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门/盗墓笔记]时间咒》听风闻雷

103、江心藏海深（3）

　　长沙城里风平浪静，人们照样日起讨生活日落打呼噜，当官的管事的究竟是谁他们压根不在乎，哪一天这守护了古城的城门被强行突破，他们要做的不过是拖家带口亡命天涯。就像现在，他们的张大佛爷不见了压根没人关心。
　　美国人胡美在长沙创办雅礼医学院，规模出来后又办了中学校，学校里外籍教师很多。但自遣外条令一出，雅礼中学的外籍教师走得干干净净，城里的传教士也都落荒而逃。不过近两年限外令有些放宽，两年前学校里来了一位美籍教师，教授英文和传播西方理念。这个老美的中文说得非常流利，若是不去看他根本不会觉得那是个外国人。这位外籍教师金发碧眼，高大英俊，在学校里很受教师和学生们的欢迎。
　　“考克斯先生。”一天的教学结束，办公室里一位女教员腼腆坐到金发教师的对面。“县里一家寺庙发现一套《金刚经》，过两天会来我们学校展出观摩，我有一张观摩券……不过我对这些东西不怎么感兴趣，考克斯先生是位考古学家吧？先生要去吗？”
　　“《金刚经》？”考克斯对她礼貌地笑了笑，“应该是拓本吧。”
　　“我不是很懂啊，”女教员低着头把她的观摩券放到考克斯面前，“反正我拿着没用，给你吧！”说完她就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考克斯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批改学生的作业，他脑子里在想的和眼睛里看到的不一样，手上批改经常犯错，好几个学生的作业本都被他涂涂改改弄花了。他批改完最后一份作业，拿起那张观摩券打量许久。

　　城东两面古城门，其中一扇叫小吴门，小吴门是距离城外火车站最近的一扇门，曾经是一个地名，城东那一大片区域都叫做小吴门，是一个繁华的地段。古时候民间有传说，说小吴门那儿其实曾经是长沙城内的一个小吴国，是个城中小国，这个国家很小，人口只有百来人。
　　长沙九门，平三门的吴家，就在这里。
　　九门上平下，官贼商，“贼”这个字道出平三门的特色，上去就是干，有土刨土，有货走货，没事的时候窝家里蹲着，比如大闺女似的四爷，浪子一把刀没事喜欢装乞丐躺路边还被人踩的六爷，以及隔着三里地就能听到院子里犬吠猖狂的狗五爷。
　　吴家是土生土长、世世代代下来的土夫子，没有二月红家那么多勾栏回廊雕花玉砌，也不像解家那样典雅又气派。下人们都比较粗鲁，不粗鲁不行，不然干不过他们五爷的狗。
　　狗五和解九平岁，解九生性沉稳少年老成，狗五比他大一点点，可年龄真说明不了什么，长沙城里随便抓一个人问一问九门里谁的年纪最小，答案必说狗五无疑。要说他年纪轻轻又浮躁是怎么当上吴家家主的，他爹和他爷爷都还在世呢。简单，瞅瞅解语楼里面那个老气横秋的解九，人家能执掌解家，他怎么就不行？架不住自家孙子脾气暴躁，吴家太爷好多歹说把他儿子从老大的位置上拽下去，换了孙子坐镇吴家。
　　这天黄昏，正在院子里逗狗的狗五，迎来吴家四月份头一个登门客。
　　“五爷，气色还是这么好啊。”
　　“我还这么年轻，气色当然好了。”狗五把手里提着的肉块扔给下人，他拍拍衣服上的狗爪子落下的灰，瞅了这个笑脸盈盈的金发外国人一眼。他领人进了堂屋，坐在上首的位置一条腿直直地往前伸，另一条腿弯曲踩在凳子上。下人送来一盘瓜子，狗五抓了一把磕，瓜子皮儿直接往自家堂屋地板上吐。
　　“考克斯，你不好好教书，硬打这地皮底下的玩意。说吧，又看中什么了？规矩现在要改改，你瞅着了，佛爷至今下落不明，咱们官道上没了眼睛，如今世道不稳，咱不能轻易动手。不过呢，你看中的玩意要是够我胃口，也不是不能干，不过五成不可能的，你三我七，再啰嗦滚蛋。”
　　考克斯笑呵呵地捧着茶杯喝茶，狗五这一张口别说什么客气不客气了，简直跟吃了呛药一样。考克斯不甚在意，他到长沙来和狗五交道打过几回，这年纪轻轻的小爷到底什么脾性他门清得很。只要话别说太死，一切都有回还的余地。
　　“这回不太一样，不需要五爷下地。”
　　狗五抬抬眉毛，把手里瓜子往盘子里一放，冲他扬下巴：“说明白点。”
　　考克斯把那观摩券拿出来，狗五对他狠狠一瞪：“你这是耍我？知道小爷我不识字。”
　　“是一套《金刚经》，刚被发现。”
　　“《金刚经》？”狗五一脸嫌弃，“这玩意不知道多少刻本儿。”
　　“五爷别着急啊。”
　　狗五鼻子里哼了哼：“我就不信一本破佛经里还能长出舍利子来。”
　　“舍利子倒没有，就是有一张……”考克斯深蓝的眼睛眯了眯，西方人天生鼻梁高，显得双眼更是深邃，他眼里闪烁了兴奋的光芒，“明洪武的大明通行宝钞。”
　　堂屋里安静地十几秒，狗五把嘴里的瓜子皮一股脑全吐出来，他大声问：“真货？”
　　“当然。”
　　“明洪武……大明通行宝钞……好长时间没见到好东西了。”狗五有些激动，他敲敲桌子，两只脚都蹲上了椅子。“考克斯，怎么分？”
　　“照五爷说的，我三，五爷七。路子包在我身上，美国那边感兴趣这些东西的大有人在，出价绝对不低。”
　　狗五怀疑打量他，他斜着眼睛问：“你会这么爽快？”
　　考克斯抖抖那观摩券，感慨他的好运：“我一直关注那寺庙的动静，可惜东西一出来就到研究所手里，我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没法靠近。不过马上来机会了，过几天这一套《金刚经》和宝钞会到学校里展出，展出完后便送回研究所，我们得把握机会。”
　　狗五脸色立马拉下去：“搞半天早进所里去了，我以为还留在那和尚庙。考克斯，你这是叫我光天化日地从正俯手里头抢？你觉得我脑袋有多吗？”
　　“五爷，这等好东西，可是等不来的。”
　　狗五低头望着地上吐满的瓜子皮儿，一脸沉思，他把盘子抱在手里，不停地嗑瓜子儿。考克斯等得久了，狗五还是在嗑瓜子儿。
　　“五爷？”
　　“怎么着？”
　　“考虑得怎么样了？”
　　“考虑好了。”
　　“那……”
　　狗五跳下地，手指放进嘴里吹了一声口哨，考克斯狐疑地看着他，直到他听到门外一阵骚动。外头闯进来三条黑色的大狗，舌头伸在外面，口水“嗒嗒”不住地流。狗五往考克斯那一指：“崽子们，送客。”
　　狗子们围住考克斯，考克斯不慌不忙，面带笑容：“五爷，要不我们聊聊别的？”
　　“不聊。”
　　“张启山的失踪和一个古墓有关，不知道五爷有没有兴趣？”
　　狗五先是猛一抬头，随后一咬牙：“没兴趣！”九门可以过问任何一家的动静，但唯独不好轻易干涉张启山，张启山是官，他的事很可能和官面上挂钩，官面上的事，他们小老百姓最好别去瞎打听。
　　三条大黑狗对考克斯龇牙咆哮，考克斯只好狼狈离开。吴家的后门很偏僻，考克斯站在外边搭理他的西装，他对着紧闭的小木门吐了一口唾沫，嘴里叽里咕噜用英文骂骂咧咧地走了。
　　吴家后门斜对面的巷口，有个小作坊，傍晚支起两套桌椅，老板娘捣鼓了粉面卖出去赚点糊口费。
　　一碗热气腾腾的肉丝粉摆桌上，吴邪用筷子扒拉扒拉上面的肉丝，他数了数，只有五根。他现在没心思吃粉，他认出了那个从吴家被赶出来的外国人，那个金发碧眼西装革履的老外，正是裘德考。
　　筷子在碗里搅拌，吴邪目光看向对面的土墙，墙的另一面犬吠声高低起伏。就在吴邪低头闷闷唆粉时，一只手拍在桌上，有人坐在他对面，随后便听到老板娘热切的招呼：“五爷！今儿不在家吃饭啊？”

　　“出来透透气，搞碗汤给我就行了。”
　　“好，稍等！”
　　吴邪僵硬地抬头，他的对面，年轻的狗五一身米色长袍，外罩一件棕色马褂，他一条腿踩在长凳上坐没坐相，脑袋上头发有一搓翘了起来。很快一碗海带汤就端上来，狗五拿勺子舀一勺吹吹气，嘴巴张开还没喝到，他把勺子扔回去，他盯着吴邪，语气不善道：“你瞅什么？”
　　吴邪没注意他盯着狗五看了好久，被狗五瞪了一眼后，吴邪哂笑两声赶紧低头唆粉。他还没做好准备和狗五见面，血缘这玩意真神奇，坐在外边唆个粉都能把狗五引过来。
　　“喂，我是不是见过你？”
　　吴邪心头突突地跳，他说：“是，之前在佛爷家我们见过一面。”
　　狗五抠抠下巴，皱着眉回忆：“我想起来了，你在他那借住？”
　　“对。”
　　狗五之后没再说话，吴邪耐不住瞄他一眼发现狗五正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登时吴邪后脑勺就开始冒汗。
　　爷爷的眼神什么时候这么犀利了……吴邪紧张得不得了，他记忆里的狗五，是个老态龙钟的白胡子老人，现在坐在他对面的，正直年轻气盛风华正茂，天不怕地不怕，身上煞气不及张启山，但平三门是贼，狗五身上有股匪气，距离他近了便能感受得出。有东西在他腿边蹭，吴邪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白色的京巴狗。
　　“哟，我家的狗挺喜欢你，”狗五歪下去看了一眼，“怪事。”
　　吴邪把京巴狗往外踢踢，不过那小狗喜欢他得紧，踢开了又缠上了。狗五打量吴邪时眼神愈加不对头了，吴邪手心都在冒汗，还吃什么粉，他现在只想快点走。
　　“你现在还住他家？”狗五舔舔嘴边的汤汁，“那你知道佛爷他去哪了？”
　　“这……我们都不太清楚。”大实话，确实不知道张启山干啥去了。
　　“是不是和古墓有关？”
　　“五爷怎么知道的？”
　　“一个美国佬告诉我，我还以为他诳我呢。”
　　“刚刚离开的那个？”
　　“你看到了啊，就是他。”狗五轻轻吹了声口哨，那小京巴摇头摆尾跑过去跳到他腿上。“他叫考克斯，是雅礼中学的外籍教师，还是个什么……考古学家。来长沙有一年两年了，还给自个儿取了个中国名字，叫裘德考。”狗五冷冷哼了哼，他把汤喝完了，又说：“什么考古学家，他能找上咱们这行，哪是什么好鸟。这美国佬胃口不小，他看中了研究所里的明朝宝钞，想叫我去抢，哼，我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可我不傻啊。”
　　“我怎么今天叽歪个不停。”狗五突然发了脾气，懊恼对这个刚刚见面的人说了太多话，即便他是张启山身边的人，说得太多也不好。狗五把京巴从吴邪腿边拖走，他抱的时候还没抱动，京巴两腿抱着吴邪，狗五瞪了吴邪好几次，弄得吴邪哭笑不得。
　　狗五离开后，老板娘来拿钱收拾碗，好奇地问吴邪：“你竟然能和五爷聊这么久。”
　　“怎么了？”
　　“你不是本地人吧？怪不得不清楚。”老板娘用抹布擦桌子，一边说：“五爷脾气有点古怪，对人都是爱答不理的，谁都摸不准他心里想什么。对狗就不一样了，他可喜欢狗了。别看他年纪轻轻，可看人是一瞅一个准，咱都说他不是用眼睛看，是用鼻子闻，谁身上味道好闻他就赏脸多说两句话。”
　　“这样啊。”吴邪心想，年轻时候的爷爷和他印象里的真的很不一样，身上刺耳可尖了。
　　“哎？”那老板娘忽然在吴邪身边坐下来，抹布随便一扔，就盯着吴邪看：“你还活着？”
　　吴邪莫名其妙，老板娘急忙说：“我记得你啊，你在城门口拦了佛爷的车，然后被抓走啦！”
　　吴邪愣了半晌，随即他指着老板娘“哦”了好久：“你是——那天那个老板娘！”他认不出来了，因为眼前的女人看上去五六十岁，不过仔细观察，发现她手背上的皮肤比脸上的平整不少，这一年时间不到竟像是老了十岁。女人擅长揣摩人心思，吴邪在她身上打量两下，她就整明白了，她说：“别看了，老了老了，难看。”
　　“发生什么事了？”
　　“儿子死了，被小鬼子弄死了。”
　　吴邪没有再提这些伤心事，他到穿过小屋，到屋子后面帮她一块儿洗碗洗。他还有事情想问：“大姐是本地人吧？你是不是很了解九门的事？”
　　“你又想问大佛爷对吧？你先说说你咋活下来的？可不得了，咱们那么多双眼睛瞧着你被抓走呢！”
　　“我来长沙，就是为了投靠他。”
　　“哦，怪不得。”
　　“赏个脸呗？把佛爷以前的事和我说说？”
　　“成，我清楚的我都说给你听。”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屋檐上挂着一个点灯袍，橙色的灯光很暗。
　　老长沙有九个城门，东边两个，西边四个，北边两个，南边一个。自古以来有城门的地方就有繁华，谁都想在这在城门附近站占一块地。
　　“九门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清代，可是张启山近年才来，以前难不成只有八家？”吴邪问。
　　“你不知道了吧，”老板娘得意极了，“在大佛爷来之前，九门里有一个没落户，姓江，排行第七。没落很久了，人们早就把他遗忘了。”
　　“江家？”
　　“说起来这江家很遭罪，原本九门的老大既不是霍家也不是张家，而是这江家。”
　　十几年前，湖南这块战略地皮两派相争，工龙运动迅猛发展引起地方劣绅和不法资本家以及一些反冻军官恐惧。蒋中正在上海发动正变后，这些人立刻在长沙发动返格命事变。作为当地钱权势大的九门之首，江家却不愿参与，因此被惦记上，在爆乱中被扣上支持工龙运动的帽子，从里到外被洗劫一空家破人亡。而占有湘西一带肥地的霍家迅速居上，江家则替了下三门霍家的行位排到第七，举家迁徙到湘水对岸，慢慢地就被人们所遗忘。①
　　流亡到长沙的张启山投奔的，正是这落魄的江家。
　　“他为什么要投奔江家？”吴邪不理解，“江家什么都没有了，不合理。”
　　老板娘斜着眼睛瞅他，她点了一根烟说：“大老远跑来投奔，不是亲戚还能是什么？”
　　吴邪大脑中一炸，没错，张启山的确是来投奔亲戚，他是来投奔他母亲家里。吴邪大骇，也就是说，最开始的九门之首的江家，是张启山的母家？
　　“大佛爷命中就是要当大人物的，他去参军，被程老看中了，也是程老帮他打压霍家，按理说这军方是不会干涉民间这些烂篓子事的。霍家那么恨大佛爷，理由充分地很。”
　　这样一来，张启山空降九门当了扛把子算是能说过去，怪不得只有霍家对这事抓着不放，其他几门却没什么大意见，毕竟他母家原本就是行一。吴邪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嗨，你随便抓个上了年纪的本地人问问，看谁不知道？”老板娘哈哈大笑，她又神秘兮兮地凑过去说：“咱小市民别的不好，就好四处打听。你看张启山，年纪轻轻，样貌不错吧？程老也不是一般人，他乖戾着呢，你猜猜咱民间怎么说大佛爷的？”
　　吴邪脸色黑下去：“没兴趣。”
　　老板娘哈哈大笑：“瞧你这反应，这就是一乐子，听听就行了，哪还有真的啊！”
　　“大家，你晓得江家最后一个当家叫什么名字？”
　　“这个晓得，当初出事儿的时候他大名被拉在横幅上呢，全长沙都晓得，叫江少一。”
　　“江少一？”吴邪重复念了一遍，“最后打听个事儿，江家旧址在哪儿？”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老板娘站起来指指西边，“不过听说在岳麓山那边，你从码头过湘江，没准过去找找还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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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马鈤事遍
2018.11.07修订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