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鲸骑》不不空空

208、第三十二章 送行

　　跟在七杀船只身后，王策驾驭朱雀船在海上迂回，最终越过了好几处暗礁岛抵达了一处荒岛。

　　海上有众多只有石头的荒岛，潮起时被海水淹没，潮落时又会露出一角，这种被称为暗岛，海上葬礼通常选择暗岛作为葬礼场所。

　　潮起潮落，就如海上讨生活的人一样，既有赚钱时，也有遇难日，人生离别，悲欢离合，终归大海，不留痕迹。

　　陆上人们一定要留下自己名字，不论是族谱亦或是墓碑，希望生者能够怀念自己，记住自己。海上人不这样，并非是他们不喜欢名气，而是他们最深有感触，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生前不论你是名震四方的大佬还是一个普通的打鱼人，死后都一样。这一方面人和鱼没两样，任凭是带鱼黄鱼还是鲛鱼鲸鱼，死后都将化为枯骨和他人口里的肉食。

　　以大海为生，死后还给大海，即是俗话所说，出来混，总是要还。

　　海岛葬礼比起陆地灵堂也要简洁许多，没有人披麻戴孝，也不讲究穿着，不大摆宴席，只是摆放了木棺，上面摆死者遗物。来参与送行者可送任何东西，海上儿女，但凭心意，不讲来由。

　　王策看到暗岛上已经站了十几人，他们的船只要么停靠在岸边，要么停泊远处，以小船摆渡上岛。

　　最醒目是头戴斗笠的白蟹，手臂和腰部依旧缠满绳结，浑身赛雪似的皮肤藏在裹紧的黑色衣服下。

　　白蟹身侧是一个皮肤褐色的男子，目光不善，头发微卷，嘴唇厚而阔，左脸上纹有蛇形刺青，他上身只着短衫，腰间一把奇形佩剑。剑鞘是一种浸过油的特殊红木，时常被手指摩挲看起来已近乎黑色，鞘口阔而斜，看起来像是一根手杖。

　　此人佩剑是满者伯夷引以为傲的“马来克力士”，剑身蛇形，巧匠以天外陨铁为胚反复锻造入火，剑成，可斩钢断铁。

　　王策对马来克力士的主人并不陌生，正是天干“文曲”兄妹的兄长，阿文。

　　妹妹死于船岛事故令本就脾气不好的阿文脸色阴沉，瞥过来看王策的眼神也没有任何善意，冷漠而提防。

　　“想必阁下就是王策了，久仰。”

　　说话的是天府林家人，林家人每次都会派出至少俩人，真正家主是不出面的，以家主手信和群英会竹牌作为印证。其他的天干地支早已习惯林家每次不同的面孔。

　　王策拱手也道：“久仰久仰。”

　　占星术士天相站在最前面，手持星盘，风将他白色大袍子吹得往后鼓动，天相背对众人仰起头凝望着天空和海天边际线，保持着一种虔诚的静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上次多谢。”蒙了眼的薛龙在一旁说。

　　比起船岛上一杆长枪正面迎战八无暇的豪气冲天，此时的薛龙却显得有些英雄迟暮，他依旧头戴宋时笠帽，只是胡子拉渣，眼部蒙上了一层黑纱。薛龙左手拄了一根拐杖，双腿微微站开，呈外八字，右手下垂虚握拳头，被拆开的长枪依旧在背上背袋里。

　　王策也询问道：“薛头领眼睛是否有好转？”

　　“转不好了，这辈子都看不到了。”薛龙呵呵笑，双手放在拐杖上：“以后我就是薛瞎子，还需要大家多多担待。”

　　“大家也算同生共死，以后能用得着我王策的，还请薛头领尽管开口。”王策抱拳真心道。

　　“哈哈，王策你说的话我可当真了，若是有一天混不下去了，我就带着兄弟们来你这蹭吃蹭喝，反正听说你赚了不少。不过容我说一句，赚得再多，也要有命花。”薛龙颓了许多，可精气神的底子还在。

　　王策也笑道：“那感情好，兄弟搭伙吃口饭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对了，禄存和贪狼为什么不见？”

　　“他们俩人有事，来不了。”薛龙摇头。

　　“废什么话。”阿文硬邦邦打断俩人，冷冷看来：“今天是给鬼头刀送行。”

　　不知为何，王策一上暗岛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不论是薛龙的话，亦或是阿文的反应，都有一种莫名意味。贪狼和禄存的缺席，更像是一种言不由衷的默契。

　　气氛十分古怪。

　　他估摸着，或许是八无暇带来的空前压力所致。

　　大家静静凝视中央石板上的棺椁，棺板侧摆了一排酒杯，正中央上面插了一把断刀。

　　鬼头刀本是一柄宽刃断刀，他本人其貌不扬，以一把残缺兵器打下名震南洋的鬼头刀之名。

　　这让王策想起朱元璋，样貌上如寻常老翁，也是拥有撕裂大明天下的力量。

　　天相收起星盘走到棺椁前，抓起棺椁上的一盏酒杯往地上倒酒，从兜里摸出一串摸得黝黑发亮的佛珠挂在断刀上，而后他让开了位置。

　　白蟹第二个上前，喃喃道：“咳咳，鬼头刀啊鬼头刀……你以凡人之躯和妖物搏命，死得其所，群英会上你当属第一。”

　　他双手捧着酒杯缓缓在地上倒了酒，而后双手抱拳，发出啪嗒一声，而后也走开。

　　接着是阿文，他单手将酒倒在棺门上，淡淡道：“你如果来早一点，我妹子就不会死。”

　　随手将酒杯摔碎，阿文冷冷站在一旁。

　　薛龙拄着拐走到棺椁旁，将右手拐杖夹在左臂下，腾出手摸了摸才上红漆的棺木：“我们都远不如你，可惜就差一步，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七杀则是在棺木上放了一盏铜盏粗白蜡烛，以火折子点燃烛火，双手交叉在胸前，闭眼道：“阿胡拉的火焰会指引你前往无限光明世界，你勇敢地对抗邪神阿里曼的使徒，勇气与智慧已化作永恒之火，驱散谎言与黑暗。”

　　天府林家俩人都是抱拳，他们点燃了自带的香，拜了拜后插在棺材前的石缝里。

　　接替者是个骨架宽大的男人，此人王策一来就注意到，只是他不确定身份。对方头戴斗笠，袖子和裤脚都挽起，露出青筋凸起的手臂和细长干瘦小腿，此人身体敦实，脖颈肩胛之间的肌肉痕迹依旧还在，年轻时想来也是一个精壮汉子。

　　这中年人走到了棺椁旁边，沉默半晌：“老四，俺早就说过，皮锤贝塔。”

　　七杀不解，露出疑惑的神色。

　　王策心神恍惚，犹豫了一下：“他说的是，拳头不管用，皮锤就是拳头的意思，贝塔是不管用，中原某地方言。”

　　斗笠人从怀里摸出一串东西，也挂在断刀上，因为这串东西过于醒目，让众人目光都投了过去。

　　无他，因挂上的是一串大蒜。

　　王策脱口而出：“老……老大？”

　　斗笠人听到这声老大，缓缓转过头来，摘下斗笠，露出那张山东汉子的圆眼阔鼻四方脸：“小子，为啥你在这？”

　　王策目瞪口呆：“老大你不是死了吗！”

　　斗笠人大怒，一拳头扇在王策脸上：“你小子当初给我说自己要从良洗手不干！你他娘居然还是当了海盗！海盗能有好下场吗？”

　　众人目光一阵不友善，注意一点，这里好歹都是海盗。

　　七杀看了看王策，又看了看斗笠人，这个斗笠人看来是王策老大，俩人某种程度上还真是有些像呢。

　　不错，此人正是王策才在广州乱坟冢祭奠了的老大乌鸦。此前一口地道山东话就让王策狐疑，这口音怎么如此耳熟，体型也相差不远，直到看到那一串标志性大蒜他才敢大胆喊出声。

　　王策有点头晕，脸也有些疼，不过这个拳头的力道和角度，是老大无疑了。

　　今儿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本该威风八面的鬼头刀死了，本该埋在乱坟冢的老大乌鸦还活蹦乱跳，俩人看起来还是老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