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鲸骑》不不空空

202、第二十六章 郑宝珠

　　当日傍晚，广州城某个茶铺内。

　　白底黑纹木桌上摆了一个朱红陶壶，壶里装的是用糖、茶叶、果肉熬制的去火凉茶，井水冰镇后更加美味。此外还有一盘亮晶晶肉冻状的马蹄糕，两碗油光闪闪冒油气的炒面。

　　王策慢条斯理呷茶：“慢慢吃，宝珠，还有。答应了你的，不会食言。”

　　郑宝珠仰头放下凉茶碗，碗内已空空如也，她舔了舔嘴唇，少女一口闷得很是满足。

　　王策对宝珠和罗成很是满意。哪怕跟随他去了洪武船作一趟，这俩人都当没这回事一样，既不好奇，也不乱打听，省了他很多麻烦。

　　他随意开口：“我知道你是被铜雀从朝鲜的某个矿坑里赎出来，那么你跟着铜雀多久？”

　　“一年。”郑宝珠回答：“我跟着他一年。”

　　“一年啊，那他都让你干什么？”

　　郑宝珠一时间有些目光闪烁，让王策好奇，还有什么事儿会让郑宝珠不好意思的么？难不成是陪睡……也不是啊，之前郑宝珠就说可以陪自己睡，吓退了船上众人。

　　“做，做点杂事。”郑宝珠不看王策的眼睛，言语含糊。

　　“宝珠，你现在可是我的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吗？”王策佯装不高兴：“我的事儿你都知道，你的情况我却不了解，这是对少爷的态度吗？”

　　郑宝珠咬了咬嘴唇：“我……我帮他算账。”

　　王策惊了：“算账？算术？”

　　“是，是的。”郑宝珠一脸豁出去的样子，低头说：“不过两次都算出了大问题，让他赔了很多钱，从那以后他就不让我看账本算账了。”

　　王策心中不是滋味，不知道该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还是难兄难弟，铜雀那厮居然也是想让郑宝珠当账房。不过王策又心里畅快起来，这叫常在河边总湿鞋，铜雀万万没想到郑宝珠完全没有算术天赋，而且是天生怕算。

　　赔钱？赔得好哇！

　　“后来我就帮他守在仓库外，不准其他人靠近。”郑宝珠依旧是十分实诚地一五一十回忆自己的经历。

　　要说铜雀这个人，郑宝珠对他最大印象在于抠门，但偏偏铜雀很喜欢借钱给人，借钱仿佛比赚钱更让他有兴趣。

　　“他经常说什么‘吃了我一斤土，还我一罐金’，‘吃了我的你给我吐出来，不然就只好把你卖了’，‘棺材本也要掏出来，哪里黄土不埋人’。”

　　王策听得脸都绿了。

　　他就知道这奸商的钱烫手，这回老郑还不给报销，最后银子着落还得在那些女人化妆物上，必须找七杀尽快打通商路卖掉少保红玉膏凑钱。

　　少女说：“那时候我还问了他，如果有人不还你钱怎么办。”

　　王策小心问：“他怎么说的？”

　　郑宝珠微微挺直胸膛，模仿铜雀摸着下巴那一撮小胡须的模样：“不还也无所谓，这世间银子都是纸面数字，只要没有兑现就没有亏损，这些债务可以转移，反正抵押物已经到手，那时候想要赎回去就不是原来的价格了。”

　　王策心思细腻，早就发现铜雀在刻意和自己建立交情，听闻自己缺乏资金对方就主动愿意从商团担保借贷给自己八千两现银，最诡异之处在于……此人居然不要自己任何质押物。

　　借一大笔钱，可不是一张字据就能随意筹措的，王策和铜雀原本仅仅萍水相逢。哪怕王策主动提出年息两分利，暂定一年偿还本金利息，如若延期则每延后一年上浮一分利，他也觉得对方过于豪爽了一些。

　　如此金额一般互相借贷需要有质押物，要么是地产契约要么是某种珍宝，再不济也得有一个双方认可的担保人，以此兜底避免可能的逃债。

　　铜雀像是乐善好施的人吗？

　　铜雀像是找不到地方花钱的人吗？

　　铜雀像是一个只看眼缘而不论回报的视钱财如粪土豪爽好汉吗？

　　答案统一为否。

　　王策一直以来最大的疑问就在这，铜雀此人目的隐藏极好，平时笑呵呵平易近人，要不是在群英会上露了一手冷面笑匠乱枪齐射本事，大概很多人还以为他人畜无害。

　　“我知道啊。”郑宝珠突然说：“我知道他为什么借钱给你，他给我说过的，那时候我还做了你的账本，因为是利滚利当时已经是一万两，现在也不知道是多少。”

　　王策头皮发麻，这老小子玩了一手文字游戏，奈何自己白纸黑字还手指画押，只有捏了鼻子认。

　　“是买人。”

　　王策不解：“买人是什么意思？”

　　“就是买人的意思，铜雀一直一来就觉得，投资在人身上比在死物上更有价值。”

　　郑宝珠嗦了一口炒面，囫囵吞下肚回忆说：“只是他买人很少，这种投资方式被他称之为‘价值投资’，简单说就是寻找那些被低估、拥有很高价值和增长潜能的能力非凡人物，投资在还低价的他们身上，等他们成长到一定程度这些投资就会获得很高回报。价值投资是铜雀认为最稳定低风险的投资方式，比进出货物，购买金银储备更要有用。”

　　王策有些讶异，郑宝珠仅仅跟着铜雀一年功夫就学了不少东西，这价值投资说法他还是头一遭听到，不过细细一思考就觉得很有讲究。

　　“那么铜雀看中我什么价值？”

　　“生存能力。”郑宝珠这回说得十分流畅：“铜雀还专门给我讲过，说你在混乱格局下还能够崭露头角，他查过你从小渔船倒手货物的起家经历，说早年你在广州码头当混混，生存能力很强，只要你能够继续活下去，直到南洋格局明朗，必定有你一席之地。”

　　铜雀给了自己如此之高的评价，令王策得意之余又忧虑，不知道八无暇阴影下自己是否还能熬过这一道坎。八无暇可是来自九天之上，可说得上是“天灾”，人祸可阻，天灾难挡。

　　这么一谈，王策对铜雀兴趣更加浓郁：“看来铜雀的价值投资此前是吃够了回本的，他投资成功了哪些人物，有我认识的么？”

　　郑宝珠想了想：“有一个你应该认识。”

　　“谁？”

　　王策脑子里闪过七杀、贪狼、疯狗、大明几个大名鼎鼎的海商领路人甚至各路藩国贵族的容貌，心里更是期待。难不成是鬼头刀？

　　“李成桂。”

　　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王策双眼睁大，差点咬到舌头：“不会吧……那个造反成功的朝鲜太祖，李成桂？”

　　郑宝珠点头：“就是他。”

　　王策笑容僵在脸上。

　　铜雀这奸商玩得可真大，人家都是做银子生意，他倒好，直接买的是朝鲜国运！

　　不过王策又更觉奇怪，既然铜雀干了一笔媲美吕不韦当年奇货可居的惊天生意，照理说从龙之功，为什么又会跑到南洋加入了骑鲸商团？还是说骑鲸商团早早就在朝鲜布局，他本就是商团在朝鲜的内应？

　　郑宝珠抿着嘴：“这个说起来话就长了……”

　　此时远在南洋辽阔平静海面上，铜雀正脚踏巨大鲸背上在海上平稳破浪而行，他在吹一支笛子，随着笛子悠扬的声音，年轻的鲸鱼高兴地喷出漫天水花，将阳光折成无数碎光。

　　他突然心有所感，望向遥远水平线远方。

　　铜雀心中嘀咕，也不知道王策那小子明白了没有我送郑宝珠给他的意思。

　　其实铜雀将郑宝珠送于王策理由很简单，郑宝珠是一个天然值得信任的传声筒，能够将铜雀的目的以及过往告诉王策，以此表明铜雀想要认真与王策合作的诚意。

　　只是从此前行为看起来，王策这年轻人敌意防备还是很重，无疑根本没有领会到这一层。

　　铜雀不再多想，继续吹起笛子，溜鲸海上，培养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