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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贪痴恨爱欲(5) ...

  •   她赶我走,我没有听话,我不希望历史的真相是因为我走了才让恶人有了可乘之机。
      最后那段时间里我做主尹新月的生活,我要尹家的家仆把她住的房子围得水泄不通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尹新月吃的东西、喝的茶水,都要先过我这道关。但她却和我说,与其这样活得窝囊憋屈、时时刻刻提着心吊着胆等死,不如让我一刀送她上路得爽快。
      我再癫再神经质也做不到亲手杀了她,可尹新月还是走了,死在我眼前。

      那天夜里暴雪,屋外寒风怒号,窗户门板被吹得啪啪响,屋子上的瓦片时不时被卷来摔碎。
      天公发难,捂了尹家听奴的耳朵,这是绝佳天时之机,我料定那些家伙在等这样难得的机会,必会动手。
      吃完晚饭后她好几次想和我说什么,却总在最后要开口时憋了回去。
      我悄悄藏在尹新月房间里,藏在门帘的视线夹角处守着她,我可以看清她的一举一动。
      尹新月靠在炕上的矮几上品茗阅读,旁边的铜香炉升起袅袅白烟,里头点了安神香,她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过了我的手的。
      夜深,我察觉到她的不安,虽然照常神态自若,但坐下读书时静心不下翻书的频率越来越快。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有余,她翻书的频率慢下去,似乎有些累了撑着脸小憩。
      屋外寒风的嚎叫渐渐小了,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偶尔发出点柴木的“噼啪”声。这股宁静让我不由放宽了心,今晚也能安然度过。尹新月背对着我姿势没变过,看样子睡着了。

      我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是我发现脑袋昏昏沉沉,视线也在摇晃。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出现的,出现在房间里,站在尹新月身边。我仍待在黑暗的角落里,我出不去、动不得。
      那香炉里的东西不对!我拼命掐大腿,可我连大腿都掐不疼,我要尖叫要呐喊,可身上像有无数根钉子把我钉在墙上。
      那个人又高又瘦,穿着黑色立领装,头戴黑色圆顶礼帽,手上带白手套,我模糊的视野里看到的是……戴了半张银铁面的脸。

      她就这样在我眼皮子底下咽了气,我发誓我一步都没有离开,完全不知那个人是怎么进来的,外面的听奴丁点反应都没有。
      尹新月脖子上有手指印,其中两个青黑的指痕醒目得很,手指长度比其他指头要长很多,力道落下的印子更深。脖子没有被扭断,因为她早已中了迷香不省人事,那个人不过是补了一手彻底让她醒不过来。又或许,哪怕那个凶手见了尹新月也起了“怜悯”之心,作为男人的“怜香惜玉”,舍不得她死得难看狰狞。
      尹新月的下葬不说凄惨却是凄凉的,简简单单地葬了,葬在秦岭一脉的终南山上,等战事胜了,再拾金移葬到北平。战乱时期大户人家下葬不能太过风光,没准隔天就被盗个精光连尸体都给你刨出来扔了。
      尹老爷倒没疑心是我害的,尹新月脖子上的手指印说明了一切。尹老爷断定张启山的仇家来寻仇报复,是张启山引来了灾祸。把这场灾祸尽数归到张启山头上,恨透了他。

      “叮——叮——叮——”

      “哈哈哈,走了啊……走了啊……”我手里有两只二响环,一只是张启山留给我的,一只是尹新月给我的。我把它们带在腕子上凑了“三连响”,听着声响伴酒度日。

      “叮——叮——叮——”
      寂静漆黑的山岭里回荡三连响,我带了两坛子酒,一坛我喝了,一坛放在尹新月坟前。
      “我知道你当时想和我说什么。”我忽然醒悟尹新月的迟疑不决,她想和我说的话终是带进了棺材里,“你是不是想问我,张启山的结局?你那么聪明,定猜到不是什么好结局吧,所以你犹豫……”

      我在她坟头絮絮叨叨很久,和她告别然后启程前往重庆。
      张启山应该不久后就会在重庆现身,会与吴邪会和。八爷九爷也在重庆避难,我差不多是时候该过去了,到了那边我预备扮作尹家的家仆寻九爷和八爷帮忙,将尹新月的二响环交给张启山。
      我不想亲手把这东西给张启山,那代表着死讯。何况,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一直都留在尹新月身边,更不想让他知道尹新月就死在我眼前而我什么都做不了阻止不了。所以,传噩耗这种事就让我的爷爷们帮我吧。
      准备下山时,我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树林小道里缓行下山一位中年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查道长的面貌竟一点没变没有老去,还是三十多岁的中年模样。他穿的厚厚的棉服,双手互伸到袖筒里,缩着肩膀脖子,冻得有些发抖。他除了没有老以外和普通人没有两样,不似张家那些人不畏严寒。
      查道长在尹新月坟前静静地站了许久,我不敢上前打扰,他从袖子里摸了一道符箓纸,咬破手指用血画了一道符箓拍到坟包上,没过几秒那符箓竟慢慢消失了像被拍进去了一般。我揉了揉眼睛,确保不是喝醉了做梦。
      “这道符,保她数年尸身不腐。”他来到我面前抬头对我笑了一下,又说,“我说过我们还会见面。”
      和高人说话是很累的,我宁愿听张盐城死人念叨也耐不住性子和这些人打交道。我想问他为何会在这里,但他看穿了我心里的疑问,主动说:“秦岭里多是山头道观,这终南山更乃道教圣地,我有许多故友在此,此趟走走看看,不想竟在此相遇。”
      我开启雷达迅速搜刮脑子里看得金庸古龙,想想武侠小说里和道长相遇时该怎么说怎么做才显得有礼貌是个好孩子,可我搜了半天,只憋出个:“幸、幸会……”我真想挖个洞钻下去。
      “你可知何人下此毒手?”他问我,又像是在反问,我摸不清他的意思,可直觉告诉我他应该知道真凶的。
      “是汪家,手指印不会错。”
      “凶手有发现你?”
      “断不可能。”
      査先生不作言语表态,他只是暗自沉吟,既摇头又点头的,我实在摸不准他什么意思。
      “你的目光太执着,看到的东西过于极端片面。”
      “请先生教我。”我忙道,他话里有话,难不成那凶手是故意在我面前动手?不可能的,我要是隐藏起来,张启山和张起灵都没法发现我。
      “一句提点,说得多了便犯了罪过。”
      我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来,感到有些丧气,他临走前还和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勿与任何人提及我。若信我便听我,假如我能活着,关键时刻可保你一命。”
      我听得出他话中有话,我还在琢磨他所说的“保我一命”什么意思,他已经离开了,我整一头雾。所以说我讨厌和神神叨叨的家伙打交道,这些人就应该让姓解的去和他们这种人绕弯子,别来恼我,头秃,烦。

      1944年6月中旬,汪家在这战争尾声的阶段借着混乱动荡对张启山穷追猛打,张启山一路逃到重庆,川渝是郭敏□□最后的大本营,绝对的严防死守,汪家也不能在这边明目张胆的搞动作。
      他体内穷奇对鬼玺有感应,凭着这个他找到吴邪在重庆的藏身之所,然后每天都在沉睡。他要把这一年逃亡里的睡眠都补回来,这一年他没有合过眼,神经每分每秒都在紧绷,稍微一放松下来就是昏天暗地连着睡了一个月。而吴邪,就像个老妈子似的伺候他吃穿,谨遵“早上要吃早饭”的道理锲而不舍地每天大早上把张启山拖起来吃饭,然后就任他缩回去睡觉了。
      我不忍心去打扰他,就让他再休息会吧,他还要再回战线的,何况还有个噩耗等着他。

      七月,闷热的火炉。
      张启山和吴邪在茶楼里与八爷相遇,我躲在一旁看着八爷将装有二响环的锦盒交给张启山,我看着张启山愣神,看着他差点滚下楼,看他跑回屋里把自己关起来。等到夜里,我在他们房子墙外冷静地站了一夜。
      我知道八爷今晚住在他俩隔壁房里,听了一宿墙脚,他不是不想过去阻止,而是被吓得不敢。我靠在外墙上淡定地抽烟,我和八爷做了同样的事,听里面的争执,还有哭喊和疯狂。
      张启山说,他根本不想在乎汪家张家;他说,是吴邪的出现打乱了他的一切;他说,他为张起灵而生;还说……他知道吴邪一直把他当作张起灵。
      以前我听得模模糊糊,这一次,听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每一声哭泣、每一次伸吟。

      张启山是天亮前跑的,趁整座城还在沉睡。等他跑到城外山岭里,我才现身出来拦住他。
      “来看我笑话?”他领口没有扣好,我能看到他脖子上大片大片的红紫。
      “不是。”我赶紧试图安抚他,山林万籁俱寂,我清晰地听得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粗。
      “那过来干什么?你早知道对不对?你早知道新月她会死!”
      “是!我知道!”我冲着他喊,我还想告诉他,我不仅知道而且我就在她身边!可我不敢,一个字都不敢说,我是个懦夫!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冲过来抓住我胸口衣服,“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你是不是希望她快点死!”
      “我要希望她快点死何必等到你们成亲!早在长沙我就能杀了她!”我用力把他推出去,他脚步不稳摔下去,后背撞到树干,他仰天大吼两声,猛地用后脑砸了树干,大碗口粗的树干直接断了。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到处都在打仗,背后还有人对你穷追不舍,你自身都难保!”我蹲到他面前,咧嘴笑道:“告诉你?然后等你俩死一块了我去给你们收尸合葬?”
      拳风来得太快,我躲闪不去结结实实挨了他拳,我摸了摸鼻梁还好没断,不过两只鼻孔流点血罢了。他把我撞倒,坐在我身上一下下气都不喘地拳头往我头上赏,我下意识双臂抱住脑袋抵挡,我已两趟经历过来,这是张启山头一回这样不留余力地打我。
      他拳头里有恨,撕心裂肺的恨。
      也好,他舍不得对吴邪下手,那就冲我来吧。我闷哼地忍不住笑了,对我来说这顿拳头来得太晚了。
      “是张家和汪家的恩怨,和新月什么事!我就不应该和她成亲,是我太自私,是我亲手杀了她!”
      “人已经走了!”我找到喘气的机会大吼,张启山眼睛血红血红,再这么下去迟早我被他弄死,我挥起一拳过去正对他下巴,我立刻跳到他背后死死把他摁下去,从他身上找到二响环给他戴上,“打不够你继续打!先把脑子找回来再打!”
      他趴在地上不动弹,右手五指已陷入泥土。
      我听到压抑的呜咽,断断续续似游荡在山间孤魂野鬼的哀鸣。他本该是个无法无天的家伙,但因为吴邪在身边,他一点点敛藏骇人的孤戾,负面情绪在他身体里积累,一旦爆发出来就是他体内穷奇最好的供养。他需要发泄,我多希望他能再给我一顿拳脚,这样他舒服了,我也轻松。
      张启山翻过来仰天躺着,他瞪着茂密枝叶,一声不吭。我坐在旁边抽烟,一根不够,两根一起塞嘴里。
      烟雾中我似乎又看到那个带了半张银铁面的汪家人,那个家伙绝不是一般人,我一定要把他揪出来。

      “吴邪变年轻了。”
      “什么?”我没听得清,他忽然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
      “是倒计时。”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一直很苦恼他怎么才能回去,直到去年长沙城被攻破前不久,我见到他时他已经年轻了不少,那时我明白了。我之前很矛盾,我想等战争结束后能安稳陪新月过完一生,但我又想着吴邪的事,想让他早点脱离牢笼。”他“哈哈”两声笑,“看来不必自添烦恼了,老天爷帮我做了选择。”
      “……”
      “吴邪七七年出生,在小吴邪出生前他必会回去。但我不想等那么久,”他走过来从我手里拿走剩下的半支烟吸起来,“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快点解脱?我想通了,我不想挣扎了,回张家,结束一切。”
      “你给我站住。”我叫住他,上去按着他的头把他推到树干上,我气疯了,“我以为我是个懦夫,可你看看你,你现在算什么?丧家犬!被汪家追杀还不够?还想再潦倒落魄点,我给你拿个碗拿个棍子过来怎么样!你忘了你说过的话?你要是忘了我帮你回忆回忆,你说你要当堂堂正正的军人,把得来的勋章送给尹新月,你拿到勋章了吗?拿到了吗!”
      “新月已经死了,”他两眼无光,那是悲痛欲绝的平静,“而且战争很快就要胜了,我回不回前线无所谓了。”
      “报仇!”我喊得肝胆俱裂,“找他们报仇!到底是我死了老婆还是你死了老——”
      这一拳打得我眼冒金星,爽快得不得了。
      张启山走远了些,他在林间咆哮,声嘶力竭,比虎啸山林还令人震撼。这片山林里的动物早在我们刚来时便被惊吓得跑了,如今他的饱含悔恨痛苦的怒吼几乎震荡这片山脉,夜幕下惊飞成群飞鸟,大山深处都传来走兽窸窣慌乱的脚步声。

      “你心里多少有恨。”
      “恨?吴邪?我不恨。”
      “你骗不了我。”
      “你很了解我?”他头都不回,满声讥讽,“还是很了解吴邪?”
      “你到现在都没有理解感情,”我忽视他的反问,我听不见,听不见就行了,“无论是你对尹新月的爱慕,还是对吴邪的疼惜。”
      他终于侧过身来,那双眼睛比这夜色更要黑暗。
      我强迫自己笑一个,估计笑得有点凄惨,我对他说:“聪明的女人在爱情里总是愚蠢的,哪怕是尹新月。她把吴邪当做对手,可这场战争从未开始过,因为吴邪在开始之前就败了。”
      爱情里没有先来后到,无论是我早早在他跟前嬉笑诨顽,还是吴邪的咄咄逼人。张启山心里装的是最迟来的尹新月,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她和我说过,活人永远赢不了死人。

      “你去哪?”我喊他。
      “打仗,立功。”他回望我一眼,我从他眼里看到了仇恨。
      仇恨也好,别的也罢,总好过一潭死水。
      “坐到高高在上,总会安宁点罢。在我这条命到头之前,报仇……洗我心头恨。”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个三四五章应该差不多能进终章辽
    收藏竟然破5000辽我是不是按道上规矩该做点啥……其实我很好奇新跳坑的天使们你们都是从哪里摸来的,毕竟都都陈年老坑了凭着一股仙气吊着在更新x
    2019.1.15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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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8.18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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