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一线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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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在他身后叫道。
蒋白烈转身看着我，“为什么？”
“除夕那天的事，我得向你道歉。”
“不是你扔的，道什么歉？”
“要不是给我送项链，你也不会被炸伤。”我很认真地表达自己的歉意，尽管时光已经过去了十四年，他身上也没有留下任何伤痕，甚至可以说，正是这个契机让他第一次认识了自己与众不同的身体，可我还是想说对不起，我只是单纯地为当年那个为了多挣点钱，辛苦奔走在大年夜里的男孩子觉得愧疚和怜惜。
“你的体质特殊，自己不当回事，可在我看来，这是很大的伤害。”我说。
蒋白烈的目光离开我的脸，落在我们来时行人匆匆的小巷，片刻后他笑了笑，“那条项链，你戴起来很好看。”
所以，为它受一点伤也没什么了，是吗？
可我很清楚那个眼神阴鸷打扮颓废的青春期女生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好看的不是我，只是项链而已。
也许是看出了什么，蒋白烈又说，“初一我上交照片，后来主管跟我说照片拍得很好，客户很满意，主动表示等原来的合作快递到期就换SF。换没换我不知道，不过一年后我升了主管是真的。”
“你是不是傻，就算不满意，他能怎么样？”我笑他，“路氏上下都是姚雪莲的眼线，爸爸想亲手寄，不会让下属跑腿，也不会找合作快递，哪一次寄礼物不是找你们SF……”
“路西法，”蒋白烈咳嗽一声，“我只是想说，你真的不用介意。”
我明白他的意思，然而这安慰终究苍白无力。
“你知道那条项链后来怎么样了吗？”
“别告诉我跟那表一样，被你卖了？”
“聪明。”
“……”
我深吸一口气，“毕业没多久，摇号政策出台，沈君想赶在限购前买车，钱不够，那条项链托朋友转手了，五万。”
收到项链的那年元宵节，爸爸来看我，亲手替我围上项链，带我出去吃了顿迟到的新年大餐。戴着让蒋白烈拍照那一回不算，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戴它。在那之后的许多年，爸爸没有问，我也没有提起。其实爸爸送的很多礼物，都被我漫不经心地挥霍掉了，最后也不知去向，和它们相比，这项链已算得其所终。只是项链换车，开车的那个人，又换了更好更贵更衬他身份的车，而无论主驾副驾前排后排，都不再有我的座位。
我望着蒋白烈明显有些意外的表情，用力呼出那口郁积于心的长气，“这句对不起，是说给你，也是说给我爸的。他已经听不到了，幸好，你还在……”
我有点说不下去了。路立明是个糟糕的丈夫，失败的父亲，可归根到底，妈妈离开后的这么多年，是他给我了赖以生存的最后一点亲情。只可惜，二十二岁以前，我固守在自己的城堡里，拒绝任何人的亲近，二十二岁以后，我满眼满心都是沈君，当我终于在亲情的道路上触底回头，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路西法，我不能替你爸爸说没关系。”
蒋白烈的声音淡淡的，盘绕在我头顶，似乎还有些不自然，我刚要抬头，忽然肩上一紧，人已被他揽进臂弯里，话音在我耳边陡然切近，“不过我相信，有你这句对不起，他应该不会介意了。”
说完便放开我，依旧站在一步远的距离，刚才的拥抱像是一场幻觉。
然而并不是。他拍过我的脑袋，敲过我的脑门，我更是或心机或诚恳地抚摸过他的前胸与后背，可我知道，这才是我们之间，靠得最近的一刻。
“谢谢……”我低声说。
“太客气了，不习惯。”
“……”
“走吧。”蒋白烈笑起来，手在我背后轻轻一推，示意我继续往前走，走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其实你不用跟我道歉，我还吃了你一盘饺子呢，早就两清了。”
“别提了，冻过又回锅的，难吃死了。”
“我不挑，有吃就不错，好歹比面包强。”
“不懂口福不幸福，下次我带你去吃全北京最好吃的饺子。”
“行家啊。”
“那是，早跟你说了，要寻摸北京城里好吃的，找我啊……”
并肩的影子在路灯下渐长渐短。胡同狭窄，小伙子们骑着小黄车吆三喝四地经过，蒋白烈不时往里让一让，影子便和我的连在一起，又倏忽分开，聚聚散散，顺着曲折的小巷蜿蜒辗转。
停车场在胡同外面的主路对面，蒋白烈启动车，慢慢倒出胡同，同时让我帮他把驾照拿出来。我拉开副驾前的置物柜，掀起一摞文件，就看到夹在其间的驾照。
我不是个爱窥人隐私的人，不过对蒋白烈的好奇还是让我打开了这本薄薄的证件，借着路边店铺雪亮的灯牌，我看到了证件照上面无表情的某人，以及那一长串驾驶证号——11022619841225……
我猛地回头。蒋白烈朝我一瞥，“怎么了？”
“你是12月25号生的？”
蒋白烈摇头，“没人知道我哪天生的，那是我妈捡到我的日子，医生估算当时我三岁。”
“所以蒋姨是87年12月25号在朝阳妇幼捡到你的？”
“对。”
我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我就是87年12月25号在朝阳妇幼出生的……”
29年前那个冬夜，我在灯火通明的产房里呱呱坠地，蒋白烈在一墙之隔的寒冷夹巷被人发现。
我以为我们的邂逅始于14年前，万万没有料到彼此在生命的最初就已经擦肩而过。
“怎么可能这么巧？”我不由惊叹。
“是挺巧的。”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蒋白烈流畅地打灯，并线，转弯，完全的目不斜视，“我给枫叶国际送了一年快递，你14周岁的蛋糕和生日礼物就是我送的。”
因为生日恰逢圣诞，又临近新年，爸爸向来要陪妻子儿女，只能错后时间来陪我，但礼物蛋糕一贯准时。只是15岁之前，东西都由黛西老师代收，而我也无从得知，那个风尘仆仆的快递员竟然和我一样，都是那一天的小寿星。
“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一个巧合，有什么可说的。”
“那怎么今天又让我知道了？”
“那不是你自己打开看的么。”
我气结，“合着是我的不是了？”
“难道是我的不是？”
很好，互怼模式即将重启，但我现在不想抬杠。我恨恨地瞪他一眼，视线投向窗外。良久之后，我听到蒋白烈低沉的声音，“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妈还抱过你。”
我转回头，静静待他说下去。
“我和你妈妈同一天入院，我在儿科病房，你是早产，在隔壁的新生儿观察室。我是弃儿，全院上下都知道，你妈妈也来看我，还给我妈留了五百块钱，我妈不要，你妈妈说你是低体重儿，还没完全脱离危险，都是当妈的，这钱算是给你积福，希望两个孩子都快点好起来，我妈才收了。”
我没有说话。妈妈一个被人包.养的情妇，能有什么钱，还不是路立明的手笔。
“两周后你出院，你妈妈带着你来我病房告别，我妈抱了你，还让你握了握我的手，她说你是个有福气的娃娃。当时我醒来没多久，以前的事全不记得，她们说的我也不太懂，只记得你的手很小，很软，很热，握住我大拇指的时候很用力。”
不知不觉间，车已在地下车库稳稳停了下来。
“那大概是我这一生最初的记忆。”他轻轻地说。
引擎关闭，车灯熄灭，空旷的车库里万籁俱寂。
过了好久，我才问他，“那你怎么知道……”
“给你送生日礼物的时候，我还只当你是个和我同天生的人。直到那年除夕回家，我妈看到你戴项链的照片。你和你妈妈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我告诉她你的名字，她才知道当年那个慷慨捐钱的母亲，是路立明的……如夫人。”
只是那之后不久，她的视力便每况愈下，十四年后与我再次相遇，已是对面不识。
“所以这么多年，你一直都知道我，知道我的出身，知道我毕业做了医生，知道我和姚雪莲打官司，知道沈君背叛，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为什么缺钱，为什么匆匆相亲……你什么都知道，但是一个字都不说？！”
我的声色俱厉只换回蒋白烈的默然不语，和我的加倍恼怒。
“装路人很开心是吗？看着我傻乎乎的一个人表演很好玩是吗？躲起来查我的事很刺激是吗？……”
“我没查！”
“没查你怎么知道我欠姚雪莲多少钱？没查你怎么搞到路东浩的账户？没查你怎么只见一面就说米迦不适合我？！对了，你还能提着双凉鞋摸到急救中心呢！你这个偷窥狂！……”
“路西法！”蒋白烈一声低吼，喝止了我，“官司法院有公告，路东浩和米迦的信息系统里都有，凉鞋那是物归原主！我从来没刻意查过什么，也没图过你什么，每次见面都是巧合！”
我冷笑，“不图我什么，又何必跟我提当年？！”
蒋白烈垂下了眼睛，“过几天就是圣诞节，我妈想请你吃饭，顺便给我过生日……”
明白了，蒋姨眼盲心不盲，请了我去再多问几句，势必就知道我是路立明的女儿，到那时候我才发现两家早有渊源，不如他现在就提前讲明。
我用了多大的勇气一点一点把自己阴暗的过去袒露给他，却不知他和他的妈妈从遥远的序幕就开始冷眼旁观。当着蒋姨的面也许我不会失态，可内心的惊讶和难堪绝不会比现在少。
甚至更多。
“你可以不告诉我的，你可以跟蒋姨打好招呼，什么都不要说，就当从来没有见过我，更没有抱过我，我们根本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我不想骗你。”
“以前不想告诉我，现在不想欺骗我，蒋白烈，你到底当我是什么？跳梁小丑吗？上蹿下跳给你看笑话的吗？你倒是说说看，你到底当我是什么？！”
蒋白烈望着我，双唇微抿，眼里是欲言又止的挣扎。
是不敢，不愿，还是不屑于回答，我读不出他的迟疑，而事实上，我自己也无法说清，我想要的到底是怎样的答案。我甚至解释不了自己如此激动的原因，平心而论这并不是多么难以原谅的事不是么，可只要一想到这个男人所有的谈笑风生背后，可能都藏着居高临下的怜悯，我就无法控制自己去保持所谓的风仪。
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巨大的惊慌与恐惧袭上心头，我不敢再看他，伸手推开车门便往外跑去。
“路西法！路西法！”
蒋白烈紧跟下车，大声叫我，我充耳不闻，只顾低头向前，甚至连出口都顾不上找，只想赶快逃离这压抑窒息的鬼地方。
突然一声轮胎磨地的尖啸，我惊抬头，一辆轿车刹不住似的冲过来，雪亮大灯霎时眩花我的眼睛，就在我脑子比腿快地想着赶紧跑啊要完蛋了的时刻，一只大手牢牢揪住我胳膊，直接把我拖了开去，车子擦着我的小腿堪堪停下，我听到身后司机的破口大骂。
“你瞎啊！”
我没回嘴，连头都没回——我是整个人跌进蒋白烈怀里的，一直到汽车扬长而去，他都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紧抱着我，没有放开。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一线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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