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征》祁*譎

29、归途之四 帝京

　　姚行止到早上才知道出事了。

　　下山的弟子遍寻不着人，一直搜索到清晨，以至于消息今日才传上山来。霍夙简直不敢相信，才半天的时间怎么可能人都消失？那些留守的可都是大内侍卫啊！

　　这消息一传上来立刻炸开了锅，晋阳山周围罕有人烟，平时清净，这时却反倒成了短处，要找人竟全然不知从何找起。姚行止连忙吩咐了派人再去找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太子就要回京，这个时机发生这样的事情未免太过敏感，叫人不紧张都难。他太师傅也是晓得利害的，不等他安排就先派了两波人马也下山去了，至今仍无音讯传回。

　　但也只能这样了。姚行止长叹。太子殿下是一定得回京的，眼看只有半日的路程就到了，耽搁在这儿反而徒增变数。姚行止与霍夙分析清楚了，两人遂决定照原计画回京。这突来的事故还是有些影响，众人撑着心里的担忧默默准备，气氛顿时沉重起来。

　　卯时二刻便要启程，姚行止正要去和太师傅辞别，在路上恰好遇上了苏心。他微微一笑，停下来寒暄两句，“苏师叔。”

　　苏心是他太师傅收的小弟子，和他只差三岁，两人小时候还是不错的，只是他十六岁便跟着师傅下山历练，后来也没了交集，如今见面实在有些陌生。

　　苏心微微一笑，拱手还礼，“昨日事儿多没来得及说上话，还望楼主勿怪。”他语带笑意，想了想又促狭地眨眨眼，“小时候的习惯改不掉，叫着楼主总觉得别扭，若不介意我这个师叔占便宜，喊你一声姚兄可好？”

　　姚行止被他逗的一乐，这家伙从小就这么没脸没皮的，却也很知道分寸，这些个称谓倒不是什么大事，笑着点点头同意。苏心见姚行止同意了笑得更欢，一双桃花眼整个眯了起来，像两枚弯月，“谢谢姚兄！”

　　姚行止笑着摆摆手，两人又闲聊一阵，说到近来要下山历练的弟子苏心眉梢一喜，满面红光，姚行止看着有戏，连忙问起是怎么回事。

　　“说到下山，我早想出门历练啦！只是师傅他老人家年纪也大了，后来几个孩子都让我收了去教，这么收着收着便错过了下山的好时机，实在遗憾。”苏心感伤地叹了口气，随即又眉飞色舞起来。 “但最近看着我那徒弟也差不多了，我已经得了师傅同意，近日就要把倾戟楼的事儿一丢，下山逍遥去！”

　　“你啊！”姚行止笑骂，心里却也为他高兴。他下山历练后才知道世界的广阔，出门看看是挺好的。想到这里他不禁对苏心有些抱歉，毕竟这十年他一次都没回过倾戟楼，却是这群人默默在这儿维持着。

　　“瞧你这脸色！”苏心见姚行止的眼神立刻瞧出来了。他拍拍姚行止肩膀，“姚兄也别觉得自责，这叫人各有命。我这人心胸宽大，大不了之后到了京城你宅子借我间房打地铺，我游山玩水之际再回来调戏调戏你家丫鬟那就成啦！”

　　“这还不简单。”见他没个正经，姚行止倒跟着玩起来了，他一把勾住苏心，两人好兄弟似地勾肩搭背，“你来京城尽管在我这儿安心住着，晚上我还能带你去花街柳巷到处玩，说起这些风月之事我可是箇中翘楚！”

　　两个臭味相投的家伙凑到一块儿就都是胡话。姚行止倒是很久没这样想什么说什么了，瞎聊了好ㄧ会儿才发现时间不早，连忙同苏心说了句便匆匆往太师傅的茶室去。

　　目送姚行止远去的背影，苏心拉开一个暧昧的笑容。

　　＊ ＊ ＊ ＊

　　纵使自小便待在京中满脑子总想着要出门看看，在远远看见那长墙上飘扬的旌旗时霍夙仍忍不住胸怀激荡。

　　帝都仍是他的家。

　　此行给了他许多震撼，霍夙简直等不及要与皇上奏对，他想把自己所学、所看皆与父皇说，让他知道自己也长大了，纵使不足，自己也准备好学着当一个称职的帝王了。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那些原本看着轻飘飘的句子如今于他已经有了重量。霍夙在小丘上勒马，静静凝望着这雄伟的城墙。

　　侍卫颇有眼色地都停了下来，训练有素地分散开来保护殿下。姚行止想了想，差一名侍卫先回京通报去了，自己则驾马与霍夙并肩。

　　“终于回来了。”他感叹地开口，霍夙却是低低一笑，“咱们走吧。”

　　他一催缰绳，坐下黑马奔跑起来，一众人马顺着小丘狂奔而下，风声呼啸，快意驰骋。霍夙的衣袖随风飞扬，他拉开灿烂的笑容。

　　帝京，他终于回来啦！

　　＊

　　太子归京自然是大事，城门口早有礼部官员候着。姚行止粗粗扫了眼，这人数比迎礼的仗队还多啊……他放慢了马速，眼神向执礼的队伍后边瞧去。

　　众人皆穿着官服，官职高低一眼便知。礼部郎中自然是站在最前头，后面依序站着工部侍郎、中书舍人、户部郎中、吏部员外郎，还有几个学士院院士也在，武将倒是一个不见。

　　姚行止在心底暗暗挑眉，有点意思。

　　行至城门口一众人马自然是要停下来，除了受礼，一方面还有接受检查的意味在——毕竟是进宫的队伍，若是有不该出现的人混进去那可不是开玩笑。礼部郎中是个严谨的中年人，执礼查验做得滴水不漏。既然人都下马了，趁这当口官员们必是要替自个儿阵营表示一番的。

　　“瞧太子殿下满面红光、神采飞扬，这回出京定有不少斩获。”户部郎中率先开口，他声音宏亮，虽官职不是里头最高的，因着一脸和善的喜气，倒没有惹前边的人不快。工部侍郎反而附和了两句，脸上看着是颇为赞同。

　　姚行止挑眉，这工部侍郎脾气可真好。

　　工部属司空，户部属司徒，两系本是互不相让，今儿个是怎么了？

　　霍夙方才纵马疾驰，此刻脸上的确是红通通的。他重重点头，露出愉快的笑容，“此行的确学了不少东西，相信必能为治世所用，再兴大连！”

　　“殿下恭谨自省、为民着想，真是大连之福。”中书舍人不咸不淡地恭维了句。霍夙自然注意不到，姚行止却是想起来了。

　　中书省向来中立，怎么也派人过来？

　　他眼神暗了暗，看来这官场的势力拉扯比他知道的还要深，打从太子一踏上京城的地界，权力的洗牌与角逐就开始了。

　　“说起来姚太傅也跟着去游历一番，还真是叫老臣好生羡慕。”他还在思考，一群学士院院士也围上来了，他只得抽出心神应对两句。转头一瞧，霍夙却是对这些恭维颇为受用，与众人相谈甚欢，神色看来是真心欢喜。

　　姚行止脑门一抽，等在这儿的都是大尾巴狼，殿下这么没防备可怎么好！

　　在心底深深叹息，姚行止抽出十二分精力，一面盯着霍夙，一面与官员各怀鬼胎地寒喧起来。

　　＊ ＊ ＊ ＊

　　苏心是掐着太子进京的时间出门的。晋阳山离帝京不过半天路程，就算是骑骡子慢慢晃也只需一日，饶是如此，苏心还是赶着最紧的时间离开了倾戟楼。

　　他一路维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跟在后头，小心地没让侍卫发现，约莫傍晚也进了京城。他却没有先去找姚行止，而是在往姚府的必经之路找了间客栈住下，还个别要了面对街道的房间。

　　他一连在那儿住了七天，天天纪录姚行止何时出门、何时回家，有时候甚至跟踪姚行止，可惜姚行止实在正常，平时不是往花街柳巷钻便是去给太子讲课，无什特别。

　　他也不急，耐心地住了下来，日复一日做着侦查的工作。

　　而这一日回到房内，他照常往床下摸了摸，却发现早上放的纸条还在原位，苏心新月似的眉毛立刻皱起来了。

　　怎么回事？

　　他把纸条摸出来这才看清楚了，那纸条比早上放的还要更小一些。

　　苏心喜出望外，立刻拆开了纸条。待读完了里头的字他差点没跳起来，本来还皱着的眉舒展开来，他松了口气，欢喜地笑出声，连声唤来店小二让人去备热水。

　　他得好好梳洗一番，明儿个有大事要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