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鲸骑》不不空空

204、第二十八章 山雨欲来

　　第二日王策还是打起精神开始做正事，在广州府的各个酒肆、青楼、赌坊里逛游，要打探消息去这些地儿总是没错的。可惜他花了近两天都没有得到任何有关八无暇的消息，倒是得知了一条猝不及防的重大惊闻。

　　最早爆料出自一个商人帮佣，他脸颊发红，醉醺醺摆手：“听我那东家说，南洋那个凶狠海盗鬼头刀死在妖怪手里，整艘船都被大鱼给撞沉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这听起来更像是遇到了鲸鱼群，被鲸鱼冲击后造成的结果。

　　王策换了一个地儿又听到了其他的说法。

　　“鬼头刀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此前海上杀人越货，据说连婴儿老婆子都不放过，都是先奸后杀，先杀后奸，女尸也从不手软！”

　　一个彪形大汉左拥右抱，粗糙大手在两个青楼女身上来回，口沫横飞，恍若自己亲眼目睹。

　　青楼女子们莺莺燕燕，叽叽喳喳，从不扫客人兴致。

　　“多可怕。”

　　“真是一个歹人。”

　　“客官您别说啦，吓得咱们都不敢出门啦。”

　　“他真的死了吗？怎么死的呀？”

　　大汉冷哼一声：“这事外人都不知道，幸而我师兄，余半仙，他道法犀利，擅长千里眼，目睹那鬼头刀被无数冤魂所化的海怪缠住，将整艘船拖入海中。善有善果，恶有恶报，世间种种，一饮一啄早有命数。”

　　王策第一次怀疑：鬼头刀真的死了？

　　那个气冲霄汉，乘风破浪来阻击八无暇的汉子，在绝望中破开恐惧气流的奇人，船岛上与妖人斗得势均力敌的群英会代表人物，死了？

　　王策还是不信。

　　他几乎跑遍了广州城的大街小巷，听到的说法各不一样，不过核心内容一致：鬼头刀的确是死了，且死状诡异，疑似被海怪所杀。

　　鬼头刀之死如一柄大锤轰中了王策脑袋，他头里嗡嗡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王策买了一壶米酒，一口气饮下大半壶，酒入肚腹让他有些发凉的身体稍微暖和了一点。

　　他很快就再次冷静了下来。

　　鬼头刀与八无暇在船岛交手后恶战于海上，如此说来，这回鬼头刀在厮杀中败阵被杀。

　　那么八无暇的很多信息就需要重新评估。

　　王策记得此前八无暇对鬼头刀警告，让其归附，鬼头刀的话里透出俩人船岛前已交手过，鬼头刀吃了亏，却也成功脱身。如今想来，并非是八无暇奈何不了鬼头刀，只是留下活口。

　　或者说，在八无暇眼里鬼头刀根本不足为道。

　　拥有海藏珠之力的鬼头刀也无法击败八无暇……

　　那么自己和郑郃能做到么？

　　八无暇有无弱点？

　　他到底是什么人？

　　鬼头刀的猝死让挡在前方最坚固的一道栅栏彻底崩断，后面的王策等人将再次直面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妖人。

　　王策望向远方，海天相接于一线，乌云盘桓，海面上风暴正在缓缓凝聚。

　　郑郃估计也知道了这事，王策心里默默想着，老郑，你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这家伙和之前你碰过那些……完全不是一个物种。

　　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与此同时，王策前所未有渴望得到一枚海藏珠——有了这东西，才有了和八无暇交手的资格。这不仅是上桌赌局的砝码，还是当下海上自保的最重要利器！

　　暂且将这还未到来的风暴忘记，王策一路溜达去于记买烧鹅，结果见到长长的队伍里郑宝珠也在排，看到他郑宝珠有些躲闪。

　　王策也不想勉强，就索性准备回去，结果宝珠又跟了过来。

　　“我有话对你讲。”朝鲜少女仿佛鼓起勇气，低着头说。

　　“好，边吃边聊。”

　　王策带宝珠到旁边一家老牌酒肆，点了炒豆子、腌黄瓜以及两条熏咸鱼。

　　“这咸鱼呢，闻着臭，吃着香，就像是臭豆腐一样。”王策用筷子夹着鱼肉，慢慢咀嚼：“说起来臭豆腐还是当今皇上节俭，以前打蒙古人时舍不得扔坏了的豆腐，用油炸了，裹了料就吃，没想到自成一种美味。”

　　郑宝珠根本没动筷子，她沉默了片刻后说：“仓库里死了人，我知道真相，但我不能说。”

　　王策从嘴里扒拉出鱼骨头：“不想说就不说，没关系。”

　　“不，是当时不能说，因为我如果说了，她的死就毫无意义了。”

　　郑宝珠低声说起那一段过往。

　　自发现郑宝珠算术天生缺陷，铜雀就让她守商团宝库，里头有不少特殊物品，包括昂贵的藏品，中转的高价货物，客人们存放的抵押物，以及很重要的账本。

　　骑鲸商团麾下有好几位总管，分别处理不同区域的商团事务，权力极大，像铜雀就是南洋总管。不过为了遏制这些总管，商团定期与不定期都会有人来查账以及督导商贸事宜，其实就是对各总管的一个巡察与督察。

　　商团巡察的到来依旧是令人猝不及防，让铜雀也面色肃穆，此时郑宝珠依旧守在宝库外，禁止任何人入内。包括两个疑似巡察的人物都被她挡在门外。

　　女账房突然匆匆赶到，摸出铜雀的手牌和印信，郑宝珠确认无误后开门让她进去。

　　不到半柱香功夫，铜雀和巡察一起来到宝库外，推开门，只见女账房吊死在宝库内，她脸色苍白，舌头拉得老长，身体如同枯草一样左右摇摆。

　　铜雀大怒，巡察则是开始查里头的账目，结果许多关键的账都被女账房用笔给糊掉了，完全看不清楚，更有几页被撕掉，所有线索断在了这里。

　　郑宝珠作为最后目击女账房的人，也被巡察仔细反复询问，做了记录在册。不过这起事件很快就平息下来，因为有两件事当场就被确认了：一是女账房手里的铜雀手牌是仿制品，印信倒是真的，二是出问题的账本都是女账房签字备注过。

　　巡察清点了库存后，和铜雀反复查证，得出结论：女账房中饱私囊，混淆账目，畏罪自尽。

　　王策有些狐疑：“这么快就出结果？”

　　“是只能这样。”郑宝珠眼神清明：“死无对证，之前的线索汇集到账本上，没了这个就无从查起，没法判断。这次出事后，铜雀也受到了责罚，南洋分部被削减了不少库存银子，被剥夺了几条商路，元气大伤……”

　　除去铜雀外，郑宝珠也因失职不查被巡察当场撤除，铜雀也不得不咬牙说将郑宝珠解雇，稍后再进行后续安置事宜。

　　王策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那么巧，恰好是巡察查过来女账房就畏罪而死？怕是和铜雀脱不开关系。”

　　“和他有关，却也不算。”郑宝珠少有的露出有些忧愁的神色，用筷子扒拉熏鱼：“南洋分部在铜雀接手前就账目紊乱，货不对账，银不对数，哪怕我去算账都能看出来最终结果是有问题的。不过商团只认账目数字和总管，上一任总管病死了，铜雀才有机会接任，这些麻烦是他必须解决的。”

　　王策似笑非笑：“所以，他就推账房去做了替死鬼？”

　　“王策，有件事可能你不太明白。”郑宝珠用筷子将鱼眼珠夹起，塞进嘴里：“替死鬼其实很多人都想做，大多人是没这个机会的。”

　　王策若有所思。

　　“因为这是替商团解决问题，铜雀作为南阳总管必须妥善善后，不仅女账房的一儿一女会被商团养育一辈子，而且不必担心以后会沦落街头饿死病死。”

　　郑宝珠说这话时无喜无悲：“商团里竞争很激烈，春夏秋冬每一季都会评测每一个成员，末尾会被淘汰，最多拿到一笔补偿金，这也是为了保证商团内部运转和活力。春天你还是账房，夏天可能你已经卷被子被踢出门，你懂么？商团里和你们没什么不同，人人都朝不保夕，必须发挥自己的一切才能留在商团，得到里头的各种好处。”

　　“死掉的那个账房，本来就得了一种特殊喉疾，无人能治，说话越来越困难，她拿到这个机会给自己儿女搏了一个前程。所以她死了，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她是替南洋分部扛了之前的事。”

　　王策不由叹了口气，这些腌糟事不论哪一行都免不了。

　　“至于我，其实铜雀想的是先让我休息两个月，然后再回来做事，风头过了就行。”

　　朝鲜少女慢条斯理吃着熏鱼，心思没在食物上：“不过我拒绝了，我想要离开商团，我讨厌说谎，我讨厌背叛，我父亲就是死于背叛，我不能容忍背叛。我不想呆在商团里。”

　　王策顿时恍然，郑宝珠父亲就死于一个叛徒，才导致了她如今的多舛命运。

　　他不由恨恨道：“铜雀这老小子真是用过就扔，你对他有那么大的功劳，居然丢给我当护卫，真是不仗义。”

　　“他没有，是我自己选的。”郑宝珠摇头：“铜雀对我挺好的，他凡事讲钱，讲利益，倒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人更诚实。”

　　王策摸着下巴：“可你怎么会来我这？我这一穷二白，而且之前我们也没见过面。”

　　“当时铜雀给我准备了几条路，包括大明的一个官员，一个将军，还有一个蒙古商人，最后的选择是你。”

　　王策来了兴趣：“那为什么选我？”

　　“铜雀给每个人都画了图像，你长得比他们顺眼，好看的人，一般都不会太坏。”

　　王策心里美滋滋之余又有些哭笑不得：“你这也太看脸了吧？宝珠，万一我是一个玩过就把你卖了的混蛋，那你怎么办？”

　　“你没有。”

　　王策挠了挠头，朝鲜少女的思维和常人不太一样，直接又凭借直觉，反而无法反驳。

　　他只好换了一个话题：“那你为什么之前不说，这会又要告诉我。”

　　“因为我不想瞒着你。”郑宝珠认真地看着王策：“我是你的保镖，必须你完全相信我，我才能保护你。”

　　王策一阵莫名感动，见多了尔虞我诈和漂亮话，这种真真的肺腑之言反而最动人。

　　郑宝珠问：“你相信我么？”

　　“信。”

　　“那我会好好保护你。”

　　“嗯，加油。”

　　少女展露笑颜，肚子呱呱叫起来：“它饿了，我吃东西了。”

　　王策大手一挥：“吃吃吃，想吃多少，我买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