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征》祁*譎

30、归途之五 苏心

　　“皇上，倾戟楼苏心求见。”胡永安端着八宝雪莲汤进养心殿，压低了声音附在霍泱身边说道。霍泱接过汤慢慢喝着，没有表示。

　　皇上既然不说话，胡永安是个机灵人，自然明白该做什么。他躬身弯腰慢慢退到门边，转身就要去把人打发开去。

　　就在这当口，皇上却突然放下了调羹。 『扣』的一声脆响，胡永安心里打了个突，立刻停下脚步，转回身来。

　　霍泱略一沉吟，“让他进来。”

　　胡永安应是，低头的时候见皇上放下碗站了起来，他旋即会意，躬着身出门带人。

　　苏心早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夜晚风凉，他虽然披着外袍仍偶尔会哆嗦两下。见胡永安出来了，他压抑着心里的急迫，只是把脊梁更挺直了些。

　　“皇上旨意，让奴才带您到西暖阁面圣。”胡永安低声道，也不等他回应，转头就往里边走，苏心连忙跟上。

　　皇上前脚刚从后殿踏出，两人就已经到了西暖阁。胡永安把人带到后也不离开，就待在门口等着，见状苏心心里更紧张，连外袍都不敢脱，就这么在室内干站着。他悄悄打量，西暖阁却是只点着两盏油灯，光线昏暗，饶是他睁大了眼也瞧不出什么来。

　　过了半晌，胡永安雕像般的身影才动了动，只见他深深弯下腰去朝外头行了一礼，“皇上，人已经带到了。”

　　苏心一听这话连忙跪了下来，恭谨地行礼。因头低着他并没有看到皇上的面貌，只见着那双绣着金龙戏珠的靴子。 “草民苏心，参见皇上。”

　　“嗯。”霍泱冷淡地应了声，让他起来说话。这时胡永安才把蜡烛点上了，苏心这才敢抬起头看看皇上是什么样子。

　　可惜了。胡永安点的是桌前的小灯，室内仍旧昏暗，他只看到霍泱削尖的下巴和那一双映着烛光的眼睛。

　　他一凛，立刻低下头去，有条不紊地说起姚行止最近的行踪，一直到他把这一周的事情都说完，霍泱仍不说话。

　　苏心的头压得更低了。他心里有些不安，却也不敢说话。

　　半晌，霍泱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你可以去姚府了。”他说，眼神玩味。

　　苏心一愣，他方才说了这么多就没有任何评价？他压住眼底的复杂，又跪了下来，“草民驽钝，还请皇上明示。”

　　霍泱已经想走了，踏出的脚步却因这句话又收回了袍子里。他瞟了眼跪在地上的苏心，眼神有一瞬间的动摇，又很快归于平静。

　　“继续看着，别让他被仇恨牵走了。”

　　抛下这句话，霍泱不再停留，转身出了西暖阁。

　　＊ ＊ ＊ ＊

　　回京这一周，姚行止简直是焦头烂额。

　　太子开始议事，东宫官吏势必是要补上的，先前有许多空缺未补，这一回京坏处就显现出来了。不知是谁从皇上那儿得到了消息：这东宫属官除却皇上指定的，其他全凭太子的想法。因而这两天不只东宫忙，他姚府门口从早到晚都停着车，来送帖子的、送礼的、登门拜访的络绎不绝，门厅都加派了两个人手还忙不过来，他自己就更不用说了。

　　姚行止觉得麻烦，霍夙倒不这么想。可能是这回出京给他的刺激，又或许是想早点儿把事情定下来好回去查哄抬水价的案子，太子殿下倒是对选东宫属官很是上心，无奈人选太多，一时半会儿真要挑出人来还是有些难度。

　　这一日姚行止正要出门，打开大门却见有个人牵着一匹栗马站在门外，着白衣、踏乌靴，手上还拎个大包伏，一双桃花眼眼角还是红的，显然是熬夜赶了路。他朝姚行止一笑，语调里的笑意让人听着都不禁愉快起来。 “姚兄，我来白吃白喝啦！”

　　不是苏心是谁！

　　姚行止也笑了，他大步走过去，热情地拍拍苏心的肩，“好说，好说。苏老弟要是进京了不来找我，被我知道可不饶你！”说着又责备了门厅两句怎么不先通报云云，却被苏心止住了话头。苏心朝他狡黠一笑，“我就挑着大清早要吓吓姚兄，怎么还会让门厅相报呢？”

　　姚行止知道他的个性，也没在为难门厅，两人说笑一路，进了大堂。姚行止又唤来贴身丫鬟窈儿、窕儿帮忙打点，自己略带歉意地向苏心一拱手，道：“本来想陪你再聊聊，不巧这几日忙着东宫属官的事儿，晚上咱们好好喝一杯，明儿个我带你去东宫一同见太子殿下。”

　　苏心理解地笑笑，催着他上马出门。

　　待送姚行止出了门，苏心回到大堂，就见两名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齐齐望着他，桌上的包袱已经不见，想是早被收拾进房里了。苏心满意地点点头，这府里的丫鬟做事挺机灵。

　　“我是窈儿，这是我妹妹窕儿，咱们是这府里的管事丫鬟，苏先生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即可。”头上绑着蓝丝带的少女笑道，推了推妹妹。那女孩儿头上绑着黄丝带，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早是对他好奇的很了，苏心微笑，这窕儿妹妹心事全写在脸上，倒是个单纯的人。

　　只是看这两个丫鬟穿着打扮却都用的是好货，又说自己是管事的，可见与姚行止的关系大约很亲密。苏心心底了然，脸上却是笑得温和，并不戳破。

　　窈儿是个细心孩子，观察了会儿就让妹妹带着苏心回房去，自己转头张罗为他洗尘的东西。窕儿早就对这姚府头一位住客好奇的很，立刻愉快地答应了。

　　姚府其实也就姚行止一个人住着，不想多费力气管只买了四进院落，窈儿给客人安排的是花园后边的西苑，那儿安静些，却是离大门最远的，这倒给了两人合适的机会谈天。苏心也是随意，窈儿问什么他就答，两人这么一来一往倒也相谈甚欢。

　　“苏先生与少爷竟然是师叔侄！”窕儿惊呼，头上的黄丝带随着走路跳呀跳的，看的苏心坏心眼满肚子，直想把那丝带扯下来。

　　“那有什么稀奇。”苏心笑了笑，“我师傅是姚兄的太师傅，我自然是师叔啦！只是咱们从小玩在一块儿没计较辈分，后来姚兄来了京城又当了倾戟楼主，倒换我要跟他行礼啦！”他瞧着窕儿闪亮亮的双眼，心思一动，作势叹了口气，“其实姚兄才学渊博，为人宽和是我远远比不上的，要是我是女子早想尽了办法嫁给他，那才不亏！”

　　听苏心说道嫁给姚行止，窈儿脸上一红，丢下一句苏先生怪爱开玩笑，低下头小跑步走开了些。苏心本来胸有成竹，见状心底『咦』了一声，倒是与他的猜测不符啊。他本以为窈窕姐妹都给姚行止通房了，看这样子还没有？

　　不吃窝边草吗？苏心玩味地笑了笑，没有再调戏女孩儿，安安份份地跟上去。

　　＊ ＊ ＊ ＊

　　毓庆宫内，关于商议太子属官的讨论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桌上叠满了卷宗和书信，时不时有人提出个名字，经过一番激烈辩论后又消停下来。正中央那张写满官职的宣纸却是无甚动静，久久才会被太子题上一个名字。

　　按照制度，太子有三太三少作为太子导师，而为议政需要也会仿照朝廷制度设立幕僚团以及决策机构，分别为太子宾客以及詹事府，相当于中书门下及尚书省六部，除此之外还有左春坊、右春坊、崇文馆及三寺等，项目众多，人事繁杂。虽然皇上说了不需全数补齐都有个负责的便可，但派势力都想参一脚，一时间要决定人选也不是件易事。一些不轻不重的官员倒好决定，只是在太子詹事、太子宾客等重要职位上仍争论不休。

　　“这个刘文理如何？”姚行止已经思考许久，他桌上摆着两个名字，一名是户部员外郎，另一名正是吏部考功郎中刘文理。

　　“说来听听。”霍夙已经累了，饶是年轻气盛，整天脑袋高速运转也有些吃不消。他抬了抬眼皮，懒懒地开口。

　　“太子宾客里头已经不乏德高望重的人士，旁征博引不成问题，但处理政事需要经验，依我看还是需要个实在的官员才好。这个刘文理之前被多次弹劾，皇上却还是力排众议，保他在考功的位置上，殿下可知为何？”

　　霍夙一听来了兴趣。他摇摇头坐正身子，姚行止又道：“这人被弹劾是因为他太公正。他的师门说他不尊师重道、同窗弹劾他不懂礼节，之前吏部尚书想让他别那么一板一眼，还被这个刘文理当场驳斥，气得他也上书皇上这人顶撞上司，让他降职。”

　　“这么说起来这刘文理还真是个直心肠了。”霍夙奇道，“官场复杂，也不知他这样的个性是怎么爬上来的。”

　　“是啊，这点我也觉得奇怪。”姚行止虽有调查，但这刘文理真的是苦干实干上来的，却是官场中一道清流，稀奇的很。

　　“但这人挺有趣。”霍夙倒是很爽快，“我还真想会会他。小允子！”

　　霍夙一喝，小允子立刻从书信堆中抬起头来，“殿下有何吩咐？”他眼神还很茫然，霍夙瞧见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这头帮着整理各处推荐的书信，脑袋都蒙了！刚刚那一句话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还没回神呢！霍夙不禁莞尔，让他找刘文理的帖子来，小允子在纸堆中翻了一阵，却是没有找着。

　　原来这人没送拜帖来，这下霍夙更满意，这人选就算定下来了。姚行止又针对几个职位提了人，却都多有争议，最后也只堪堪定下了刘文理与另一名太子宾客，其他重要职位仍没个结论。

　　见天色已晚，姚行暗暗叹了口气，看样子明日还有的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