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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皇宴 ...


  •   十二月二十五,皇宴之日。这天正午,文武百官都要进宫接受皇上的宴请。

      姚行止早早就起来准备了。绛紫的官服实在少穿,前一天丫鬟也翻找许久,穿在身上颇有违和之感。戴上襆头、配銙带,官服才算穿整齐了。没多停留,姚行止旋即出了门,跳上马车就往北面去,却在快到宫门时转了向。

      他要先去东宫。

      身为太子太傅,虽然前几日没少叮咛,礼仪霍夙也驾轻就熟,但他还是担心。毕竟这次皇宴上不知道会出现什么事态,太子又没有纵横官场的经验。他真怕霍夙应付岔了,往后他要操心的事又得多一倍。

      才想着,霍夙已经整理好,从内殿出来了。他身着公服,绛纱单衣、白儒裙、乌皮履,头戴远游冠,更显少年风流,英气勃发。

      他有些紧张。若说先前姚行止派给他的功课还没让他意识到自己即将问政,这些天毓庆宫被踏破的门槛和多到能拿来烧柴的请帖也让太子深切地认清了事实。

      “参见太子殿下。”见太子出来,姚行止面露欣赏。他向霍夙深深一揖,行了大礼。霍夙连忙扶他起来,面露怨怼。 “太傅今日行这一礼,莫不是笑话我!”

      姚行止心里叹气,这孩子又开始钻牛角尖。他摇摇头,“为师这是教学有成,甚感欣慰啊。”他拍拍霍夙的肩,“年后殿下就真要参与国事了,现下只需要放宽心。记得为师说过什么?”

      “......虚怀若谷。”霍夙低低应道。初入官场不宜锋头太露,这是姚行止教他的。这几天他也用着这个准则在应对各方势力,目前看来倒是没出什么大差错。

      但今日是在父皇面前......他实在紧张。

      见霍夙仍紧张不已,姚行止也只能放他自己消化。这事儿急不得,调适过来就好了。

      也就说话一会儿的时间,时辰也快到了。太子要去拜会父皇,姚行止也得转从外宫门进去,便先离开了东宫。

      过到正门时,许多官员已经到了,三三两两正客套着,互通有无。见姚行止来了,纷纷向他打招呼,还有凑上来说话的。姚行止心里不耐,也只能虚与委蛇,恭维一二。

      这也怪不得那些官员。毕竟以往太子都会先累积人脉,皇上要让太子问政也会有些预兆,他们可以先拜会太子的人,划分势力版图。

      但今年不同。只能说霍泱是个雷厉风行的皇帝,说问政就问政。这事儿杀的所有人措手不及,也有大臣想挡,上奏书说太子尚且年幼云云,被皇上单独召见后就没了声音。

      于是大臣们开始补救,却发现霍夙根本没有人脉。要说真是太子阵营的,就只有这个从一品太傅了。也就难怪姚行止成为众矢之的,应接不暇。

      这是被当枪使啦!姚行止深深叹气。最糟心的是他还不能跟皇上抗议,心里那叫一个憋屈。

      人渐渐多起来。殿内似乎准备好了,外头礼官开始按品阶唱名,由小太监们带领入座。待众人坐定,皇上、皇后和皇子们才自内殿过来,款款入席。

      “诸位爱卿。”霍泱声音不大,但他一开口,整个大堂都静了下来。他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构大厦者先择匠而后简材,治国家者先择佐而后定民。诸位皆是我大连栋梁之材,如今边缰稳固,民生富足,皆有赖诸位殚精竭虑。依祖制设此皇宴,以慰众卿之辛劳。”

      霍泱不是个爱讲话的帝王。今日虽然语气温和,不怒自威的架势却也让臣子感到隐隐压力。座上的臣子们连忙拱手谢恩。他微笑,举杯谢臣,一饮而尽。

      皇宴,正式开始。

      * * * *

      霍夙渐渐放松下来。

      宴会已进行到后半,大殿中央有条空旷的长道,此刻身着粉红儒裙的舞姬正翩翩起舞。或许是迫于霍泱的威严,臣子们多半是互相敬酒,偶有与太子说话也是恭恭敬敬,倒是不需要摆什么作派。

      亏他还把皇宴想得好似鸿门宴,其实也不过如此。霍夙不禁失笑。霍丹见哥哥自顾自地笑,很是好奇地凑上去,“夙哥哥,什么事这么开心?”

      “没什么,丹儿喜欢皇宴吗?”见霍凪一脸疑惑,霍夙不禁戳了戳那嫩嘟嘟的脸,暗叹手感真好。霍丹整晚就顾着看表演,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很是兴奋。他用力地点点头,“丹儿喜欢!跳舞的姊姊们好漂亮!”霍夙不禁莞尔。

      却在这时,一阵骚动从席间蔓延开来。有个绿袍官员醉了,他挥舞着手,嘴里直嘟囔着不成不成,一旁太监们已经过去伺候了,却是劝不过来,场面略显混乱。

      在平常或许是大不敬之罪,但今日皇宴本意便是犒劳臣子们,因而官员都没有太在意,只是说笑着把话题转到了酒量上。太监们也是训练有素的,马上有人去端了解酒汤来,有人给那官员扇风解襟,倒也渐渐平静下来。

      霍夙不甚在意,宴会喝开心了总有些人出糗,也是常态。

      却突然听得「匡当」一声,解酒汤被掀翻在地上,小太监站在一旁手足无措。那官员面色不善,他一把推开小太监,“你懂什么!我没醉呢!官场的事情你一个小毛头哪里懂啊!”

      姚行止夹菜的手一顿,他抬了抬眼,而后夹起一片鱼。

      该来的总会来啊。心底暗叹,他正要丢给霍夙一个眼神,霍夙却像没看见似地,径自站起来。

      宴会厅静了下来。

      他走到酒醉官员身前,挥退正在服侍的太监,那官员没了人搀扶,狼狈地跌到地上。

      霍夙缓缓蹲下身,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细密的汗珠渗出,真喝醉的人被这么盯着都备感压力,更何况在皇宴上,这官员自然是装醉的。

      怎么办哪!大人只让他装醉胡闹,说了皇上这日绝不会严加追究,却没提到这小太子也有脾气啊。那人心里直打鼓,但事到临头,也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装着晕眩,嘴里直嘟囔。

      霍夙紧紧盯着那人,似是要在他身上找出一丝破绽。

      全场官员皆屏息,有人轻视、有人深思,更多的是在观望着。

      霍泱端起酒杯,敛眉,浅尝了口。

      醉汉胡闹的动作渐渐停了,嘟囔的声音也慢下来。他不敢抬头,少年眼神清澈,却带给他巨大的压力。

      直到对方完全没了声音,霍夙才站起来。他指了两个哆嗦的最厉害,身形最瘦小的太监去搀扶,想当然尔,那两人扶了又跌,不一会儿三人就都狼狈不堪。皇后忍不住叫了两个大太监也前去,莫要再把人摔着了。霍夙却向前一步,朝皇后一礼。

      “母后心慈,但皇儿认为......”他抬起头,眼神坚决。 “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此为求学之道,亦为做人、治世之道。因此今日之事,也当令小宫人有积累的机会,还望母后莫要阻拦。”

      众人的视线扎在身上,他恍若未觉,俨然不动。

      皇后还未表态,霍泱却是笑了。

      “说的在理。”他一口饮尽杯中酒,“凡事皆是积累,太子有此悟,便也可开始问政了。”

      诡异的宁静只有一瞬,而后宴会厅就炸开了锅。虽然众人心里早有了谱,皇上亲口说明还是带来不少震撼。

      这是表示皇上要插手朝廷党派的斗争了吗?还是要借太子之手推动政治变革?亦或是......大臣们心里猜测,面上却纷纷举起酒杯祝贺,宴席之间一片赞扬。

      霍夙应对得体,与父皇敬过了酒,又谦逊地敬过一干重臣,这才回到座席上。

      只有他知道,自己握盏的手有多冰凉。

      * * * *

      庙堂之内,朝廷之上。

      站在文武百官之前,霍夙显得有些瘦小,但打直的腰杆子和清亮的眼神都说明了他不只是个孩子。纵然年少,却已可议社稷之事,操天下之心。

      作为太子太傅,姚行止隐身于一品官员旁,静静听着堂上你来我往,一双总是带笑的眼睛却是瞬也不瞬,直盯着霍夙在御前的一语一言。

      待户部禀报完毕,皇上似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霍夙,眼神却抬了抬。一瞬间,姚行止确信陛下与他对上了眼。 “户部与工部共呈秦淮建渠之事,朕命太傅与太子研议,不知有何结论?”

      “禀报父皇,儿臣综合了水利、地形、气候与当地税收,加之考量耕地面积与务农人口后,认为若是以灌溉为目的,则应于淮汉地区建塘蓄水以备冬日之用;若是以交通为目的,因当地气候冬日无雨,水路就算建成亦无法兴达,细节还请父皇过目。”霍夙说着便转递了折子。皇上看了看,只是点点头,“工部尚书以为呢?”

      见没什么问题,姚行止松了口气,却见户部尚书与工部交换了个眼色。他挑眉,这两人不知转的是什么心思。

      户部尚书向前一步,“陛下,今年年岁颇丰,趁丰足之际解决问题,才能防范未然,国定民安哪!若是建塘待水,于民生灌溉仍有变数。要解秦淮水荒并不仅是以秦淮水自救,而是引湘江共连,完善水路。臣与吴尚书也拟了案。”说着也把奏折递了上去。

      姚行止只得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就知道皇上刚刚瞬他那一眼一定有什么深意,果然不错。上次皇宴的醉官是只是个试探,探太子的脾性和皇上心思。而这次朝臣冲着太子而来,探的则是太子对官场文化的想法了。但照他对霍夙的了解,这个倔脾气的骄傲孩子是不会退让的。

      果不其然,霍夙一听直皱眉。 “陛下,湘江四周山势险峻,最下游又在大理境内,若贸然开挖,危险之虞,恐会引来邻国不满。并且秦淮之地夏季水量一向丰足,只要能好好储存,定能渡冬。淮汉六州的税收在今年都是排后,可见地方银库不丰,若大兴土木怕是会影响他项拨用。”

      “陛下,有道是天下之务,当与天下共之。既然今年他州岁收颇丰,何不拨用一些,将淮汉地区整治完善,以绝后患呢?”工部尚书也是互不相让,立刻上前一步。

      霍夙还要再辩,皇上却是放下了褶子。手上戴的金狮绘玄武玉扳指敲上桌面。只是轻轻一声,朝堂却是噤若寒蝉,无人敢多言。连太子也是心理一惊,要说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这件事,”他慢条斯理地扫过群臣,户部尚书与工部尚书不耐威仪,纷纷低下了头,只有霍夙仍直直站着,显然是为了父皇不让申辩而不满。

      果然是他儿子。霍泱扯出了个微笑,“治国当如治家,耕当问奴,织当访婢。这事儿与民生相关,自当与父母官、水利、地理学士参详。太子不妨去瞧一瞧,看看我大连山河,百姓民生。”

      这话一出,等于是给了太子主事权,其他朝臣再有意见也只有吞下去。霍夙一听可以出门,还是出大远门,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谢父皇!儿臣尊旨!”

      姚行止只能暗暗摇头。太傅想来是要跟着太子的,他一个文弱书生在路上折腾,想想就糟心。

      太子太傅这个缺真是太亏了!谁要谁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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