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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坍塌湮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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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认为不是个惹人讨厌的人,到底是何处惹到了晏师,让她厌我至斯?
难不成,我那些与她隐隐有关的错觉,都是真实的,她果真认识过我?那我,到底是做了什么事,让她连看我一眼,都难忍厌恶?
手心被翻开,递进了一握冰凉,是青雉。
“谢良人,走吧。”
晏师冷言幽幽,我以为是叫我随她往前走,顺口应了一声,岂料她一个闪身极快,不知道拐进了什么角落里,一下子失去了踪影。
我惊在原地,片刻反应过来她是要甩开我,立时咬牙切齿恨道,“骗子!”
一步追出,耳际里冒出机关的响动,我抬头一看,一道巴掌厚的石门封条往下落来,显然是要把这狭小的甬道给封住。
我顾不得许多,踩着九玄步就往进蹿,奈何身前一道锋寒迫来,竟是无比凛冽的一剑刺来!我慌忙闪身,这一动身法,腰际为晏师指尖按压下的疼痛恍若一下子撕开,疼得我身子一软,撞在甬道壁上,昂起下颚,瞅着迫近颈项寸许之外的剑尖,急促地喘着气。
“呵!谢十方,不想再见面,你倒是还对我动上手了?”我压着疼痛,一边喘气一边讽笑。
封道石条的沉重落下,彻底断了我的希望,顺着冷薄的剑身,瞪着黑暗里渐渐有了轮廓的谢十方。
静谧在我急喘的呼吸里没有边际的蔓延,他的无言沉默激怒了我,恨不得压灭了他眸底的一点儿星火,出言更加冷嘲热讽,“谢十方,你我交情一场,难道你要杀我,却是连句道别的话都不愿意说么?”
“小谢,你觉得我待你喜怒无常,对不对?”谢十方没有收剑,甚至还往前递了一寸。
我贴着墙壁,只觉他一句话超越寻常的镇静,透着格外冷酷的意味,竟是我自来不曾听过的。我觉得他分外陌生,心底涌起从未有过的害怕,极其避让地不敢接他什么话,隐隐觉得他下一句话会带起什么可怕的汹涌,会把我带往什么万劫不复的境地。
“你不要说…不要说……”我越来越害怕,甚至贴着墙面缩了下去,紧紧捂着耳朵,瑟瑟生抖地急切抗拒,“不要说……”
“小谢,你感觉得到的,你感觉得到你是怎样一个存在,你自己都在害怕,又为何怨我去怕你呢?”谢十方叹气,剑尖沉下,有些颓然道,“走吧,此处的事,不是你我能处理的了的。我带你来,也带你出去。那道符,只能看晏师的本事了。”
谢十方扶起我,我完全没有反应,手还捂着耳朵不放。
恍惚间,连他也不认得,只觉得他一身大红并非什么喜服,而是沾满一身铠甲,尚在殷殷淌落的血。他扶着我,走在一个昏暗腐臭的地方,淌过的地方磕磕绊绊,而我,却隐隐知道那磕绊脚下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心生惊惧,根本就不敢看。
我到底是谁?
我快要被这个问题折磨疯了!
“谢十方,你怕我?你做什么要怕我,我是什么可怕的鬼怪么?”
黑暗的甬道里,只有我和他往回走的清旷步声,他的轻,我的重,纷沓不合,一步都未曾踩在同一个节奏上。
“我不知道。”
谢十方沉吟了片刻,沉沉道,“晏师的血,也无法让我确认你是什么样的存在,你若真想知道,可以回去看一看,其它的,我帮不了你。”
“晏师她,也不知道么?”
提及晏师,一切似乎都和她有着说不清的纠葛,我试探性地问道,“你认得她,所以才会带我来解符,可你到底是为了解符,还是为了让我解那本书?”
他怕我,我还在期盼什么?
谢十方停下,黑暗中,晃过一点儿幽光的眸,看了我良久,才转回去道,“小谢,你不要期盼别人,永远不要去期盼别人,那样,很苦……我以前,不相信有人会为了另一个人做出什么疯狂至极的事来,可直至我亲眼见到,才发觉那样的人,真的存在,也真的……”
他音底忽然压得很低,也很艰涩,沉沉吸了口气,才十分艰难地说出了最后的几个字。
“很可怜……”
很可怜。
很可怜?
“你不告诉我,是觉得我很可怜?”
他明明没有说出是谁,我却一阵揪紧了心,下意识地肯定他是在说我,眉心酸胀地隐隐直疼,人更是没什么力气,只觉每走一步,都是走在愈陷愈深的泥淖里。
“你知道我没有记忆,世间最依赖的不过是你,如今你也怕我,可怜我,那你带我出去,又如何?”
我戚戚笑一声,低低呢喃,“我惶惶一人,到底,该往哪里去,又往何处逗留,原来,你也不肯告诉我,你也不肯告诉我……”
谢十方没有说话,轻步轻走的,若非内息的吐纳还在,便让我以为身旁扶住我的是个什么青红似画的鬼将。我自来不喜过分的安静,一番自嘲说解,似是对自己的来日命运也做了定数,不想做个什么挣扎,倦道,“谢十方,你肯与我说一些,我感激你,可你话不说尽,我便也恨你。你说这感激与恨,你喜欢哪一个?”
“小谢,我不会再多说什么。”
“罢了罢了,懒得折腾你。”谢十方冷冰冰的拒绝,我身上倦得紧,也不想在纠缠下去,回头看了一眼,那封道的石条早就不知拐到了何处,便问道,“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这么邪气?晏师的那条血襟带你带过,可见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此处是桓王死后归墓,原本建在一个旧王墓上,故而古怪的东西多一些,这也是晏师让我带你走的缘故。”
谢十方突然伸手按了一个机关,眼前一道石门打开,很是熟络的样子。
“她让你带我走?”
我发疼的眉心立时被针尖儿扎了一下,感觉魂都被揪住了脊,随时可以提拎着从骨头里抽出去,拧眉道,“晏师到底是什么人,她好似很懂得这些?”
石门后的光亮传来,昏黄见暗的原是石室角落里的一盏龙游灯,谢十方扶了我进去,道,“晏师是个敛尸人,具体名字谁也不知道,是旁人根据她这一手敛尸活计,给她取了近似验尸的晏师之称,一来二去的,都这样唤她了。”
“敛尸?”我惊疑不定,瞅着这间粗糙的石室,盯着地上殷红的血迹,惊道,“这是工匠预留的路?怎会有血?”
“他们,出不去了。”
谢十方残酷起来,是相当冷血的,平淡说来,似是谈及最平常不过的事,一点儿波折都没,续道,“提前封陵,他们连自逃的路都还未挖好,更何况,那些守着此处的监工府兵,也不会放过他们。此地刚刚把人提到了祭祀坑,估摸着有挣扎的,动了刀兵,便见了血。”
“那,我们往何处走?”
听着谢十方的冷血言辞,我心底抖了一抖,一时倒有些庆幸早看清了谢十方原是个什么人,不至于一门心思至了深,当下还真有几分侥幸,暗暗松了口气。
“有一条监工府兵出去的路,待我们出去了,我会亲手封上。”谢十方领着我穿过石室,来到一条往上走的石阶上。
我皱了眉,虽有想到,还是忍不住觉得过分,可墓葬之礼,自来残忍,桓家势大,有此想法和手段,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玄通出去了么?”
我心下叹气,没奈何地想: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自个儿都没论个清楚,管别个儿作甚?真是不嫌事儿多么。
“不清楚,不过晏师知道你在意玄通,应该不会出什么茬子。”谢十方忽地蹲下身,俨然一幅要背我上去的架势。
我一愣,旋即平静,淡道,“不了,我自个儿能走。”
谢十方没说什么,小心扶着我往上走。我一时也不敢再胡思乱想,石阶不比平地,失个什么神,摔个跟头可不好。
我与他走了一阵,出了台阶后,又绕过几间石室,便是踏入了一方狭道。这狭道不比里面的干燥,反而湿冷的尽是潮湿的泥土腥气,混合着青草的气味,应该是要出去了。
果不其然,未走片刻,前方陡然大亮,俨然是升上中天的月华倾泻下来,铺呈了一道切口很整齐的光幕,斜斜打了进来。想来是那半边山为人为的打了什么斜面,才会至此。
山壁太过潮湿,不时还有水落下来,脚下也是坑坑洼洼地踩了水,一阵阵地阴凉。
好在这难熬的阴凉没折磨人太久,走了半盏茶功夫,谢十方领着我到了一个小山坳里,迎面便可见整个山庄的格局,而那宝塔楼就贴在我们右手边,原来我们竟是从另一座山峰的半腰处给上了来。
回身一望,一条条细水潺流贴着身后的山峰斜面而下,无声无息,甚至很多地方,都是贴着青草滴落汇聚的,连我们脚下的山坳都是踩着水洼站立的。
这山,果然自上而下,似是给削了一刀地斜了下去。
我有些想不通,眼前的潺流分明就是暗流,为何墓里那般干燥?我知道有些手段可以保持内墓的干燥,但这整座山,从眼前的暗流来看,藏着的暗流很丰腴,别说是修墓,单是打个洞,只怕都要喷出暗河来。
“这真的是个墓?”
我藏不住疑惑,索性问了谢十方。
谢十方正瞅着宝塔楼的方向沉默不语,山风刮着他的喜服猎猎作响,似是并未听见我的话。我便走了过去,岂料刚是和他并肩,山中陡然一阵闷吼摇晃,宝塔楼占据的那座山峰,竟是轰然生烟地塌了下去。
我呆呆地看着宝塔楼的金光在碎裂坍塌的画面中湮没,脚下的山也晃得厉害,耳际却嗡嗡地听不见那些坍塌的声音,只觉整个画面都灰白了。
晏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