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两胎阴阳 ...
-
殷时雨走得急,我脑袋里又隐隐作痛,时不时地针扎一下,跟着她走了多久,转了几个弯也不晓得。停下来,却是在一个门面甚小的院子面前。
这屋子白墙青瓦,垂檐低矮,隐在长街走巷里,一点儿也不显眼,普通的很。门房两人宽窄,不像正门,倒是像个后门,可偏偏就摆着正门的阵仗。
门扇上并未挂匾,‘谷雨’两个字,刀刻也似地斑驳嵌在门枋上,歪歪扭扭的没个章法,似是随意拿刀刻了几笔,愈发衬得这院子建的随性,住的,也是个随性没什么遮拦的主子。
今日莫名下雨,殷时雨名字中也含个雨字,连着来到的地方也是以雨命名,我收伞随着殷时雨挤在门檐下,心念辗转,总觉得和她当年出生的大雨有个什么奇怪的联系。
渊中有雨神,行百里而降。
我想来想去,最能想的也是雨神,至于其它的神,也有些带有落雨的特征,可是往来消散的早,不似雨神那般长久,漂浮不定的,也没个行迹,只有落了雨,方是有机会过去与它打个招呼。
神,也有不同,蕴人念而生,往往随人生短长而消散。这些,是人的本神。
象神,则不同。象神,是聚人念大象而生。人有私念,也有无念,无念者,是为无象,也就是见过万物所象,同一而生的念。
比如天,人见天,不消别人告诉他,都会认为天就是天,若天有神,有一人说,那其它人,不说全部,总会有些人相信天神是存在的。
这些人的人念聚集起来,便成了象神。
象神,简单来讲,便是某部分人相信的存在,这样的存在,会因许多人的人念而存,不知何时消散,也不知其形,只能根据其能力而辨别存在。雨神,从雨,风神,从风,便是这样罢了。
“发什么呆?”
我最近想的事多,总会想着想着就忘了在何处,身边又是什么人。
殷时雨的口气不算好,我被她扯回神来,见她已不知何时推开了墨漆门扇,脸色很苍白,浮了浅浅的血丝晕红,皱着眉心拧眼看我。
我歉意笑笑,随她往进走。
院门见小,内里却是颇大,入眼便是一方三丈进深的天井,青石铺地,摆满了盆植移来的秋菊,花朵明艳,小如弹丸,大的,也如碗盏大小。金黄,明白,浅紫,颜色不一而来,恍若临了花海。
小雨落来,丝毫不影响其铮傲向上的花骨,不仅没有颓色,反是点点水珠滚在上面,更添雨水清净莹透的别色。
世人叹菊不惧风霜,眼下见到,我反而觉得是风霜冷雨成就了艳菊,让它的明艳在霜落枯雪的时节里,独放娇艳。
雨水,也不过是它小饮一时,别添情趣罢了。
殷时雨当先走下天井,走进花海中让开的一人宽窄小道,随手就折了一朵半人也高的金菊花,手法干脆利落,甚至带了一些恨恨的毁坏意味。
我望着,那一声折断轻咔的擦声立时响在了心底,让人无端又冷了几分。她心底有事,人立在折花旁,捻着手中金菊,默然无声地站了片刻,才是一转身地拢下金菊,往里走了。
进院子时,我和她都收了伞,天井并无遮檐,她立了不过片刻,身上便有些湿,梳的整齐的长发也湿漉漉地贴了几缕在脸颊额际。看上去,那份骨子里的柔弱便顺着乱发,尽数给溢了出来。
她侧身站立,左侧面对着我,眼角的泪痣,便看得清晰。拢花转身,几分负气,几分无奈,转眼一滴晶莹滑落,竟是落了泪。
我怔愣失神,不仅为她落泪而伤,也为耳际想起晏师那一句‘莫哭’而揪紧了心。那时,我哭了,还有晏师慰我,而眼前的殷时雨,孤伶伶的一个,心下不知该怎般难过了。
我慌忙拎着衣襟追上去,心道是你这魔头归魔头,今日却一连在我面前失了两次样子,只怕人早已临了崩塌边缘,若出了什么事,岂非我也脱不了干系?
可等我追上去,踏入天井往里走的回廊下,哪里还有这人的影子?不待作想,我一个转步疾走,顺着她窜入的右面廊下急急寻了过去。
院子从外面一扇门的确是看不出来什么,我一阵疾走追去,始才觉得实在是大,又十分安静,竟是连半个人影也没。我一路走一路细心听察,也是没什么响动,只有细雨微微的轻响,心想莫不是又来到了什么鬼院子,有着一群妖孽等着我?
这殷时雨,自打见到那迎亲队伍就情绪复杂,此刻把我丢下,到底是心绪难平顾不及,还是心思诡谲来作弄?
我本就头疼,一时追了几个地方,也不知来到了哪里,抬头见到一方院墙贴着拱门,打我此处看去的斜角,显出了一方厅堂。
这院子转来转去虽然大,我方才走来,却也没碰上什么个机关异处,倒像是平常人家静心布置,用来小住的地方。眼前的小院厅堂甚是整洁,应是有人时常打扫的缘故,进去看看,兴许能碰上什么人,问一问也好。
转进拱门,先是看到厅堂院阶下的庭院立着一方一人也高的炉鼎,宝葫芦的形状似极了晏师那日身后送神的那方炉鼎,但与那方不同,这是两胎阴阳鼎,惯常用来炼丹制药。
两个宝葫芦上阳下阴,为阴的大肚子下面有个拉扇,拉开之后,里面的容丹鼎器便自动弹出。因此大葫芦肚以阴为母,是产丹之地,唤作阴胎。
鼎旁有几方梯架,是踩着往葫芦口置放药材用的。葫芦口是为引,故而炼丹之事,时常也被戏称为引产妙生的雅事。
阳胎的葫芦肚自上而下收拢,及至最下层半尺来高,才又走宽,类似葫芦口拉长了身子,又压扁了肚子一般。其平滑而下,纹有许多古怪扭曲的纹络,顺着葫芦口雕镂而下,恍若蚂蚁挖出的甬道,当然,要比蚂蚁挖的精巧顺滑。
这些甬道便是阳胎上的引道。
引道往里内凹,尽头有小孔,小孔里面又有盛道,一直通往葫芦口炼化药材的药鼎处。引道长短不一,宽窄也不一,看来无甚规矩,实则计算好了的。
炼丹时,时常用到一些山石矾物,丹砂雄黄一类的金石药物,也有些一些动物骨粉。这些东西必须稳稳拿捏用度,差之毫厘,便失却千里。世人用秤秤药,奈何有时秤砣磨损,并不精准。
炼丹之事,本就是惜命之起,因此对丹药用度的拿捏上极其小心,后来有一墨姓道士苦研数十年,方是制出了这两胎阴阳鼎。
引道甚多,每一条都有特定的药用金石而算,是什么药,什么石,便走什么道,走到头,那用度计量便是算准了的。若需调剂改变炼丹之法,还有一金勺配之,这个金勺十分小巧,比指甲盖儿还小,取量入勺,以纸磨平一面,是为一耳,名也唤耳。
时下,纵有皇帝因丹药而死,却还是未能绝以黄白之术求取长生之事。我看到这两胎阴阳炼丹鼎,心想殷时雨为葛厷关门弟子,怕是不假了。
炉鼎内里明火蹿跃,我转了个步子往厅堂走,一转角,便吓了一跳。
原来那阴胎过大,我先前从拱门进来,是正对,倒是没看到阴胎后面还坐着个童儿。孩童七八岁年纪,青黑玄衣的小道士打扮,兀自盘腿坐在一方铺在地上的竹垫,手中的蒲扇扇不动,睁着一双静默的乌黑瞳子定定地看着我。
我一时也慌,尤其是这孩童只顾盯着我,话也不说。阴胎送火的器门估摸着被拉开了,明火打在他脸上,又是雨中雾蒙蒙的,阴惨惨地分外瘆人。
今儿到底是怎么了,一个是雨中迎亲,一个是雨中折花,还有一个雨中掌火,倒是男女一少地给凑齐了人生往后。
我一阵乱想,回过神来,还是从那道童脸上转不开。
此处未有遮处,那童儿掌着丹火,身上也不湿,不知是不是刚来的缘故。可经我们一阵无声地对持片刻,我肩上已沁过些许湿重,肌肤反热地抗拒着,睫羽也是黏湿地糊着人有些难受,他倒还是一身清爽地盯着我。
这下子,我便是有些毛骨悚然的惊冷感了。
走?
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字,再不愿多想一息,转身就走。
岂料回身就见了一个女子,立在拱门处,白衣宽袍,墨发松散,趿着一双木屐,拢着一双恍若鬼魅的丹凤眼望着我。
木屐?
若她走来,木屐声响,我应该听得到,为何及至我身后数步,我却是一步也未曾听见?我冷汗过身地揪紧了衣侧的襟子,只觉人拢在细雨里,整个人都要凉透了。
“莫怕,时雨说请来了谢姑娘,我便赶着来了,若是吓着姑娘,还请见谅。”
她一说,我僵冷的人缓过来,还真觉得她有些急来的样子,纵使呼吸压得浅,还是有些不稳。
一听,便听出事来。原来她內腑血脉运行甚是孱弱,我好似是在哪里听到过,一琢磨,想起来,是和桓止心身上的一模一样!
我唰地一下子似被冷雨浇了个透,下意识地往后退,磕磕绊绊道,“你,你是谁?”
被我反问,这女子显然明了在心,轻笑了一声,释然中,又含着那么一丝无奈,回道,“姑娘若看过我长什么样,切莫怕了,明见心,并非有意想吓姑娘。”
明见心?
模样?
我惶然不解,只能看着她一拢长发,极是简练地向后扎起。
手中的白色发带浑若了一条串花系结,单单串了一朵高岭之花,生在了她的头顶,最后斜斜落了一缕发带,贴在耳后,竟有了几分寒谷幽静,独盛幽兰的幽幽独立之感。
我为她的幽兰气质折服,却是为她一张容颜惊吓,两厢折磨让我再度恍然失措,一步一退,小腿蓦然抵住了什么,一下子给坐倒了下去。
她明明有一双不同于桓止心的丹凤眼,却是生着桓止心一般的脸,此刻浓妆描摹,也似是从喜堂上,刚刚下来一般。
到底,是怎么了?
明明我蒙着晏师的血色襟带,为何,还是见到一些奇异不能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