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皇族(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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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二十年，岁末。
“事情都办好了吗？”甫一进门，清冷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紫檀木书桌前的男子头也不抬的问，手上却是不停，沾着朱砂的毛笔圈点评注是一点不落。
“启禀陛下，臣都办好了。细目还请皇上过目。”姚行止行了礼，那人轻轻把毛笔放下，这才抬起头看他。
这个男人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架势。从他脸上读不到一点表情，剑眉冷厉，薄唇无情，虽看着有点病容，却也不损他的威严。若要形容，清冷或许就是他给旁人最大的印象。此人正是大连皇朝当今圣上，宣肃帝霍泱。
“不错。继续教养着，别长歪了就行。”霍泱扫了眼奏折，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把注意力放回奏折上。 “朕相信你，之后的事递折子来就是。对了，太子近来学习的如何？”
信的不是我，而是我背后的师门吧。姚行止自嘲地想，却是不显于色，一脸平静地报告起了太子近来的学问。皇上只是听着，偶尔对传授的内容插上两句，让姚行止改改方向，不一会儿姚行止便说完了。
霍泱等了等，见姚行止没说话，他疑惑地抬头，“你还没教他法家？”
“启禀陛下，太子目前还在读荀子，臣以为读书当循序渐进，因此仍未教授。”姚行止低眉顺眼，眼里却有隐隐不喜。
霍泱当然瞧见了。他冷冷一笑，“姚爱卿，朕十五岁登基，太上皇猝死，朝中群龙无首......”他站起来，走过书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可听你师父说过这一段？”
“......臣听过。”姚行止不但听过，整个大连皇朝的历史他都倒背如流。
宣肃帝霍泱十五岁登基，朝中群龙无首，各家势力暗中动作，想要趁新帝年幼，把持朝政。宣肃帝却游走在势力之间，合纵连横，把法术势之学活用得淋漓透彻，最终稳稳掌握了朝政。而后大刀阔斧进行改革，仅仅五年，就逼退了南北的蛮夷，使国力重至顶峰。
民間是这么说的，而身为太傅，他又知道的更多些。知道眼前的皇帝是如何利用了所有能利用之事，收服亲信，铲除异己。
作为国君，他的确佩服霍泱的权谋。但作为一个人...... 姚行止在心底冷冷笑了。若不是师傅托付于他，他一刻都不想待在这儿。
姚行止正要再开口，胡永安却在这时进了书房，“皇上，户部尚书廖天佑、工部尚书吴文瑾求见。”霍泱皱起眉，神情却仍是一派平静，“让他们进来。”姚行止也只得缓缓，起身站到一旁去。两人进来行了礼，才把奏折呈给胡永安递了上去。
“这是今年户部税察清册。今年并无大型天灾，加之淮水渠已启用，税收与去年相较多了近一倍。臣与工部尚书商量着用这增加的税收在秦水也开个渠，两水之间筑成运河。一方面有利交通，二来也可解决秦水流域冬末初春总是缺水的问题。”
霍泱接过奏折细细看着，也不回应。两部尚书似已经习惯了陛下的少言，只是静静等着霍泱裁示。不知怎的，霍泱一面读，眉头却是越来越皱。直至看完了清册，他轻轻放下，凌厉的眼神一扫，众人心底皆是一惊。
“建渠的事不急。”他阖上折子。 “快过年了，不好叫地方官再折腾。离征徭役的时间还晚，这件事年后开朝再议。”想了想，又把奏折拿起来。 “这事儿不大不小，太子可以参详参详。折子你拿回去，让夙儿年后进殿吧。”姚行止恭敬地接过。宣纸很轻，拿起来却像有千斤重。皇上以前从没给过他褶子，瞧这意思是要让太子开始参与朝事了。
我若不教，就让太子在朝廷争斗中自己学会吗？真狠哪！姚行止讽刺地想。
霍泱脸上却是山水不显，看不出情绪。 “胡永安，宣吏部尚书下午进殿。”“是。”
......吏部尚书？年尾正是吏部最忙的时候，忙着考察稽核各处官员，议定明年升降级和薪俸调整。皇上也知道事忙，怎么还宣他进殿？莫不是与这事儿有关？
“姚太傅还有何事？”正思忖着，却被突然的话声惊回神。两部尚书不知何时已经退下，书房里只剩他与皇上两人。见皇上一双眼毫无波澜地瞧着他，姚行止感觉自己背后出了汗。
“回陛下，臣只是想着回去该如何与太子商议朝事。”欲出口的话还是停了停，姚行止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态，想说的话终是住了嘴。霍泱深深看了他一眼，“下去吧。”
姚行止行过礼，心情复杂地下了殿。才出门口，就见一个身影等在了殿外。 “姚先生！”后头还跟了一大群太监宫女，黑压压一票子人声势浩大。
剑眉薄唇，英气的面容与他的父亲如出一彻。只是时间还没磨去属于孩童的圆润，瞧着仍有一丝稚气，倒显得可爱许多。少年身材清瘦结实，现在虽不怎么高，却已可以想见长开之后剑眉星目，风姿俊朗的模样。
那人正是大连皇朝的太子，霍夙。
见霍夙等在阶下，他眼神冷了冷，有些心疼。
若他不出来，难道这傻孩子就在寒风中等上一整天么？
“殿下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姚行止快步走下台阶，“皇上不是说议政的时候不许过来，这不是存心让伺候殿下的人为难吗？”
被这么一说，小殿下先是愣了愣，神色有些委屈。 “太傅进了宫，我这是来等太傅，没有要求见父皇的意思。更何况我没叫人通报，不碍事的。是不是，小允子？”但瞧那神情满脸的失落，哪像是在等他这个太傅的样子。
跟着等了许久的小太监一张脸都皱成了苦瓜。 “哎哟殿下您叫我怎么回呀！是您没让人通报，否则小允子就得挨板子啦！”
皇上与所有的皇子都不亲，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在他眼里，恐怕就连亲情、爱情都是统治的工具吧。姚行止心底叹息，却也不忍责备太子，只是淡淡点头。 “先回东宫吧，今日皇上给了个难题，路上我先给您说说。”
一听父皇给了题目，霍夙小脸一亮，却又立刻垮下来。虽然父皇出了题目给他是好事，这表示又有机会能够亲近父皇了，但每回的题目都很难，他总要花上好几天苦思，才有一点点儿进展。太傅也从来不会让他偷懒，这下好日子过完啦！一想到接下来恐怕都得泡在书房，霍夙就怎么也开心不起来，耷拉着脑袋摆驾回宫。
姚行止摇摇头，终是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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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姚太傅同太子回东宫了，要差人去看看么？”“不用。”
胡永安进了书房，给皇上端上枣蔘汤，迟疑着终归开了口。 “皇上，奴才是唠叨了点儿，可太子还小，论民生是否还早了些？”霍泱一听这话也不恼，悠悠地喝了汤。
“不早，”盯着蔘汤里他削瘦的脸，霍泱轻笑。 “再晚也没几年了，早点儿习惯也好。”
“东宫这位子，坐久了会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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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庆宫内，姚行止正与太子商讨着关于建渠的利弊与细节。一张大连河山图纸摊在地上，太子一面讨论一面比画，后来整个人索性趴到图纸上去了。
“秦、淮两地一到冬末确是有旱，但这也是根源于山地降雨不足，水来到下游已经没了。因此若在下游建渠，效果实在有限。而作为水陆交通，入冬后直至梅雨季前水位不高还是难以行船，说起来其实还是应该以储存雨水为主，若在淮汉地区建湖挖塘说不定更有效.....哎呀先生又笑我！”霍夙一手比着秦、淮流域，一手指画，后似想到了什么没法儿指，索性把脚伸出来要一同比划，惹的姚行止不住发笑。
“咳咳，但还是得考量到淮汉地区的地形和可耕地，若农地面积被占去太多也会影响民生和税收。说到税收，殿下也应该看看建渠与建塘的花费，和当地的税收才说的准。”姚行止想着自己也笑够了，清清喉咙还是说起正经的。 “不如殿下向工部请教一下，也研究研究今年的税收清册后，明日再议。”
“也好。”霍夙想了想，收起图纸。 “有些事还是要了解了之后再行定夺。”说着已经收好了图纸，他跳起身来，“不如我直接跑工部一趟吧！反正待在毓庆宫也是闲着。”“怎么？太子殿下以为自己很闲吗？”姚行止挑眉，“税务清册还没看呢！”
“晚上看呗！”找到理由出去，霍夙那是跑得飞快。 “我去工部找人问问，晚上钻研户部的资料才有得比对呀。姚先生只管明天来就是了！”姚行止一听只得摇头，那语调欢快的跟什么似的，估计是这几天让他钻研策论，在宫里给憋坏了。
霍夙又是说话又是跑跳的，刚出了门就跟人撞个正着，额头都给磕红了。对方显然也撞得不轻，一双大眼睛眨吧眨吧的就要掉泪珠子。霍夙一看这架势，只能连忙把人扶起来哄着。 “丹儿不哭不哭，怎么这么急给撞了呢？不痛不痛，皇兄正要去工部一趟，明儿再带你去玩好不好？”
丹儿双眼已经给哭肿了，又大又圆的眼睛红得像只兔子，小鼻子还时不时拧着，抽抽噎噎看着就心疼。霍夙只能再把他抱起来了轻轻哄，好不容易才破涕为笑。姚行止闻声而出，见到这景象也只能无奈地摇头。
霍丹，大连皇朝三皇子，生母贤妃是户部尚书廖天佑的胞妹。虽是男孩，长的却是玲珑细致更胜女子，性格也有几分女气，为此没少受贤妃责备。而霍夙自小便喜爱这个弟弟，受什么委屈总会帮他向贤妃求情，霍丹很是依赖他。
“哥哥要去哪里？丹儿也要去。”这一头，霍丹好容易不哭了，见霍夙要出门，揪着他的袖子要跟。霍夙宠溺地笑笑，霍丹也八岁了，个子却长不开，腮帮子还圆鼓鼓的，撒起娇来实在拒绝不了，索性又抱起他。 “不行，哥哥要去办正事，明天哥哥再陪你玩好不好？”“不要！我要跟哥哥玩！我就要跟着哥哥！”霍丹一听不能跟，眼睛一眨泪水又滚下来了。说哭就哭的本事简直炉火纯青。
见太子要招架不住，姚行止只能无奈地过去，接过霍丹。 “丹儿不哭，姚叔叔陪你玩好不好？”霍丹却是怕极了他，一被姚行止抱过，哭声立刻停了，眼泪也不敢掉全蓄在眶里，看着好不可怜。霍夙见状也只能无奈笑笑，揉揉他小皇弟的头，“改天吧！今天皇兄真的有事。给你带礼物回来就是了，不哭啊！”好不容易才哄得他同意，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奶娘回去了。
见太子和三皇子都出了门，姚行止又帮太子找了点税制相关的书，才出毓庆宫，准备策马回府。
毓庆宫离东宫门很近，姚行止才出内门，就遇到了群朝廷官员。
一般来说，姚行止是不上朝的。虽然太子太傅有着从一品的官位，但毕竟是明晃晃的太子阵营，皇上总不会希望储君的老师在主子还没亲政时就拉帮结派。在姚行止上朝两次之后皇上只对他说了句“太傅应当以教育太子为重，平日里就不用上朝了。”就把他打发了开，他也乐得不去参和那些争权夺利的脏活。
而在他努力不懈的推掉许多邀约及拜帖之后，姚行止终于如愿以偿地过上了全心任教的清闲日子。
凡事一体两面，姚行止清闲的做派固然轻松，却也造成了他与朝廷官员完全不熟，人脉没有半点。
眼见一帮官员有说有笑走来，姚行止真有些犯愁。瞧那服饰里头还有个一品大官，叫不出名字可真尴尬！更别说议事堂和御书房离这里都远，现在又早过了散朝时间，这么一大群人显然是刻意来「巧遇」的。
身为一个权力边缘人，姚行止还真想不到自己有哪里值得别人专程「巧遇」了。无论如何，那帮人终究走到了他跟前。? “这不是姚太傅么。好巧！太傅这是刚结束教业？”为首的官员笑得亲切，姚行止却是满肚子尴尬。 “是啊，几位是来拜见太子的？”
“不不，只是今日下朝后又互相讨教了会儿，说着便到这里来了。”一旁一位从三品服饰的官员说道，见姚行止面色微僵，颇有眼色地帮他介绍。姚行止一一还礼，心里才稍微安定下来。
“你瞧瞧，姚太傅这是一心投在教育上了。平时在朝廷上见都见不到呢。”那一品官笑道。他是司空罗英。在大连官制里，太尉、司徒、司空分别掌军事、土地户口、水利营建，并称三公，是有实权的大官。虽然连朝是多相合议，这三个官职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罗英是个身体健朗的老人，他和蔼地拍拍姚行止的肩，“听闻皇上年后要让太子问政了，姚太傅教导有方啊。”姚行止连称不敢，心里却暗暗捏了把冷汗。
纵使不爱管政局，他还是有耳闻的。三公并不和睦，在朝廷上谁也不服谁，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有时两派策略结盟也是有的，但大致上谁都没有坐大，局势还算和平。
皇上今日才吩咐，这些大臣就来了，还不是些小鱼小虾。莫不是长期没有突破，想要先来探探状况，拉帮结派？今日还是第一日，往后不知还有多少人马过来呢！姚行止心里暗暗叹气，脸上却依然恭恭敬敬。 “太子今日是被皇上吩咐了差事。但终究年轻，要当家作主还欠缺许多，还望罗大人多多担待。”
“好说、好说。”罗英温和地笑笑，众人又说话一阵，姚行止才寻了个由头告辞。
逃了这么久，还是有面对的一天。好不容易习惯了在京为师的日子，现在要开始混迹官场了么？师傅还真是料准了性子，出了个难题给我啊。
出了城门，一面等仆役把马牵来，姚行止一面垂头丧气地想。跨上马背，他一拉缰绳，调转了马头。
“唉，福祸相倚，不如归隐啊。”仰天一探，姚行止摇摇头，策马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皇族(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