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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是什么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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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人在墓道口附近,你随他们出去容易,我会把机关给你们打开。”
火折子的烟火气消散,腻来的却是晏师指尖的血气,我早在玄通两师兄弟的一番话中清醒,听她冷清一言,心道可算要出去了。
欢喜难禁时,眼上蒙来一柔软的襟带,除却晏师指尖挪动的血气,那襟带本身还有丝丝血气,我心道莫不是那沾了她血气的血红襟带?
晏师指尖的温凉蕴贴地拂过额际,我心底的欢喜沉了一沉,一时竟有些失落感,闷闷道,“此处凶险,你,还要进去么?”
她系结的指尖顿了顿,无甚动辄的冷清音底拂过了耳际,似是没什么热气的鬼风,冷凉冷凉的。
“你脸上沾了我的血,算起来,是踏过了界,确实能见到一些常人不能见的东西,不仅能看到,还能感受到。再蒙上沾了我血的襟带,两两相冲,便见不到,也不会为那些盘踞不走的东西伤害到。你和他们顺着墓道出去,今夜的一切,便忘了吧。”
我沉闷不言,心底乱糟糟的,换做是你,经历今夜发生的诡谲事端,如何还能忘掉?当别人是傻子么?
“至于葛厷的符,我会想法子,你不用担心。”
晏师帮我系好襟带,我陷入无法感知的黑暗,一时有些不适应,人不稳地随她站起来,手上紧紧抓着她的小臂,只觉她周身冷的厉害,即便她抱了我许久,都无法沾染我身上一些热气。反是稍许时间里,她身上的寒沁了过来,惹我刚站稳的身子禁不住打了个寒噤,缩了下脖子。
肩上顿时披了衣物,隐隐还有些冷寒的桃香,我咬了咬唇,步子愈发挪不动了。
我不动,晏师也不动,可我感觉得到她在看我,轻浅的呼吸压得实在是低,似乎连一缕内息都不想惹到我。心底的闷一下子溢出来,恼恨道,“我就这般惹你讨厌?”
晏师拨开我的手,轻轻退了一步,却没有立时要走的意思,须臾,才极轻地叹了口气,转身道,“是,且是讨厌极了,快些走。”
“我蒙了这劳什子,看不见!”我慌不择言,逮着什么就说什么。
“这东西,只怕你日后都要戴着了,若是看不见,那就当一辈子的瞎子吧。”晏师凉薄地笑了一声,甚是讽刺,人愈发走得急了。
“你!”我不知道自己发了什么疯,好似心下牵着的弦‘噌’地断了,一把扯下襟带,追着她的人冲过去,也不知捞到了何处衣襟,只管紧紧拽住,不管不顾道,“那葛厷算计我,我自个儿找他算账,轮不到你替我做主!你又不是我什么人,凭什么替我做主!”
晏师回眼,黑暗中也不知哪里来了一抹幽光,尽数落到了她眼睛里,蒙蒙雾雾的,偏有几分清亮,拢着我模糊的轮廓,好似轻易便把我蹩脚的借口给看穿了。
我一时尴尬,心口突突直跳,手上却失力,缓缓滑下,只觉时光,也在我的指尖变得漫长了。
良久,她淡淡敛了眼,新蝶初飞睫羽失了生气,淡敛了几许轻愁,凉凉道,“你说得对,不该是我替你做主,若要来,那就跟上。不过你要清楚,这一进,还能不能出去,我也没有把握。来日若做了鬼,莫要怪我冤屈了你。”
“反正是我自个儿的事,真做了鬼去寻你,你也管不着……”
得她应下,我松缓了口气,不想服输地回了口。奈何越说越小,到最后,凝着她的眼,只觉被扒光了也似,自己都没什么硬撑的勇气了。
“做了鬼,要去轮回的,那还有时间轮得到你来寻我?”
晏师斜斜看了我一眼,挽唇一转身,语气相当见俏,似乎心情不错。我摸不着头脑,也更摸不着自己作何想要跟着她,拢了下她披给我的青衣,跟上了她轻盈无声的影子。
我是个憋不住什么事的人,总觉眼前这个负手信步轻走的人,一身红衣走在深蓝暗涌的黑暗里,忽然就换了原先的冷清模样,妖冶诡异起来。我心底好似挠了一只猫,皱着眉盯着她的背影,跟着她七拐八拐,周遭又不知走到了什么甬道里,地上碎石铺呈,踩得尽是细碎细碎的声音,不仅磕碜人,更是让那只猫尖牙利爪地想要扑腾出来。
“喂,你真下了蛊?”
怎么一开口,又绕回这上面来了?
晏师步子一顿,攸地笑出声来,清清脆脆的只若铃铛,我心底想到那莫名的铃声,忍不住走上前,扯着她袖子急道,“笑什么笑,我认真问你呢?你一来,那什么鬼铃铛就缠着我,好烦的!”
晏师抿唇,俏俏一笑,黑暗里,那眸底恍若星辰,闪来闪去的,“世上若真有什么能治人的蛊,定治不住聪明人的。”
我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拐着弯儿骂我蠢,眼眉一拧,她却一滑眼眸,瞅着我捉住她袖襟的手,“你这喜欢抓人的习惯,若是待会看不清,抓着个鬼怎么办?”
“我看你才是鬼。”我气得不行,甩手丢开她,抢先一步往前走,恼道,“你做什么要来这鬼地方,为了一本书,值得么?”
晏师忽然没了响应,我侧步,回首一看,只见她立在原地,低垂着眸,幽幽道,“你又不是我什么人,缘何问我?”
她一时又变,我惊怔难言,空空的心底好似塞进了一把繁花盛景,分不清她到底是那枝头春寒的桃花,还是方才轻俏的夏时阳葵。此刻幽幽而立,恍若暗夜的幽昙,盛放之后,尽是颓败的残叶朦胧,看不清她何时会再盛放,何时,又会再归来。
我缓缓转步,正面迎着她,不管是不是什么铃声的原因,我都想放任自己这一刻对她的温顾柔软,轻声道,“晏师,你是一个迷,可我谢良人却是清清白白的一张纸,你若想写些什么,告诉我一声,便好。”
晏师低着头,良久不言,久到我以为她完全沉寂,她又低低轻笑了一声,“告诉你作甚?难不成,你还想再一次,把我写进书里么?”
我恍然失措,只觉她这样幽怨的轻愁一下子如潮水涌没了我,一脚没入泥淖中,深陷至深地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周遭一下子又静了,时间又凝滞了,我难以连上呼吸,心底的空反而随着人的深陷,越来越大,闷沉沉地让人逃不出这静谧的枷锁。
好一会儿,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干笑道,“你说什么笑话,我不写字的,到现在,一个字都还未写呢。什么书,什么字,我只是认得而已,认得罢了……”
我惶惶失言,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脑子里空空白白的,也不敢再面对她,好似自泥淖中艰难地转了个身,迷迷糊糊地想要走出去,可方是一转身抬头,就怔在了原地。
眼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蒙上眼睛!”
晏师大声斥责,人攸地窜到我身边,将我抓在手心的襟带迅速蒙到了眼睛上,气恼道,“谢良人,让你走不走,尽拖后腿!”
“我…”
我被眼前的东西吓丢了魂,又不甘心被晏师责难,奈何争辩的口角哆哆嗦嗦,人都跟着抖了。
晏师手上不再轻柔,使着力地系紧了结,箍得我眼前一压,更加昏暗,捉着她的前襟,方是安心了一些,嘶声道,“疼。”
“疼死你!”晏师压不住气,又扯了一下,这才转而握着我的手腕,恼恨难休地转身走道,“这襟带又不是当真挡住你眼睛,不过是让你看不到那些神罢了,你做什么扯,做什么不听话!”
神?
我正是失神,身子跟着一个趔趄。
原是我捉着她的衣襟,为她负气一带,人便撞到了她身上,脑子里的思忖一下子晃了,直扑得我一脸寒香,人就更晕了。
“现下谁是害人精?”
晏师不依不饶,一口冷清清的嘲讽,扶着我起来的人也冷了,我慌忙站好,却是不敢放开她的手,讨好道,“我是,我是……”
晏师哼了一声,捉紧我的手往前走。
我适应了一会襟带遮眼的感觉,走了几步,发觉还真是能看得见。心下犹有后怕,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发觉那里空荡荡的,哪还有方才见到的东西?
回过头,我仔细回想,方才那东西身子颀长,几乎有白亭之变大后的高度,却是瘦的比竹竿儿还细,似是为了生长在这狭小的甬道里,才把自己挤成了竹竿的模样。于是脸也拉得老长,青珠子的眼吊着拳头大小的眼珠,下眼皮却是跟着拉长,几乎就垂到了地上。里面的腐烂肉质黑筋密布,缠绕的似是诡谲的扭曲爬虫,还好我第一眼没看清,否则肯定会先呕出来。
它一身暗青皮肤,腻滑的表面有着黑色的黏液,还生着许多□□背上的癞疙瘩,相当恶心。若非我当时为它一条血红吊长垂至地面的舌头吓懵,只怕早就翻江倒海地吐了。
当我出神时,那挂在看不到肩头的拉长双臂,如蛇一样地卷过来,好在晏师来得及时,晚一步,我估计就要被那手臂卷起来,纵使不塞进张着半张牙口的利齿下,也要被卷起抛到了半空,摔个半死也罢。
我一边侥幸,一边奇怪,按照之前的经历,我该第一时间反应出它的名字,为何遇上这鬼东西,我竟是一点儿印象也没?
我正奇怪,晏师忽地停下,我一个没留神,撞到了她背上,恍若撞到了一块冰上,寒得我一个冷噤,赶忙儿退了一步抬头。
她微微侧首,冷清清地看了我一眼,眸底寒寒的,人又恢复了那廖远的冷清,好似方才我们之间微合的亲近,仅仅是她耍弄我的一时玩笑,此刻,又显出了骨子里对我的真实厌恶。
我脸上歉意的笑,便是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