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五章 ...
-
我听见夜轩要和朝歌大婚的消息时正与隅轩那老头对坐品茶,举棋论弈。打开夜轩所给我的大红请帖后,我一口茶恰是惊得没偏没倚地喷在了隅轩的脸上。
不怪我一惊一乍,只是夜轩每每来我忘忧楼提起朝歌时,总是一副她不愿理我的哀怨表情。为此,我还陪他喝过三天三夜的酒,后来他吐得不省人事,连路也走不得,又在我忘忧楼睡了整整五日,费了我好些精力去照料。如今我回神界不到一月的时间,俩人这就如胶似漆,要双宿双飞了,实在令我捉摸不得。
婚宴定在十五,正是花好月圆的时候。夜轩说,婚宴请的人不多,我若带上月袂也是可以的。好歹是魔界霸主的大婚之日,我寻思着怎么也得弄得庄重神圣点,夜轩在信中却也提了,说朝歌身体不是很好,经不得闹腾,几个寻常的朋友过来赏脸喝杯喜酒就算是意思意思了。
我见夜轩苦了这样多年,终于如常所愿,抱得美人归,不免替他高兴,面上满是愉悦的笑意。却不知对面的隅轩正是满脸的水,鼻梁上还沾着茶叶,正吹胡子瞪眼的看着痴笑的我。待我反应过来时,他又恢复常态,见我狐疑地望着他,便拿袖子擦脸道:“上神这水喷得老朽神清气爽,神清气爽啊……”
我忍住即将噗嗤出来的笑声,假装咳嗽了两声,正色道:“隅轩,你这茶是何年何月的了,也敢拿来糊弄我?”
隅轩大惊失色,啊了一声道:“这可是昆仑雪山下的千年冰莲莲叶叶所沏得茶,我一直小心珍藏,正是上神来拜访,我才舍得拿出来招待。”
我轻哼一声,满不在乎地说道:“你昆仑处处是雪山,这千年冰莲还能少了不曾?何至于一直宝贝似地藏着。我神界的神果三万年才一结,神宴上不还是全赏给了你们这些贪嘴的仙君,哪里像你这般。”
“上神有所不知……”
我知他定是来解释这千年冰莲是如何地难得,功效又是如何,珍藏又是如何地不易,我本无意与他扯这些,只扬扬手道:“行啦行啦,下回我再来你昆仑,自备茶水便是。”
隅轩愕然,原本是这小上神喷了自己一脸的水,如今却变成他赔罪了。心中暗自摇了摇头,六千年不见,这小上神果然还是小孩的心性,大胆调皮,再者她本就是至尊,更不用顾他人的脸色。即便是做错了事,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也就行了。仙界的人自不会计较许多。
我见隅轩满脸错愕,一副没缓过来神的样子微微一笑,起身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本尊就不打扰您的雅兴了,自己下完这局棋再走吧。”
不等隅轩行恭送上神这些虚礼,我便已经扬长而去了。
那隅轩盯着桌面上的棋局左看右看,举着白棋子儿就是不知道往哪放。半响,他才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不禁笑起小上神的刁蛮来。
想我我好歹也是陪师傅下过数万年棋的人,那隅轩上仙不过是模样老了些,白胡须长了些,想要下过我,也还是需要些年头来钻研的。这局死棋摆在那里,也好叫他知道我的厉害。不然这些白胡子老头总以为我还是温若师傅后面的小跟班,整日里小上神小上神的叫我,一口一个本尊老朽的自称,殊不知本神尊已足足有十万六千三百来岁了。听着他们在我面前倚老卖老,着实心里过不去。
我出来时,一头撞上了正在外巡守的君陌。君陌倒不在意,诧异地打量了我一番,满是不解道:“上神是遇见了何事,竟如此兴奋?”
我揉了揉头,并不理会他这一句,抛出自己在此地见他的疑问道“你不是回仙界办公事去了么?堂堂仙界御守将军,怎的贪恋在这小小昆仑做起来巡守的职务来了?”
君陌浅浅一笑,解释道:“上神身份尊贵,万一出了什么闪失,则是我们昆仑的罪过了。
我冷呵一声,一甩自己红火的披风,扬眉严肃道:“又拿这句话来搪塞我!要你保护?本上神威震六界的名声,你是没听过么?”
君陌摇了摇头抱着手静静地看着我,眉宇间隐约带着笑意,一直忍耐着不肯发作。
我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一阵尴尬,推他道:“你笑什么?你年龄这般小,定只顾着儿女情长,自然是没听过。”
“我本是好意,你却这般对我。”君陌委屈道。
他总是三言两语的就能避开尊称,弄得我也不好再在他面前逞上神的威风。我扶额道:“我本也只是与你寒暄几句,是你讨打。”
“你是掌管着神乐的神女,并不是战神,且又有伤在身。若是温若上神来了,我定是不必担心的。”他幽幽地抛出一句道。
这话倒是说得在理。天下万物,各司其职。就好比仙界诸多仙君来说,会算命的不一定会打仗,会打仗的不一定会医术,这会医术的却不一定能自保。我是神界司乐,自小学得是音律和各种乐器的奏法,我通晓音律,精通病理,只是这术法嘛,稍稍能自保,若是遇上强硬的敌人,虽不能拼个你死我活,但还是有命逃跑的。只可惜我神力在三百年前早已消失殆尽,如今别说自保,竟连一些普通的术法都使不出来了。
“既然如此,我十五那日要去魔界办点事,你不如就跟在我后面吧。”说得理直气壮,好像君陌这厮反正日日无事,还不如跟在我身后,护我周全。
君陌蹙眉沉思了会,久久不予回应。
我轻哼一声,冷瞥他一眼道:“你那样大的本事,还怕了夜轩那小子不曾?我告诉你,他此番是要娶亲,邀我前去喝喜酒的,我带了你,月袂那边还不好商量呢!”
“他要娶亲了?”君陌猛地一抬头,诧异地问我道。
我见他这副紧张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指着他往后退了几步,面上含着难以捉摸的笑容,虽咬着嘴唇,但却也忍不住扑哧出来的笑声。
“你不会是个断袖吧!”我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君陌面色一沉,连忙捂住我的嘴厉声道:“你胡说些什么!”
我见他这般严肃,忙闭上了嘴,想是猜错了。想来是我今天心情好,所以又回到了三百年前那个胡闹的脾气去了,话是这样的多,连见着君陌都能喜笑颜开。君陌见我终于闭嘴消停了,才舒了一口气,缓缓解释道:“满月之日是魔界每月的复苏之日,南宫夜轩虽为魔君未堕魔,可他毕竟是幽寂的儿子,体内留着一半魔族的血液,我们满月之日去,实在是太危险。”
“这个你只管放心,我与他相识多年,是最熟悉他的脾气秉性的了。”我开解君陌道。
我知君陌的犹豫,他初登将军之位时,定当杀过不少魔界中人。相传一统三界的圣皇独却就是死在了他的了尘剑之下。只是不知为何,自那日起,再没有人见过君陌手持承影剑奋勇杀敌的模样了。
我亦不知这其中的缘由,也从没兴趣问过。
君陌思量了会,终是答应了我。我兴奋地一拳捶到他的胸口处,不顾他痛得弯下腰龇牙咧嘴的模样,满心欢喜地约他十五那日相见。
君陌极为鄙夷地瞥了我一眼道:“瞧你这模样想来伤都养好了,哪里还用得着我陪你去池渊那种地方?”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做出嘘的手势,轻声威胁他道:“这是关乎六界的大事。你听好了,你若是敢把本上神神力微弱的消息透露出去,甭说我师傅了,光是月袂就有你好看的!”
因我力气太大,竟把君陌推倒在地,我上他下,这姿势过于亲密和尴尬,有辱我堂堂神尊的身份,我面红耳赤的正欲理直气壮的起身,一回头却迎上了隅轩那死老头诧异惊奇的眼光。
明明清清白白,这会倒像有些不清不白了。我缓缓直起身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扬起头微抬着下巴抱着手像护小媳妇般站在君陌的跟前摆着架子语重心长地教育隅轩道:“你如今倒是长本事了!棋下完了吗?就敢这般明目张胆地出来?本上神不走就是想看看你有没有耐心,唉,你这个样子掌管昆仑,你说说,叫我怎么能放心!”我揉了揉脑袋瓜子,做出一副他很让我头疼的样子来。
君陌憋着笑,终是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我回头白了他一眼,继而数落他道:“这位小仙君你也是,好好的非要挑战本上神说要玩什么摔跤,我知道连那圣皇独却都不是你的对手,可你也不能这么小觑了本神尊吧?”
君陌抱着双臂,玩味似地看着我演戏,配合地嗯了两声。隅轩一头雾水,连连认错,我扬了扬手让他回去抄一百遍司仙司条例,说这事就算结了。
十五那日,我带着刚从青丘回来的月袂和君陌往魔界去。临行前,月袂瞅着我一身素白的衣裳道,您这是去奔丧哪?
我默默瞥了她一眼不敢说话,这月袂也是看着我长大的,在我心中不可侵犯的程度只比温若师傅差那么分毫。
于是,我便换了件幽蓝色的仙羽广袖霓裳,月袂这才点点头道,这件好,既不招摇也不失了气度。
月袂对我穿衣起居这一块向来特别用心,她不能容忍我穿着平常姑娘家的衣裳来糟蹋我这副上神的名声。所以每每出行时,她总要替我挑剔一番,直到她满意了,这才能走。
待行到魔界入口池渊时,鹓鶵已回去了,月袂道这池渊尽是烈火岩浆,里面有不少魔族的残魂遗骨,若是遇见了,不是很好对付。我捅了捅跟在我们身后的君陌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不少都是死在你手下的?”
月袂淡淡看了我一眼道:“连圣皇归冥都是他的手下败将,区区残魂野鬼有什么可怕的?”
君陌会意地朝月袂点了点头,安慰似地冲我一笑,意思是叫我不必替他担心。我别过头去不去看他,大步流星地朝池渊走去。
这池渊烈火熊熊,好比地狱一般,路是悬空的青石块铺成,若是不一小心踩空了,便会掉入下面滚滚岩浆之中。一残魂从岩浆底爬出来拉住我的脚踝,我还未出手时,君陌已一剑将它斩尽了。正欲道谢,四面八方的青面獠牙的残魂皆都聚拢了过来。我招架不住,只能迅速将奈何萧拿出,轻悠悠地吹着安魂咒,君陌执剑左挡右杀,而月袂自己也被困在了前面,难以脱身。
奈何萧是上古四大神乐之一,本就有让人心宁神静的效果。随着安魂咒的箫声,池渊的残魂竟都化作了点点碧色的灵光,而那熊熊的燃烧着正旺的圣火也逐渐平息。翻滚的岩浆趋于平静,原本炙热的池渊瞬间清凉无比。我缓缓睁开双眼,诧然自己置身于漫天灵光中,原本幽异的池渊传来残魂的哀叹,待箫声逐渐平息,残魂皆已退尽。月袂放下白练,怔然回头望着我,眸中是六千年重逢后她见我能把神乐发挥地这般好的惊喜。
“归矣,或许我不该再把你当小孩子了。”月袂忽而这样对我说。
我放下奈何萧,娇俏一笑,蹦过我与她之间隔着的青岩与她强调道:“我本来就不是小孩子。”
月袂不愿与我争这些有的没的,视线越过我,扬声问君陌道:“上仙可有受伤?”
君陌摇了摇头,淡然地回道:“我无事。”
我见他面色煞白,额上带汗,握着承影剑的手忍不住发抖,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便又跳回君陌的青岩上,偷偷问他道:“你这是怎么了?”
“不用你管!”他抬眸冷冷看我,杀气腾腾,忽而换了个人般,挥剑欲赶我走。那一剑挥得着实狠,竟将我甩到池渊的白骨壁上,底下便是滚滚的岩浆。月袂连忙甩出白练将我绑住,将我拉回青岩之上,我痛得龇牙咧嘴,却只看君陌实在是支撑不住,扶着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整个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始终是低着头,微闭着双眼,迷离地盯着岩石下的烈焰浓浆。
月袂见状,踮脚轻越过来,见我也紧跟着过来,不由分说地将我拉到她身后,紧拧着眉。不等我反应过来,剑风一扫,只见月袂抽出挂在我腰间的宁暇,眸里带着怒火,拔剑直指着君陌冷声道:“你知不知道!就凭你刚刚也曾这样对着归矣,我就可以让你在这池渊有去无回!”
君陌扬头极其虚弱地看了月袂一眼,咬着牙扶剑吃力地站了起来,额头仍是一头的冷汗,眉眼清冷,面色依旧无血色,苍白如纸。
“月袂,不能怪他。”我悄然走上前去,月袂微带着怒气不解地看了我一眼,轻哼一声,随手将宁暇扔落,宁暇通晓人性,自觉地窜进了剑鞘中。
我看向四周的漫天灵光,浅浅向他们二人吟道:“这里是无辜的魔族怨灵,因惨死在仙门下,故只能在怨气深重幽暗的池渊游荡,无处可去。一生漂泊至此,倒也可怜。”我眉眼平静,温然看向君陌,静静道:“天下六界,万物皆有好坏之分,你当年是少年意气也好,说是为人界造福也罢,只是滥杀魔族的仙君,与那些涂炭生灵的恶魔并无区别。”
月袂添油加醋地撇撇嘴不屑道:“也好歹是斩杀过独却的大人物,竟会怕这些死在自己手下怨灵,做过得孽,早该承担着不是?”
君陌似乎还未缓过来,我知他应是在怨灵的幽怨声里听到了什么不该听或是难以接受的消息,受了些许刺激,所以才惶恐至极。只是一介神将,是经历了多少场杀戮,才会落成如今这般下场,令人难以想象。我见他微带着诧异的眼光看了我一眼,紧接着又垂下头去,淡淡道:“今日是我发疯,一时失了控,你无恙就好。”
“擅入神界,不敬于我,今日又该多了条谋害上神的死罪名,君陌上仙,你可得想好了,这一条条人情你该怎么还?”我扬眉轻瞥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淡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