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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两两相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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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似是凝滞了。
我心道该死,自己是中了什么迷魂咒,竟是毫无意识地给问了出来!
惶惑不安的忐忑兔子一样地跳在人心坎上,可我问都问了,再躲避也是无用,只好硬着头皮攥紧了火折子望着眼前这一张如玉似削的颜,只待晏师她能说出个什么好歹来。
晏师本是瓷玉一般的颜,临了如此近前,我才清楚发觉她原也描了很深的妆,昏黄的微光下,愈发是壁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纤影旧景。
黛眉的远青自山峦峰回里落下,落在了抬头可见的屋舍檐瓦里,沉寂着岁月的痕迹。薄唇上的浓抹朱艳,还带有脂膏稍稍干涸的贴唇腻色,若是指尖一抹,必也能染上了指尖,带着萦绕而缠的香气,让人迷惑不自知地将这腻色抹上自己的唇际,尝一尝其中的甘甜也好。
尝过甘甜的我,如同踏进时光沉珂已久的窟穴,执着一点微火,贴着壁画而寻,寻到她时,便像是推开了一扇灰尘积厚的石门,不知里面会有什么,却很想走进去,走进去……
那样的浓色在她玉一般的颜上,没有任何的突兀感,浑然天成地浓淡相宜,让我不禁想,她,果真是画出来的么?
“蛊?”
她撩起眼角,斜斜看着我,眸底似水一般地沉,便是微光映入,也是暗沉暗沉地没个什么折映。好在,那些冷寒为微光拢藏,倒是浅了许多,端有几分柔和溢来。
我点点头。
她眸底显然怔了瞬息,一闪而逝地噙起了嘴角,幽幽冷讽,“你知不知道,这世上,只有两种人值得用蛊。一种是你恨不得即便他死,也要饱受折磨的人,而另一种……”
她刻意压低了声,以一种幽冷幽怨的语气说着残忍的话,本来就很吓人了,提的我毛骨直悚,这幽幽失声的一顿,简直是故意一样,故意地在折磨人!
我吓得不轻,心口揪紧揪紧的,根本不敢看她,奈何她直勾勾地一双眸看来,好似有什么不可控的力量,紧拽着我不放,让人躲都躲不了。
那殷红似血的唇缓缓欺近,暗噙的讽笑浅薄浅薄的,似乎下面不是什么人的什么一句话,而会是引来一个莫名的怪物吃了人。
“不过,你猜得对,我是给你下了蛊。折磨人的死人蛊,与离不开的情人蛊,你觉得,我给你下的是哪一种?”
她唇角的笑意瞬间扩大,眉梢挑起,似是刻意要挑起我的惊愕愤怒。明明是平视,却是无比的倨傲,睥睨俯视一般的,将我当做了她眼下不屑的蝼蚁。
“你!”
我惊急叱道,下一句话还未怎么想怎么说,腰际便剧烈一疼,疼得我险些晕眩过去。
冷汗扎进了眼角,让我难忍蛰疼地眯了下眼,心口剧烈起伏的间隙,腰间再度有疼痛钻来,一线薄锐的冰寒挑着深陷腰肉的指骨,让我明白,晏师果真是在故意激怒我,好转移我的心神,来缓过拔出那只手的痛楚。
这过程极短,只因晏师的动作实在是快,她似是很熟悉人体的肌理走脉,先是挑断那只手的枯掌以下,只留了几个指节在里面,再以手中的薄锐挑出了断指。
她捏着薄似柳叶的刀的画面挤入翻腾的脑海里,让我恍惚想到,我落在炉鼎前见到她的那幅模样,会不会,是打断了她执刀将欲剖开桓止心身体的打算?
“你,你很讨厌我?”
我疼痛难忍,脑袋昏昏沉沉地抵在墙上,模糊地看着她低头打理我的伤处,隐约觉得她额头有汗,唇角也抿得死死的。
“对。”
她割裂着衣襟,往我腰上缠了一圈又一圈,轻柔的小心,好似捧了什么生怕碎掉的宝贝,按压的指尖,总有不时的颤抖。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放任我死了!”
我心头气闷,不知何处来的力气,火折子一丢,一把按住她的肩头,把她扑在地上,人横跨在她腰上,拐肘压着她的颈项,迫视而去。
奈何这动作太大,顿时牵扯腰间的伤口,痛得我撑不住地伏在了她身上,一阵压低难抑地急喘。
她反应极快,指尖明明已经扣在了我肩头,只消卸力按来,必定将我从她身上掀开。可不知为何,她却没有动手,指尖缓慢滑下,停在背翼处,轻轻敲了一下,接着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
“谁说讨厌,便要让人死了?”
她似叹似悯地轻轻说来,近有几分怨怪的意味,跟着低低笑了一声,便是一转低无了,“这世上,想活的,活不了,想死的,却也死不了……”
她言底太过轻,哀戚弥漫,似如藤蔓缠绕,悲悯的太过像是一句梦呓,我听在耳际,总觉额头抵触的是一陇上烟月,随时会像雾一样散开。
雾散了,连一粒尘埃都不会留下。
可她指尖的节奏,分明叩在了人脉络上,拿着我的脉,一连也拿住了我内息心跳的节奏,一叩,便叩在了心上,让我恍惚失了知觉,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
我慢慢撑起身,双手撑在她额际两侧的地上,仔细地扫着她一双烟胧轻渺的眸,才发觉那眸底的冷寒早不知散到了何处,放佛自来不曾来过。
眼前的她,柔弱的似是可以轻易折断的柳枝,若是风雨来得急些,也能吹折了她。
她静静地任由我望着,指尖的节奏缓下来,变成了撩羽一样的安抚,我只觉背翼那处痒的轻,又痒得躁,只想破开皮,挠着血肉才能止了痒。
可我没有办法从她眼底挪开,我急切地想从她眼底找到自己,想要印证那梦魇一般的话是正确的。
火折子掉在地上,喑哑地吐着哑光,不知是不是这样昏暗无光的缘故,我根本无法从她烟胧渐散,墨宝石一般的瞳底找到自己的轮廓。
为什么,没有?
我忽而十分急躁,这种急躁让我抓狂,好似什么珍贵至极的东西,一下子给丢失了,再也找不到,再也找不回来!
“找不到…找不到……”
我惶惶呢喃,眼前失了焦,几乎看不清晏师她的模样,而她的容颜似乎并不是我重视的东西,只有快失去那双眸时,我才心底万分焦急地忍不住想要去捉住她。
“你,找不到的。”
晏师讽刺低言,一把捉住我的手腕,眸底的烟胧柔弱褪得干净,人一个揽怀把我圈在她的鄂下,紧紧贴着墙壁靠上,拈过火折子给灭了。
还带着一点儿烟火气的手接着捂在了我唇上,似是很怕我发出什么声音。
远远的,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细碎沉稳地踩着地上的碎石,似是走在什么还未完工的隧道里,清旷清旷地发出些回声。
“师兄,你到底和师傅什么打算?小谢跟那晏师又无关,你们对付她便是了,何故把小谢牵扯其中?”玄通愁意浓厚,十分无奈道。
“你懂什么!”玄清冷叱,还是那般不苟私情的语气,“你以为事情简单?容得你胡口说几句就罢了的事?”
“对!我是不懂,我不懂你骗我师傅死了!可如今冒出来那般大量的诈尸鬼,以及那操纵小谢的傀戏术,除了师傅还有谁能施展!”玄通啐了一口,“说什么潜伏在葛家,我看你是真正潜伏在桓家才是!”
“师傅的安排,我不得不从。”玄清叹了口气,“可见过桓止心受折磨那么多年,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是错还是对了。”
玄通听言打了个哆嗦,吸了口冷气道,“师兄你也真硬气,见了桓止心那样子都能忍得住,换做是我,早寻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了算了。”
“世人皆命,苦也,苦也。”玄清叹气更深,沉道,“我本想借此请辞此事,奈何一切都像算准了一样,巧不巧的就在今夜发了难。谢良人,并非你想的无辜,说不定,她还是罪魁祸首罢了。”
两人说到此处,已经走近我与晏师所在的暗室,我一听这句罪魁祸首之言,相当清晰,不啻于在我心底打了个响雷,脑门儿惊跳的厉害,恨不得跳出去指着他问个清楚。可晏师把我圈得厉害,人压着我的额际,把我死死压在了她肩胛上,锁骨恪得我直疼。
“师兄这是何意?”
“那样的古籍文字,她轻易读出,到底是因为什么,你可想过?”玄清问道,语气软了许多,“玄通,你我同门一场,我对你日常没有好言辞,也是恨铁不成钢。如今身陷桓王墓,见了师傅的手段,你我恐怕也是他手中的棋子而已。你的那道符,本是好意,只怕是为师傅算计了。”
“傀戏术一旦成功,便是附血跗骨,是我害了小谢!”
玄通痛心疾首的样子全然不做假,我心底便也见了安慰,只消不是他有心,纵使我吃了亏,倒也怨不到他头上。
“也不是没法子。”玄清轻道,“施术者死了,这术,也就解了。”
“师傅玄术通天,这几年隐瞒死讯,也不知道又领悟了什么玄通,方才我听墓外的动静,地动山摇的,还以为山要塌了。”玄通絮絮叨叨,言底却有些发虚,恐是愧疚与我,又奈何不了他师傅,心底慌乱,落不了个实处。
“晏师的血,恐怕有联系两界的作用,蒙上眼带见的那些东西,似鬼非鬼的,非常人能及。眼下桓止心的尸身不知被那鬼头案带往了何处,谢十方也……哼!”玄清冷哼道,“不说他也罢!桓王墓提前封陵,防盗机关尽数启动,再逗留无益,我们还是先找出口要紧。”
“也是也是。”
玄通似是彻底慌乱,口中都有些胡言了,颤巍道,“那血襟带我可是不敢再蒙了,不知那晏师什么意图,竟害人至此。”
“为了你好也指不定,诈尸鬼那么多,若非那些鬼将护持,我还跟不住你们进来。”玄清道,“你若不要,给我。”
“喏,给你。”玄通嫌弃一般,嘀咕嘟囔,两人便渐渐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