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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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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行止从不知道他的心跳可以这么响。
他一路狂奔,日夜兼程,累死了三四匹马。去时千里路遥,回来竟只用了四日。
直到京城高大的城墙在眼前展开,他握着缰绳的手松了松,旋即又兀自握紧。
守城的侍卫见有匹马发疯似地朝城内奔来,纷纷上前阻挡。姚行止自然见着了,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他自怀中掏出灿金黄锦,高举过头,口中大喝:“我乃奉急诏入京,谁敢阻拦!”
他气势惊人,态度更是嚣张。一面吼着一面又急催马腹,竟是不管侍卫认不认都要硬闯进京去!狂奔的黑马被这么丧心病狂的一激,嘶鸣两声,步子踏得更快。侍卫虽认出了诏书,却已是躲避不及,眼看就要丧命于蹄下。
千钧万发之际,姚行止的眼神终是动了动。他一拉缰绳,骏马飞跃而起,堪堪跨过了惊慌不已的侍卫,重重落在地上,尘土飞扬。
他头也没回,又一催缰绳,快马加鞭直向着皇宫奔去。
消息传得很快,这一路再无人阻拦。甚至禁卫军还给他开了侧宫门,让他直奔进宫。
他在御书房外下马,随意把缰绳往小太监手上一塞,三步并作两步就奔上了楼梯。那太监愣愣接过缰绳,低头一看却是差点尖叫出声。
上面都是血!柔软的皮绳竟把他的手心都磨破,染红了整节缰绳。
姚行止却没心思管这些。他一身狼狈地跑到御书房跟前,喘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他艰难地掏出诏书,用力顺着气。 “我、我要见......咳咳,见、见我师父。”
总管知道他的情况倒没刁难他,接过沾满血迹的诏书就往内殿走去。
姚行止慢慢站直身子,终于顺过了气。他想拍拍身上的尘土,摊开手才发现满是鲜血,只得作罢。幸而那总管很快便出来了。他抽出条手巾放入姚行止掌心,对他和善地笑了笑。 “皇上旨意,让奴才给您带路。”
姚行止忙不迭点头,眼里终于有了生气。两人快步在宫内走着,过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目的地——毓庆宫,太子居所。
总管低头推开门,满室寂然。
一具棺椁停在堂内,檀木的黑直直扎入姚行止双眼,痛彻心扉。
霍泱来时,姚行止正趴在棺木上。他动也不动,看着就像是伏在上头睡着了。
他走上前,直到龙袍落入姚行止眼帘,对方才转过头来,发现了他。姚行止倒是很有规矩,见来人是皇上,他缓缓起身,摇摇晃晃地拜了下去。 “草民姚行止,参见皇上。”纵使浑身狼狈不堪,他仍是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
他没说话,姚行止也就没动,维持着跪姿伏在地上。霍泱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姚行止,眼神沉了又沉。
趴在他身前的少年身材高瘦,满身苍白。因连日赶路面色如纸,浑身都是灰,那双手倒是很好看,骨节分明。手上抓着的手巾已经染红了,都是血。
那双黑透的眼却是沉沉的,里头是恨?
霍泱不禁勾了勾嘴角。他扫了眼棺木,笑了。
“免礼吧。”难得的,霍泱的语调里带上了丝温度。他让姚行止起身,自怀中掏出一封折的整齐的信笺。 “你师父临终前有托信于你。”
姚行止立刻就看过来了。他接过信,手却抖的拆不开。折腾了好一会儿才万分小心地展开了信纸,慢慢读起来。
读着读着,他的身体渐渐不抖了。脸上却是血色尽褪,与方才相比简直是没了人气。他一连把信看了两遍,不敢置信地瞧了眼皇上,又不死心地回头看信,似是要找出蛛丝马迹来证明那信非他师父所写。
却是不能。
字迹千真万确,连语气、暗语皆是一模一样,怎会有假!
他的心如坠冰窖,他不愿信。
姚行止颓然地垂下肩膀,闭起双眼。
霍泱没管姚行止——接受也好,反抗也罢。那都是他的事,与社稷无关,更与他师父无关。
霍泱深深看了棺木一眼,转身就走。
大总管胡永安早等在了门外。见皇上出来,立刻端起手上的灿金黄锦,姿态严肃地走进毓庆宫。
姚行止已经睁开了眼。见来人捧着圣旨,他低低的笑起来,顺从地低下头,下跪接旨。
“建元十五年冬十一月葵丑,大连肃皇帝诏……着令姚行止为从一品太子太傅,继其师倾戟楼主之位......”
那些冗言赘字姚行止全没听进去,这两句话已经将他打入地狱。太子太傅、倾戟楼主......那些他一直以来逃避的如今都成了真,还是师父托付给自己的。
他接过圣旨,没理会胡永安不合时宜的道贺。转头走到师父棺前,跪了下来。
诏书被捏的死紧。不知何时他脸上已经满是湿润,触手冰凉。
* * * *
......不知怎的,今日却是想起了这段往事啊。
办完了事,姚行止正要告辞,却被一根马鞭触动了情绪。这些画面直接就撞进来了,叫人猝不及防。他怔了怔,很快回过神来。
他不禁失笑。这都多久以前了。那时年少轻狂,情感浓烈,现在想来却都像别人的故事了。
人总是会变的。
他摇摇头,轻叹一声,又在檐廊下站了会儿,才向外走去。
出了楼,立刻有名少年靠过来帮他打起油纸伞。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姚行止伸出手抓了一把。雪触手即化,在他掌心留下一片水洼,沿着指缝簌簌落下。
登基那年也下着雪呢。他低笑,翻手收拢了袖子。 “走吧。”
上了马车,那少年拿了个垫子让他靠着,自己在对面坐下了。姚行止瞧他闷闷不乐,面上一晒,“怎么了?”
“学生实在不明白。”少年低下头,“学生驽钝,但把无辜女婴送入青楼并无助于造福万民......”声音越说越低,他的手不自觉抓紧了膝上的袍摆,“皇上如此吩咐,先生却没有谏君,学生看不明白。”
瞧他如此紧张,姚行止不禁笑了。这孩子,和他当年倒是很像。
“你再长大些就会懂的。”他和蔼地拍拍少年的肩膀,眼神悠长。 “这个太平盛世靠的不只是一代明君……”
“而是万千算计呀。”
马车缓缓驶去,叹息的语调只传出一瞬,随即被吹散在风雪之间,杳无痕迹。
*
轿撵轻轻晃着,管事的太监很是机伶,才入内殿就让人抬了来。姚行止也不推辞,熟门熟路地上了轿。毕竟这几年他的身体越来越差,若不乘轿子指不定皇上生气起来还要把他怎么折腾呢。
小轿稳健地穿行过重重宫闱,最后停在了养心殿前。姚行止从轿上下来,大总管允盛立刻把他迎了进去。
“回来了。”他一进门,皇上就看过来了。楠木棋盘摆在身边,皇后在另一侧坐着,两人正在下棋。
“是啊。”姚行止没有行礼,只是微微一笑,“差事办好了,自然就回来了。”
“姚先生。”皇后却从坐上下来,朝姚行止一礼,把位置让给了他。姚行止回了一礼,温言道,“皇后最近不是风寒才好,怎么不多休息?”
皇后正要回话,却被霍夙制止了。他摆摆手挥退了自己的妻,“你下去休息吧。”
皇后一愣,却还是应了是,施施然退出养心殿。神色间竟没有半点不满,姚行止更是对这一切习以为常,应对自然。
“明知故问。皇后可每天就盼着跟你说话,天天来找朕下棋。”皇后一走,霍夙立刻拉过了姚行止的手,紧紧牵着。姚行止横了他一眼,嘴里轻哼,“若不是你总让她走,我倒是能跟她说上两句。”说罢却也不抽回手,就让他这么握着。
“不行。”霍夙一口回绝。他这个皇帝已经当的够牺牲了,这点儿小事还是让皇后委屈去吧。他手上用力,姚行止就顺着他站了起来。
这是他们多年的默契。
他牵着他的太傅,缓缓走向寝殿,纱帐层层落下,盖住一室旖旎,也盖住这大连王朝,最公开而又隐晦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