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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岳阳之一 上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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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岳阳还没醒,街上只有零星几人。做早饭的炊烟袅袅飘起,为晨间的薄雾添上缕缕浓淡,水墨一般。
霍夙心情很好。他乔装打扮成个富家少爷,带着一大群家丁在街上晃悠。虽然清晨的街道上这样的团伙并不多见,但相较于之前的阵仗,这番做派却也奇异地融入了岳阳景色。
霍夙发现他越来越喜欢这样贴近人群,观察民生百态。他愉快地走在街上,不时好奇地东张西望,有时也停下来买个饼,让小贩把沾着油渍的铜板放进手心。
饼被烙的热脆,隔着手巾都能感觉到热度。他咬下一大口,面的香气立刻充满鼻腔,美味而单纯。霍夙不禁笑了,当个市井小民也不错。
太傅此时应该看到信了。他一面吃一面想着,心里泛起了点儿罪恶感,却又很快被抹去。
他可是听到了那天太傅与老官的对话。
当了他的老师三年,他不信太傅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怒。但太傅的说词却像是对方只是送错了礼物,下回改进便好。这让他怎么能忍!一想到今日还要与那些官员虚与委蛇他就来气。索性逼着侍卫乔装打扮跟着他出走,清净几日。
要是太傅找来,他便学着那无赖模样,打死不认!
霍夙正值少年,胃口不小,逛了会儿又觉得饥饿,便带着侍卫找间酒楼,要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吃早饭,一面吃还一面饶有兴味地看着街上。
随着太阳升起,人们纷纷出门,街上便也热闹起来了。霍夙本只是好奇地看着,慢慢也发现了奇异之处。他瞪大眼睛,细细观察起行人来。
今日上街的少女还真不少,且人人都穿着绿色衣裳,有趣的紧!他这才想到今日已经是上巳了。太傅跟他说过,上巳节时岳阳城中未嫁的少女都会穿着翠绿衣裙,到湖畔踏青。
既然如此,洞庭湖边定是十分热闹了。霍夙就喜欢热闹,当下便决定要去湖边看看。于是匆匆吃完了早点,跟着人群便往洞庭湖边去。
上巳节发源于周代水滨祓禊,意在祓除疾病,清洁身心。演变至今,祓禊多为朝廷主持,一般人家则会到河边洗濯手足、净身,郊游踏青,是阖家出游的节日。
这个日子对妙龄少女还有个特别的意义。 《诗经.郑风.溱洧》有记载:“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意即情投意合的男女会在此日相约踏青,彼此调笑、互赠兰草以表心意。而在岳阳,若双方家长也乐见其成,倒也真能共结连理,传为佳话。
今日天气正好,洞庭湖面没怎么起雾。水光潋滟、碧波万顷,直可遥想古时云梦大泽的广阔壮丽。湖面上泊着几叶扁舟,上头皆有乐姬或弹琵琶、或抚筝,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一旁的画舫也不遑多让,里头的舞姬就着乐声翩翩起舞,彩纱飞扬,煞是好看。湖水如镜,天地万物皆倒映其中,看来倒似湖下也自成一方世界,绘声绘色。
湖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带娃娃出游的,也有三两结伴,盛装打扮的少女。人群中亦可见卖玩意儿、兰草的小贩。霍夙见着有趣,随手买来一只,便也觉得自己融入了节日氛围,脸上都挂上了笑容。
霍夙虽只十四,身姿却很是挺拔。加上他一身富贵,笑语飞扬,更显得丰神俊朗,时不时有少女满面娇羞地递来兰枝,都被他客气地回绝了。他晃着手上那只兰草,悠闲地沿着湖散步。
只是走着走着他心情却渐渐郁闷起来了。原因无他,这节日人们个个都是笑逐颜开,就他带着一大群侍卫,虽然乔装打扮过但个个还是一脸严肃,凶神恶煞。行人看到都下意识地避开来,也只有那些春心萌动的少女有这个勇气凑到他跟前送兰草了。
又走了大半路,霍夙实在觉得不行。他一个拐弯,侍卫立刻尽忠职守地跟了上去,一行人就这么左绕右绕到了处僻静角落。
“我说你们哪!”霍夙深深叹了口气,瞧着他们不明究理的神色顿觉无奈。 “今日可是出来玩儿的。你们个个这样绷着脸,人都给你们吓跑啦!”
“殿下恕罪。”侍卫们立刻哗啦啦都跪了下来。为首的侍卫告罪道,“殿下出来散心,下官却也不能放松警惕。尤其是这节日人多,更容易掩人耳目,对刺客反而有利。”
“纵使如此你们也用不着这样绷着脸啊!”霍夙皱眉,正要再说,却听得一阵嘻嘻哈哈,是有人过来了。他只得按下话头,挥挥手让侍卫们起身装作若无其事。
来的人态势很奇妙。
最先过来的是一名穿着圆领袍的女子。那女子生的极美,蛾眉朱唇,身姿清瘦,若不是作男子打扮,定是个众人追捧的美人儿。今儿个却是带襆头、配銙带,衬着白底绣竹纹的衣袍,看上去倒显得有几分英气。
她快步走来,见霍夙一伙人在这儿也是愣了愣,却很快反应过来。她快速地张望两下,见已经无路可去,便向霍夙抱拳一礼,“我身上有些麻烦,只希望小兄弟等会儿不要插手。”
她的声音倒是与清丽的容貌不同,是略低的中音。
“小美人你怎么走这么快呀!莫不是跟哥哥玩捉迷藏来着?”霍夙还来不及答覆,后面的人声先至,他只来的及朝女子点点头示意,静观其变。
“美人儿穿男装更俏丽,哥哥们就想疼疼你,别跑......”来人有三四个,俱着翻领袍,料子还是不错的呢!看得出家境富裕。个个神色轻佻,约莫是纨绔子弟一流。众人嘴上不停,嘻嘻哈哈没少讨嘴皮子。看到这阵仗却齐齐愣住,调笑的话生生给梗在了喉间。
见几人如此神色,霍夙立刻领会过来。眼神一瞟,侍卫便哗啦啦散开来把几人团团包围住。那几个无赖见没了逃跑的路,表情顿时惊慌起来。
“你们是谁啊?竟敢拦我们的路!我爹可是太守身边的陈师爷!小心我让你吃不完兜着走!”其中身材高胖的男人反应过来,马上把家里的名号搬出来,却是毫无惧色。
霍夙冷笑,“我就是要把你们堵在这儿,你还能怎样?”
“这个......”刚刚说得最欢的无赖跟班不死心地瞧了瞧,见出路真的被堵住,立刻没胆地缩起身子,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 “这位公子、姑娘,刚才多有得罪,希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放我们走吧。”
旁边的同伙立刻顶了他一肘子。 “你怎么说变就变阿!也太不要脸!”
霍夙听这话不禁噗哧一声笑出来,那人立刻对他怒目而视。 “你笑什么!”
“你们方才还没脸没皮的调戏良家妇女,现在才知道自己不要脸啊。”霍夙揶揄道。那女子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这几人的确滑稽。
却不知这群人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只能自个儿互相调侃,却是最容不得别人说嘴的。那陈师爷的儿子见方才调戏的女子竟然也嘲笑自己,脑袋一热便往霍夙噗去,就要给他点颜色瞧瞧。侍卫早就戒备着。大汉才抬起脚,侍卫刀剑就齐齐出鞘,直取那人性命。
却有人比他们更快,只听得叮铃当啷一阵乱响,众人刀锋微颤,竟是被暗器打歪了半寸,堪堪擦过人身。
若非此举,那人早就万剑穿心被削成肉块了。那混混已经吓傻了,双脚抖个不停,竟是半步都还没跨出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就连霍夙都没反应过来。直到有些熟悉的中音响起,他才回神。
“得罪了。”女子向霍夙一抱拳,“虽然这几人没脸没皮,却也罪不至死。方才情急之下直接出手,还望小兄弟莫怪。”
霍夙定睛一看,地上散着几颗干红枣,而女子手上把玩的亦是。
她方才用红枣就打偏了剑锋!
霍夙心头一凛,也抱拳还礼。 “姑娘是仁慈,我又怎么会怪呢。”
她朝霍夙笑了笑,承了他的情。而那几个混混经这么一吓已经顾不得面子了,个个跪在地上簌簌发抖,嘴里不住地告饶。
女子还想再说,无奈那些声音实在恼人。她秀眉一挑,向霍夙说了声稍等,身子便轻轻跃起,向那几人扑去。
她身手奇快,飞身至一人背后,左手扶着胁下将人托起,右手并拢双指分别在头胸及后脑处点了几下,那人便动也不动,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这一连串动作就如瞬间,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便也都被点了穴。
女子行云流水地放倒了四人,又一跃站到霍夙跟前,才拱手作揖,“让小兄弟见笑了。”仿佛方才只是略施小技,不足挂齿。
霍夙已经看得呆了。他眨眨眼,脑袋才反应过来。他连忙回礼,双眼亮晶晶的。 “姑娘好俊的功夫!冒昧请问姑娘大名?”
这人若是正派人物,霍夙倒真想拜她为师!刚刚那一手可真帅!
那女子无奈地勾起嘴角。 “我正想告诉你呢!在下卢素问,临湘药姑山少主,是男儿之身。”
霍夙亮晶晶的眼神立刻呆滞了。他这才注意到,虽然小小一个,但突起在那人喉间的的确是男性才有的特征。
他觉得自己就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世界。
男的!这么美的姑娘,咳咳,这么美的人竟是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