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归矣传》叶南姜

4、第四章

　　不比外界的繁花锦绣，流光溢彩。圣殿内，一副荒凉破败的景象。
　　圣殿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见不着什么太阳。
　　鎏金榻上铺着一条红色的丝绒毯，朝歌就半躺在丝绒毯上，一双没有光彩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凹凸不平的石壁。长发顺其自然地披了下来，怀里抱着一只白毛的猫，绿莹莹的眼睛在阴暗的圣殿里显得格外明亮。一条色彩鲜艳的蛇顺着鎏金的床脚哧溜溜地爬了上来，缠绕在鎏金床的金柱上，吐着蛇芯。
　　难得今日有些精神，朝歌想要出去走走，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过外面的样子了。
　　朝歌轻轻抚摸着白猫的皮毛，那猫温顺地喵了一声，朝歌扬起嘴唇笑了笑，对着猫说道：“阿七，去把我的鼠毛织锦披风拿来。”
　　阿七会意地喵了声，跳下玖玖柔弱的膝盖，朝放披风的内殿跑去。
　　不一会儿，阿七就扯着一件银色的鼠毛织锦披风跑到朝歌身边。
　　朝歌惊喜地一笑，摸摸阿七的脑袋说道，赞赏般说道你啊，总算拿对了一次。
　　阿七摇了摇尾巴，又跳上了玖玖的膝盖。阿城似乎吃醋了，慢慢从柱子上褪下来，伸长了脖子，对着阿七吐着蛇芯子，阿七惊恐地喵呜一声，跳下玖玖的膝盖疯一般地跑走了。
　　朝歌笑着阿城的调皮，系上了披风，缓缓朝南宫夜轩居住的圣灵宫走去。
　　这里有一条南宫夜轩专门为朝歌修建的地道，朝歌点亮了一盏烛火，踏着地道里的阶梯，慢慢摸索着路。她的眼睛，看见的一切都不是很清楚。
　　地道不仅仅是为了朝歌通行，还为了防止外人擅入，因此机关重重，岔路口极多，大多都是死胡同。
　　朝歌虽然不用害怕这些机关暗器，但是这些路，却还是分不清从哪到哪的。
　　走来走去还是迷了路，无奈地靠在墙上，轻轻唤了声：魔君大人——
　　南宫夜轩早在她身上加了封印，即使在千里之外喊他也会是听得见的。
　　居在圣灵宫的魔君夜轩听见朝歌的呼唤，忙赶了过来。
　　寒凉的目光里尽是担忧，夜轩搂过云朝歌，拉紧了她身上的披风，出于关心的责备道，怎么出来了，不是叫你好好歇着么？
　　“整日在那见不着光的圣殿呆着，实在是闷得慌。”朝歌举着烛火淡淡道。
　　南宫夜轩拿她这副模样没有办法，只叹了口气，蹲下身来拍拍自己的后背，冲朝歌妥协道：“还是我来背你吧。”
　　云朝歌浅笑着趴上了南宫夜轩的背，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一双原本无波无澜的眼眸竟也染上了几分明朗的笑意。
　　圣灵宫里挂了一张云朝歌昔日的画像，正笑盈盈地望着朝歌自己。朝歌低下头，躲过那女子的目光，眉眼中自是有些失落。
　　夜轩不知，仍拉起朝歌的手，笑着指着那幅画像道，朝歌你看，这便是你从前的模样。
　　云朝歌不得不抬头望着那女子。画像中的女子微微侧着头，身着月白色霓裳，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黛色的青眉，澄澈的双眸毫无杂质，透着盈盈笑意。瘦削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半合拢着，露几颗出洁白如玉的贝齿。
　　头戴淡蓝色的玛瑙钗，手上系着一根再普通不过的红绳，双手握着一根玉箫，腰佩幽蓝色细软长剑。
　　温婉中带着点巾帼英雄的豪气。
　　那是四世之前的自己，云朝歌并不记得。她如今只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面色枯槁，早不似画上那般神采奕奕，让人惊叹了。想到这里，朝歌不免有些沮丧和难过。她清楚地明白，她的时日已不多了，她再也不想魔君大人再为她做些什么了。这几生几世的债，她已是还不清的了。
　　夜轩似乎感受到了身侧之人的不悦，从朝歌身后将她搂住，轻轻触碰着她的脸颊，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
　　“不要想太多，我在这里。”他埋在她柔软的发丝间，轻声抚慰道。
　　原本因阴冷忍不住颤抖的身体也渐渐变得暖和起来，好似一股温热的气流，缓缓的从夜轩的身体传入朝歌的体内，渐渐地再爬入全身脉络，温暖着每一根神经。

　　十几年前，南宫夜轩费劲千辛万苦终于将转世的朝歌找回。却不想这个满心正义的丫头因南宫夜轩魔君的身份对他处处防备，甚至是以绝食抗议留在他的圣殿当中。可无论如何，南宫夜轩就是不肯放朝歌回去。没想到自此云朝歌一病不起，至今，已有七年了。七年来，南宫夜轩身为魔君不仅没有肆意杀戮，与仙界的关系更是难得的和睦。为朝歌的病四处奔走，探访名医仙药，耐心地照料躺在病榻上昏迷不醒的她，不惜废自己百年功力来延续朝歌的性命。日子长了，云朝歌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对这个铁骨柔肠的魔君卸除了防备，渐渐地去接纳他的存在。
　　“魔君，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朝歌的话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平静，夜轩微微一愣，答不上话来。这几日朝歌的病情确实加重了不少，是他一直用自己的功力来勉强维持她的性命。纵是统管一界的魔君，面对生死，他从来都毫无办法，无可奈何。
　　终于，他舔了舔嘴唇，艰难地开口道：“即便是你真的有事，我也会从司冥司那将你的魂魄要回来。”
　　“魔君”朝歌转过身来抿着嘴冲夜轩微微一笑，惨淡的面容上看不见一丝血色，就连笑容都是那么苍白无力。她伸出冰凉的五指，握住南宫夜轩。十指相扣，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
　　她浅浅道：“魔君守我四世，已是仁至义尽。”
　　夜轩轻轻摇了摇头，朝歌看着他，淡淡浅笑，如同雨后合欢般那般清冷。她伸出手，贴在夜轩的心口处，静静道：“我还不想魔君为了我与仙界大动干戈。魔君这里有我，便足够了。”
　　南宫夜轩神色骤然一冷，别过头去，有些不悦地说道，不用你管。
　　许是发觉了自己语气的强硬，南宫夜轩微有歉疚，抬起手将朝歌身上的披风拉紧了点，对她说道：“我带你出去转转。”

　　这里是圣皇独却亲手种下的百里梨林。
　　还未完全消散的雾气，夹杂着墨香袅袅的青烟。青天流云，映衬着漫山遍野的白梨花。淙淙的琴音淌过整座青山，却带着些许薄凉，引得千树万树梨落。一片片随风旋舞，恍如漫天飞雪，在稀疏的光影下扬扬洒洒地落在凰音殿前。
　　抚琴的公子正是魔君夜轩。轻垂着眼睑，黑色的眸中寻不见一丝光彩。墨蓝色的长发随着凄冷的阴风扬起，在片片梨落中飞舞。落在墨蓝色发丝上的梨瓣仿佛是暗夜中璀璨的星辰，星星点点，映衬着眼前男子的孤傲与淡漠。
　　琴声戛然而止，夜轩温润地看着坐在自己怀中的朝歌，浅浅笑道：“你可还喜欢？”
　　“我未曾想过，魔君竟会抚琴。”朝歌坦诚答道。
　　“我母亲是仙界之人，略懂些音律，想是得她遗传，故人简单一教便就学成了。”南宫夜轩说得平淡无常，仿佛不过是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干的小事，并不掺杂任何感情。
　　朝歌自然不解，便问夜轩道：“你母亲既是仙界之人，你又是如何成的魔君？”
　　“我父皇幽寂曾是主宰魔界的魔尊，因他犯下的罪孽太多，而仙界又无法与之抗衡，便派我母亲化作人间女子前去魅惑我父皇。却不想我母亲与父皇一见钟情，两人成婚后便有了我。只可惜我母亲不愿身负骂名，更惧怕仙界对她的严惩，便在我还未出世的时候，趁父皇醉酒与她缠绵之际，将他刺死。母亲在生下我后便回了仙界复命，任由我在魔界自生自灭。圣皇独却趁虚而入，一举夺下妖魔鬼三界的大权，成为了仙界的心腹大患。长大之后，我欲取昆仑世代封印的魔剑夺回我父皇的江山，却不想……遇见了你。”夜轩看了朝歌一眼继续道：“后来我放弃了争夺魔剑，与你确实许下白首不离的契约，只可惜在与独却交战时，你替我挡下他一掌，魂飞魄散了。”
　　“我寻了几百余年将你魂魄尽数拼回送入轮回之道，又费了好几百年寻得你将你带回魔界。因此起初不管你怎样冷漠抗拒，我都想着，你厌弃我也好，唾骂我也好，但只有你在我身边由我护着你，我方才能心安。”
　　南宫夜轩说这些话时，平平静静，神态间一片从容。朝歌听完只是哑然，怔怔地看了夜轩半响才冒出一句话来。
　　她说，魔君，你受了这样多的苦。
　　“朝歌，幸好。”夜轩浅然一笑。看向怀中的女子，缓缓道。
　　“幸好什么？”她扬头疑惑地问他道。
　　“幸好有你。”他深情地注视着她，按住她的肩膀，强迫着她迎上自己炙热的目光。云朝歌苍白的脸上不知何时也添了抹小女儿的娇羞，她浅浅一笑，直起身伏在他的耳边，轻咬住他的耳朵，含笑说道：“我也是。”
　　是第一次，这样的胆大妄为，抛去人间女子的规矩和礼法，带着义无反顾和一股决然，坚定地回应他道，我也是。
　　南宫夜轩没有听清，也兴许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瞬间起身抱住朝歌，抑制心中的狂喜，反复地确认道：“你说什么？”
　　他寻遍四海八荒，走过九州的每一处角落，无数次在奈何桥畔静静等待她走过，八百年的岁月里，他为她耗尽心血，只为等她这一句，我也是。
　　梨花天幕下，纷纷扬扬如大雪的梨落里，青天流云的见证下，夜轩听见，此生最美的承诺。
　　“我，云朝歌，愿与魔君永结同好，再不分离。”她起手对着苍天发誓，信誓旦旦，目光是从未有过的诚恳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