本该过了雨季,却是一连落雨月余。秦淮河水面暴涨,便是开了青溪与秦淮河的篱门退水,还是淹了大半个城去。
      世人只道天灾难免,哀叹连连,却不知哪里来了个道士,在雨中在殷府门外侯了三日,见上满月的殷时雨,立时抱了她去了一座小庙,引来城中大小寺庙五百余所的主持观天道象,一连七日,方是见小止歇了这场妖雨。
      大雨止歇,城中百姓却将殷时雨视作妖物,这道士却将殷时雨抱去皇帝面前,不知说了什么话,只传得人言纷纷,民心祸乱,最终以皇帝亲赐时雨郡主之名,方是止下了了这场祸事。

      殷时雨自幼为皇帝宠爱,长到十八岁,与百姓民巷间,却是难得敬爱。人少年意气,论古辩道,尤善玄理,倒是承了其祖风气。她行事自来不正寻常礼教,若是自己快活,那当街杀人的事,也不是没有,不过诛杀之辈皆有错处,闹出几桩事端,人只当她手段狠辣,初心倒是好的,对她便愈发又敬又怕,与四家之中,最是碰不得的一位小辈。
      我称她小魔头,也是在街上远远见过她收拾人的手段,面相虽未见过清楚,意气却非寻常。赏罚之间,往往一句话未过,倒是先把人吓了个魂胆也裂。我偶有上街,最怕的就是遇上她的行伍,避都避不及,如今还为她逮上,到底是有些怕的。
      昨夜心累,不曾将她打量清楚,今日见了柔弱面容,倒是觉得她的出生,只怕是带了些邪气,不知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缠上,才有了如今一幅弱不当禁的面相。

      我一阵想远,扯回她的背影,偷偷拉开襟带一条缝,看了一看,却是清清静静没看出个什么,只好又蒙了回去,心下盘算那个道士,估摸着就是葛厷。
      如此一想,更觉这葛厷玄通诡异,是个沾不得的人物。

      可哪里又逃得了?

      我心生无奈,心下寥寥,转过几步,却是随着殷时雨到了门口。玄妙观破败,门檐也窄,马车落在雨下,早就浸透,那老马不住地打着响鼻,不时甩着一身的水。
      我一看车辕湿透,估摸着是驾不了车了,随着殷时雨立在细雨飘进的门口,真是冷凄凄地让人好一阵惊凉。

      由于我错了一步的缘故,躲得后面一些,看不到殷时雨脸上的表情,从后见着她微微低了头,拢后背负的手放下去,拎着侧襟看了看自己雪白的靴子,一阵丧气地又放下了。

      其实雨并不大,只是细微绵缠过分地冷,她身上单薄的夏衫若是不撑伞地走几步,估摸着,没一会子,便会打湿。
      她看上去甚是娇惯,为莫归迟禁了月余,也不知这妖精使了什么手段,记忆还是停留在家中小睡的断层上。心下便是想,换做是我,昏昏然地醒来,是个陌生的地方,早就失了举措,慌乱顾着逃跑去了,如何还会像他这般镇定?
      看来娇惯虽娇惯,人果真还有几分心思,并不是个没脑子的人。
      只是,她请我过府,是葛厷的安排么?
      如此一想,我心下生寒,有那么一些怜惜,原本想折回去取两把伞的念头,跟着一起褪得干干净净,冷眼旁观地随她去做什么打算,都懒得去说上一句。

      冷眼站了一会儿,她骄傲的很,数次侧过头,都是一阵迟疑地觑了我几眼,许是撞上我冷淡敛眉的模样,就缩了回去,自顾地转着步子,一片难解愁然地踟蹰着。

      我心下瞧得不耐烦,心道你说上一两句软话,我就折回去了,愈是这般扭着,谁要管你?
      当下不再看她,盯着落雨的门前石阶,细雨飘零的,打在上面,也溅不起什么水花,只觉冰凉凉的冷。我缩缩脖子,抬高了眸。

      雨中无人的街上,因着细雨纷纷,雾蒙蒙的,好似冬日阴霾,连着秦淮河的雾气都涌了下来。雾霭中,屋舍俨然,檐角低垂,不时滴落些累积的水滴,打下去,也没什么声音。
      细雨虽浓,倒是没什么风,院中的高槐古木,繁盛的林枝并未因进秋而落,反是郁郁葱葱地生力旺盛,只有雨盛得重了,才顺着枝头渐渐垂下,一落晶莹,便又复回去了,一阵晃荡,又是安安静静。

      建康偏南,最是扛得住寒,冬日落过几场雪,却也存得下来,四季分明的很。
      想到此处,我心下暗惊,明明我才醒来不到半年,如何将这些记得清楚,恍若画一般地就在脑子里过了?

      我一阵心惊惶恐,身后突然传来走步声,急得很。
      一回头,正是玄通拎着三把伞油纸伞跨过门槛。撞上我回头,眸底显然恨恨,一吹胡子,气恼难歇地怨怪道,“要出门,也不看看天,就不怕家里人着急?”

      家里人?
      我心头一暖,惊心的惶恐消散,人也暖了起来,只是抿着唇角不敢发声,生怕自己内腑酸涩滚涌,哑了音气,让他察觉了什么。

      “倒是知事。”
      殷时雨冷峭呛声,一伸手,倨傲地立着,等着玄通把伞递过去。

      玄通难得没有哈腰逢迎,几步走近,塞过去一把伞,也不管殷时雨恼恨难信地瞪大了眸,摆着脸色撑开另一把,递给我。
      殷时雨冷哼了一声,冷眼睨着玄通还未打开的一把,阴寒道,“只她一人去。”

      玄通肩头一抖,切齿生恨,将撑开的伞往我手中一握,气得踩着步子又进去了。
      我握着伞柄,感受着玄通留下的余温,心下暖洋洋地又淌过了一阵寒,轻叹一声,“走罢。”

      当先踩下石阶,并未理殷时雨锐如针茫的眼刀,只在最后一阶稍稍等了一等,见到殷时雨执着伞走往了左边街道,才跟了她的方向走。

      建康历经几代帝王,城中修葺的不错,人口也近百万,长街青石铺面,纵有一些水洼,倒是不碍走路。
      我尽量避着水洼,贴着屋舍墙根,殷时雨爱惜靴子,先时还秉持骄傲并不随我,走过些许时候,便是靠过来了。

      “你,听了我殷时雨的名头,倒是不怕。”许是太过沉默,我又心神飘忽,殷时雨终究先打破了沉默。
      细雨微朦,我抬头看了一眼她,但觉她收敛了几分骄傲,人也有一些随雨冷寒的不堪柔弱了。
      盈盈一双眸,墨瞳深深,映衬着身后青砖泥瓦,一柄青竹白纸墨画的伞拢着她,人,倒是有些入画的意味了。

      “怕什么?”
      我轻轻道,恍然发觉,自己往日不堪安静,少了人陪,就觉得自己孤伶伶的恍若被抛弃,一时一刻也难以忍耐。
      兴许是她此刻走在我身旁,又兴许她不那么倨傲疏离,即便我神思游离,也总得有一抹暖气随着,不说话,竟觉得安宁。

      “谢良人,我殷时雨,走到那一处,都是让人怕的。”殷时雨似乎没有料到我淡言随意,一敛柔弱,人又贵气秉傲地道,“我拿玄妙观来胁迫你,你不怕,便是我自个儿的名头,你也不怕。你这样的人,我还真想知道,到底,会怕什么?”

      怕什么?
      我摇摇头,心底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怕什么,内心的温柔溢出,轻和道,“我怕的很多。怕一个人独处,怕世间鬼怪人心,怕遭人胁迫,怕身陷囫囵,不仅怕死,还怕…遗忘……”

      “遗忘?”
      殷时雨转回眸,眸底沾了雨水雾蒙的水汽,不解不信,讶然道,“你又不是被谁敲了脑袋,会忘什么?”

      “若是你知道会忘了最珍藏的东西,你怕么?”我反问笑道。一问一解,莫不过把问题丢回去,才能得到最合适的答案。

      殷时雨一怔,随即眸子一黯,转回去,沉默了片刻,轻声轻言,透着几分怅然的叹息,“你话里,倒是有些玄机了。明姐姐说来找你,看来,是找对人了。”

      明?
      我想起明见无,正想问问,奈何远远的,传来些唢呐鼓声,喜庆纷扬的。
      我六识过敏,觑了一眼殷时雨,她似乎还未听到,不过走了几步,这喜庆乐声渐渐作响,似乎就顺着我们走来的这条长街过来。

      殷时雨发觉,看了我一眼,见我停下,跟着停了。

      长街清旷,只有屋舍院里的枝叶分叉延伸,低矮垂敛地贴着院墙伸出来,模模糊糊的,便从阴雨中走来一行行伍。

      那行伍数十来人,红衣伴绸,看上去像是迎亲的队伍。

      雨中迎亲?

      我一阵疑惑,心道这雨虽小,却是湿重绵缠,雾气浓郁,这样的日子来迎亲,莫不是疯了?
      哐当一声金锣铜响,唢呐迎合,喜庆盎然。有人点了喜庆鞭炮,一路雾蒙当中,烟气在噼里啪啦的炮仗声中更是蹿浓,掩得那白马上的新郎官缭绕烟胧,可仍看得出人十分俊朗。

      长街过分安静,这一阵唢呐鞭炮响的,愈发突兀,挟杂着冷雨蒙蒙,端地怪异。
      殷时雨走在我左手边的外侧,隔了些许距离,我想着她会挡道,打算唤她让一让。可一转头,就见她怔怔而立,盯着那新郎官出了神,眸底复杂难辨,一时赍恨,一时幽怨,分外地扑朔迷离。

      她为皇帝宠爱,虽然娇惯,但一番相处,我觉得她并不是个显露内心真实声色的人,此刻情绪难掩,莫不是那新郎官是她认识的人?
      我不敢唤她,扭头去看新郎官,这一看,自己也傻了。

      那一双桃花眼,我如何不熟悉?

      谢十方分明就在我眼前消散,落下一方纸人,却是连我手中也未曾抵达,怎地,就出现在了此处?

      这新郎官丰神俊朗的一身红衣,白马团花,纵使面上并无过多喜色,仍是看得出他并不拒绝这一场诡异的迎亲礼,薄唇噙笑的,自我们两人身上扫过一眼,行了一个拱手礼,领着身后的花轿,从我们身旁走了过去。

      耳际一阵贴进的鼓乐喜庆,哐哐敲在我难以跳动的心上,对面屋舍有人开了门,见到喜庆的行伍,拢袖笑道,“谢家老七到底还是娶了桓家的姑娘,雨中迎亲,倒也新鲜。”

      谢家老七?
      我一阵揪心难忍,拧眉生疼,只觉脑子里就要迸裂,痛得在地上打滚才好。

      “姑娘,可捡着了喜钱?”
      开门的男子见到迎亲队伍过去,嬉笑眼眉地望向了我们,他身后的妇人许是见不过他做笑脾性,拧了我和殷时雨一眼,扯着那男子进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喜钱?”
      殷时雨忽地讽笑了一声,低眉敛目,狠狠踩了一脚,走了。

      她脚步走开,我看到地上果真落了几枚红线穿过钱眼的喜钱,转而望着殷时雨疾走渐远的背影,忙是弯腰捡起了一枚,冰凉地握进了手中,跟了上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雨街迎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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