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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噩梦四十年(3) ...

  •   这个人不是张启山。霍仙姑打量了张起灵很长时间,第一眼见到张起灵时她的确以为看到的是张启山,但是在仔细观察观察便发现这个人和张启山的区别是明显的。从张起灵身上她感受不到沙场厮杀下来的戾气,也感觉不到上位者无形中的威压。霍仙姑确定他不是张启山后还在打量他,是因为张起灵给她一种“不在世”的超脱,女人在感觉和直觉上向来要敏锐不少,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离开山腰断崖,他们前往一处适合扎营的平地扎营,各个家族的负责人开始打点先行进山的先头部队的名单,他们这一趟来四姑娘山不是几天能解决的,张大佛爷在给九门各家的信中早已说明了这会是一场“拉锯战”。第一批人员已经进山了,其他人都在各自的帐篷里休息养精蓄锐,等第一批人带东西上来后,第二批接着下去。之所以需要九门这么多人几乎倾巢而动,正因为这是一场持续时间长、需要一次一次分批换人接替的——“史上最大的盗墓活动”。

      他们扎营的是一处山区少有的平地,四周是参天大树,黄昏将落,山里的光亮暗比外头更快,张日山趁着还有一丝太阳光露在外,他跳上一颗古木拨开枝叶眺望远山。他脚下是绵延不断碧翠繁茂的崇山峻岭,一路接到天地尽头。天尽头是巍峨连亘的四座雪山,雪线之上云山雾绕,仅剩的阳光洒落,在洁白上镀上了金光,圣洁无瑕。
      张日山跳下来时正撞见不远处的独自发呆的张起灵,他过去和张起灵行礼,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问:“族长,天暗了,我们回营地吧?”
      “他说了什么?”
      “啊?”张日山脑子当机几秒,他着实没明白张起灵突然冒出的问题。
      “张启山,他和你说过什么?”
      “这次行动吗?”张日山想了想,他的族长想问的应该是这次进山行动没错,“佛爷告诉我的,和告诉族长您的是一样的。”张起灵摇摇头转身往营地走,他不说话又摇头的弄得张日山摸不着头脑。

      夜里,支起来最大的帐篷里,九门各家当家或派来的负责人聚在一起等人到齐了商讨,张日山和张起灵掀帘子进去时,里面的八个人已经按排序坐好,独空了最上首的位置。
      那个位置是留给九门之首的,也就是留给张启山,张启山不在自然就是他的代表——张日山来坐。张日山自然不会去坐,他肯定是要把位置让给张起灵,但张起灵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致,他径直走到上首那个位置的后边,找了个靠边的地儿抱着刀就地而坐,张日山只好硬着头皮坐上去。
      人都到齐了,他们先是互相客套闲聊,全然没了在断崖边上的深仇大恨。几盏茶的工夫过去,帐篷帘子又被掀开,这次进来的是个小个子,一双眼睛打进来起就转悠个不停,贼精贼精的。他弯着腰和帐篷里的人挨个笑脸打招呼,笑起来的时候他嘴里那个金灿灿的牙就藏不住了。
      “这位是金万堂,人称大金牙,在座各位也许有和他打过交道的。”张日山看一眼各人,没落下霍仙姑瞧见金万堂时的嫌弃的表情,“老实说我知道的东西有限,佛爷不曾和我多说一句话,我知道的甚至不如他,各位有什么想知道的尽可问他。”他话音一落,齐刷刷的八道不怎么友好的目光都打金万堂身上去。
      金万堂哪见过这阵势,他就算见过一些大人物,但人家好歹都还装装客气装装和善,哪像这些道上混的,尤其还是九门齐活,那眼里的狠劲儿恨不得把剥皮拆骨了。
      “各位、各位当家,各位老板,我、我就一文化人,除了搞搞鉴定啥也不会,我真的没啥屁用,无害、无害!”金万堂这时候还年纪轻轻,但点头哈腰满脸堆笑的技能早已点满了。
      “大金牙,咱们也不是第一天见了,老婆子我就开门见山,懒得啰嗦。”霍仙姑发话了,在场的九门人里头,和她同一辈的只有张日山与红家的一位前辈,但红家人明显不打主意做拿主意的主,她便理所当然坐了第二把交椅,也没人敢抢了她前头发话。“佛爷只告诉我们来这四姑娘山寻玩意儿,别的甚都不曾交代,既然张副官说你晓得的比他还多,那你和咱们说说,这山里头的墓是个什么墓。”
      金万堂缩缩脖子,他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开口说:“仙姑,不瞒您说,小的就是被拎过来干苦力的,我也就懂那么一丁点古文字啊什么的,就那么点能耐,上头、上头哪会告诉我啊……”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叫人着实没眼去看,霍仙姑哼了声便不再理会他,她和这人打过交道,清楚这家伙是个什么货色。

      深夜三点,九门的大帐里终于等来了第一批货。
      先头部队下去的主要任务不过是探一探路,摸清底下的机关、搞清楚路线,他们本没有要求带东西上来,但遇到了还是派了人先行把东西送回来。
      送进大帐里的是几块布帛、古简的碎片,这东西很难保存,一次只能带一丁点上来。
      金万堂见了那些布帛和古简,立刻就打起了精神,他戴上眼镜又戴上手套,拿出一只放大镜仔仔细细地观察上面的文字。就在他趴在地上看得细致时,霍仙姑冷不丁地冒出话了:“九门都是一群土鳖一群流氓,撑死了会闻闻土腥子味儿,咱这么多人里头懂文字的做鉴定的只有你一个,大金牙,得说点什么了吧?”
      金万堂一抬头就瞧见几双眼睛闪着黑光,他吞吞口水,磕磕巴巴说:“我、我也只能从这些玩意里琢磨琢磨。”他低头把一些古书的碎片排开,他说:“这些不是什么典籍,都是些书信,这些书信的年代各有不同,从布帛书简的损坏程度不一来看,我断定底下应该是个墓葬群。”
      “墓葬群?”霍仙姑一听,她起身走过来,拿走金万堂手里的放大镜观察那些还带着土的书简,可惜上面的字她都不认识,只得把镜子还回去,她又问:“上头写的什么,这个那个朝代的你应该晓得?”
      “我确实想通过文字来判断它们的年代,但是……”金万堂有些为难,“这是金文写的。”
      “金文?金文跨越太大,从上周到秦汉都有。”张日山皱眉。
      “没错,但各个时期的金文都有不同特征,我是能够分辨的,但是我没法确定的原因是因为这个。”他从地上铺的几块碎简上挑出一块来,他小心地指着上面一个小小的符号,说是符号又不是符号,有鼻子有眼的更像一张人脸。金万堂说:“各位手里都是摸过不少好东西的,你们瞧瞧这符号眼熟不?”
      九门各当家人都凑过去观察,没等他们瞧出一二来时,有个清冷的声音道:“三星堆人面像。”张起灵不知何时过来的,他一声不响地站在人堆外观察,一眼就认出了那书简上的人脸。
      一听到他说的,众人面上都露出了一丝复杂,金万堂叹气道:“没错,这底下的墓葬群咱们还不知道有多大规模,但是现在出来的东西竟然与三星堆的青铜人面像有关系,这就很难判定墓葬的时间了。”
      “怎么说?”有人问。
      “从三十年代开始一直到现在,三星堆一带的考古研究就没停过,他们至今没有发现过有文字相关的东西出土。”金万堂道,“研究三星堆是为了研究古蜀国,如果是这墓葬群葬的是古蜀国人,金文确实能对得上时间,但这个又解释不通了。”他剥开那些布帛碎片,从中捡出一块发黄发黑的东西,那东西很脆弱,被金万堂从里头一挑出来竟然就碎了。
      “纸?!”李家当家惊讶道,“这不可能吧!古蜀国距今至少三千年,哪来的纸!”他们开始叽叽喳喳争论起来,霍仙姑继续追问金万堂,后者也说不出个更多的来了,到手的东西有限,还要看明白别的东西得等线索出来。张日山想向自家族长问点什么,但他转脸看到张起灵时被吓了一跳。
      张起灵的面色很沉,他直直盯着那个刻有三星堆人面像的竹简,双眼如两道幽黑的隧道。

      到第二天中午,先头先去的队伍回来了,他们也带回来了一些布帛竹简,但给出的信息都差不多,没什么新的信息,这让金万堂很失望。
      就这样一批一批的队伍下去又回来,九门人隔三差五从地下带出来东西,大部分都是帛书竹简,全都交到金万堂那里让他辨认做归类。期间张日山过去问过他,但金万堂和他一样感到很困惑,金万堂瞧不出这些东西里有什么不一样的,虽然他隐隐明白了他的任务——从这些破碎的碎片里,拼出一些东西。
      那些古书古籍古文字的辨认和恢复非常消耗时间,也大大消耗金万堂的精神,他以为只是一脸个月的工夫而已,没想到这一趟他跟着这群土夫子在山里耗了三年。金万堂以为他要拼出来的东西里有大宝贝大买卖,那些九门人也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这让金万堂压力更大,睡觉的时候都感觉有眼睛盯着他。
      第一次起大规模的冲突,是一年之后。
      九门的大部队人数在这一年里减少了十几个,他们大都在墓里丧生,有的是中了机关,有的是和队伍分开了活活饿死困死在里面。一次一批队伍从底下返回后,立刻开始互相殴打谩骂,因为他们之中又有人死了,活着回来的人在互相推脱责任。
      漫长的一年,他们很多人受不住这个煎熬,固定的下墓、返回、修整、再下墓、再返回,而每次带回来的东西都无意外的是一些典籍书简,那些东西还没有一样是完整的,都是支离破碎。
      这里一年里的下墓,各批队伍都是混着每一家的人的,为的是体现公平防止下去了有哪家人私吞宝贝,但就是这样让矛盾激化,他们殴打吼叫“怎么死的不是你们家的人”。张日山无奈之下调整各个队伍,与霍仙姑商讨后拍板,各家单独组队,按顺序下墓。
      小队下去的时间越来越长,送回东西的频率也越来越慢,他们进去的地方更深了,同样的死的人也更多。
      金万堂仍在日复一日做着枯燥的重复性工作,经验累积上来后他甚至瞟一眼就能知道知道哪些东西出自哪个时间点——是的,他推翻了之前的所有推论,他根本没法确定这个墓葬群是来自哪个年代,因为从第二年开始,上来的东西来自各个朝代的都有,夏商春秋战国、秦汉三国两晋南北、甚至还有唐宋元明的,不同的布料、不同的纸张,但相同的是无论写在什么材料上,都是用的金文,这让金万堂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年有个突破口,是解家的人带上来两只青铜鼎。那是两只小巧的青铜鼎,每一只大概两个巴掌大,忙活了一两年终于上来个不一样的玩意了,这让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不管这只鼎来自哪,至少它是个青铜器,怎么着都是秦汉以前的玩意,肯定能卖不少钱。
      九门大多都是粗鄙人,派来下地的怎么可能是些柔弱的,唯有是霍家的女孩子,下得了地也缝得了针线。清扫青铜器上的污泥是个精细活,要用小刷子一点点地刷开,不能用过了力,就怕把上面一些纹弄花了。
      青铜器到金万堂手里时已是只干净能看清全貌的了,金万堂坐在灯底下观察了好久,他抽一口气说:“终于、我终于——我终于能确定了!货真价实,当真是古蜀国的宝贝啊!发达了!”

      他们找到了古蜀国的墓葬群,这个消息让九门沸腾了一宿,他们在宿营地里讨论如何如何再下去找更多的古蜀国青铜器上来,但九门大帐里头却是诡异的安静。
      从张家到解家,九个当家负责人都沉默不语,张起灵仍旧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坐在一边闭目发呆,怀里的刀从不离他半分。
      “你们看这只鼎。”金万堂把其中一只青铜鼎摆在桌上,那只鼎的模样很奇怪,像长了两只巨大的耳朵,正面像一个人脸,但眼睛处伸出来两根柱子。金万堂戴着手套小心翼翼捧着它,他异常小心,就连说话都结巴:“这、这个,不是普通的鼎,它、它是……蚕丛鼎!”
      “蚕丛王面具。”开口的是红家的老人,与二月红同辈,若说懂点文化事的,红家人能说上一二。“这鼎的正面是蚕丛王面具,蚕丛是古蜀国开国君王,是第一个王。”
      “是的,这蚕丛王劝人农桑养蚕而发展起古蜀国经济,人们对他非常崇拜,但是蚕丛王不止干了农桑一件事,他‘衣青衣,劝农桑,创石棺’,也就是说咱们看到的石棺下葬都是从古蜀国来流传来的。”金万堂又拿来第二只鼎,他用手指指着鼎內壁一处刻纹:“这个,叫鱼族纹,据说是鱼凫王的图腾。”鼎内的刻纹犹如一条鱼,金万堂显得很兴奋,把鼎放回去后说起话来手舞足蹈。
      “在《蜀王本纪》和《华阳国志》里记载,鱼凫王猎至湔山,忽然就仙道升仙了,蜀人思念他就为他立了祠堂。升仙不升仙肯定哄弄人的,还有传说蚕丛和鱼凫活了都数百岁了,能活那么久蜀国咋还没了呢。但地方肯定是好地方,大诗人李白可不就写了‘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这李白是蜀地人,他可是自带仙气儿的啊。咱要是能找着地方,估计咱们也能带一身仙气出来啊!”金万堂唾沫横飞说得起劲那叫一个滔滔不绝,“别的不说,能掏几个古蜀国的明器……”他故意留个尾巴不说,对这些九门当家人挤眉弄眼,在场的哪个不明白?有几人已耐不住要摩拳擦掌亲自下去了。
      “那文字又怎么解释?”张日山冷冷打断这场看不见前景的兴奋,“一成不变的金文,不同朝代的简、帛、纸,古蜀国不是早灭了么?”他问题抛出来,大家都觉得他问的有道理,又不约而同瞪金万堂,金万堂脖子一缩,他目光躲躲闪闪支支吾吾道:“这……我、我就瞎猜啊,可能是这一带有蜀人后裔,他们躲进山里不与外界联系,所以一直使用的是金文,但……”
      “但是什么?”霍仙姑催促他。
      “但是我们带上的东西,有青铜简、有竹简木简、有帛书有纸,说明他们还是与外界有往来,至于为什么使用的文字不改,原因只可能是习惯难改……”金万堂这话说得人云里雾里,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团迷惑,连张日山也不例外。
      有人拿起了桌上的两只鼎,所有的目光都被他引过去,张起灵低头注视着手里的青铜鼎,与蚕丛王面具对视,看起来他似乎在和那面具对话交流一般,格外诡异。
      “因为活下来的蜀人一直没死,他们和蚕丛鱼凫一样,都能活数百年。”张起灵说。

  • 作者有话要说:  编得我要死不活
    2019.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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