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亦有妖》北冥有愚

28、番外：幕天府（四） 为质

　　因为暗中收留妖族一事，连殊带着绝义门的人理直气壮地上门质问，穆凡音毫不意外，虽是飞羽的疏忽，但随着人、妖两族真正分界，绝义门和幕天府早晚也会有这么一天，只是这一天来得有些快，妖族刚一离开，他们就坐不住了。
　　前厅里，两拨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毫不客气，之前种种恩怨，堆积到今日似乎也该有个了结。
　　“穆二当家，”连殊刻意模仿那日穆凡音去绝义门为飞羽讨公道时的语气，“废话我也不多说，就请二当家给我等一个交待。”
　　飞羽坦然道：“幕天府并未私留妖孽，你们看到的不过是一群无辜者。”
　　“无辜？”连殊冷哼，“死在妖族手里的人哪个不是无辜的？”
　　“你强词夺理！”飞羽怒道，“妖族已经退居结界之后，也只有你们还不肯消停。”
　　连殊笑道：“妖族有妖族的结局，人族有人族该做的事，该了结的仇怨，既然人、妖今后再无相涉，能多杀一只解我等心头之恨也是好的。”
　　连殊话里有话，飞羽警惕道，“你要做什么？”难道他派人去追击前往婆娑山的妖族了？
　　连殊冷笑不语，穆凡音打断他俩的争执，直接问连殊：“连副门主想让我幕天府如何交待？”
　　“还是二当家爽快。”连殊有意扫了一眼飞羽，缓缓道：“明日卯时，绝义门在祭台相候，邀幕天府共点圣火，共商大计。”
　　“你疯了？”连殊刚一说完就被飞羽抢断，“圣火一旦点燃，非修仙者的血不可扑灭，绝义门是准备玉石俱焚吗？”众人面上皆有讶异之色，绝义门撕破脸面的方式，不仅大张旗鼓，而且狠绝。
　　祭台是延州修仙者的圣地，据说是离天最近的地方，神仙曾在此降临，也从此飞升，留下圣火种以便徒子徒孙们将人界之事点火相告，传至如今，圣火成了修仙者之间了断的证明，从祭台下来，非生即死，必见血光，以圣火为誓，点火者今后必各遵其道，各行决议之事，违者天道驱之。
　　“三当家言重，祭台之约只为见证，若两家和平共计，熄灭圣火我绝义门责无旁贷，若天意不遂人愿，那便听天由命。”连殊笑道：“怎么，幕天府是不敢么？”
　　“你少用激将法，”飞羽一指连殊，“谁知道你们想玩什么阴谋诡计。”
　　站在连殊身后的人冷哼道：“我绝义门光明正大抓人，光明正大处刑，不似幕天府私自违约，暗中收留妖孽。”
　　绝义门的人多次暗示，飞羽凝目道：“什么意思？”
　　“连储，”连殊假装呵斥了那人一句，“话已至此，还请二当家给我等一个答复，哦，顺便提醒一句，有个狐族小姑娘好像落了单。”
　　“你......！”穆凡音一把拉住就要冲上前去的飞羽，他转头与连殊四目相对，清楚地从对方眼里看到敌意，祭台一战在所难免，穆凡音沉声道：“好。”
　　“二当家这话可能代表幕天府？”连殊意有所指，“不知穆大当家何在？”
　　穆凡音道：“明日祭台之上他自会现身，我既然答应你，幕天府便不会失约。”
　　“好，爽快！”连殊满意道，“明日卯时，祭台恭候各位大驾。”
　　“等等！”飞羽叫住准备离开的人，“把你们抓的妖族放了。”
　　连储哼道：“凭什么？”连殊也道：“手上没有人质，又如何叫人安心，三当家放心，祭台一议之后我便放了她。”
　　“你们要人质是吗？”飞羽道，“我去做人质，你们放了她。”叶吟华忍不住拉了一下他的胳膊。
　　“哦？”连殊露出玩味的神情，“这恐怕不太好吧，绝义门招待不招，怕委屈了三当家。”他思考了片刻，又突然改了主意，道：“但若是二当家愿意为质，我倒是可以考虑。”他与穆凡音的恩怨也不是一天两天，穆凡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还未回应，飞羽和叶吟华同时叫道：“不行！”
　　“既然如此，”连殊抱拳，“告辞。”
　　“等等。”穆凡音叫住他，“我答应，还望连副门主履行承诺。”
　　“二哥！”飞羽二人惊呼，穆凡音抬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无妨，明日祭台相见便是。”叶吟华仍是不同意，她拉着他的手臂不肯松开，穆凡音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我答应你平安回来。”叶吟华一时愣住，穆凡音趁机抽回了手臂，他特意提醒飞羽：“不许跟来。”
　　连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他略一拱手：“二当家，请。”
　　穆凡音跟着绝义门的人离开，叶吟华忍不住扇了飞羽一巴掌，怒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明知道二哥会为了我们的事不顾自己，那个狐族小女孩是你什么人，你竟然为了她让二哥身陷险境？”
　　飞羽也无比懊悔，他捂着脸道：“我也是一时冲动，绝义门的人敢动二哥一根毫毛，我就端了他们的窝！”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叶吟华急道，“还不快通知大哥，让飞鸿集中人手，我们寅时便出发去祭台。”
　　飞羽领命而去，叶吟华看着几人离开的方向，满心焦虑地剁了剁脚：绝义门明显来者不善，二哥为什么会这么傻。
　　幕天府二当家跟着自家副门主回了总部，绝义门的人暗暗吃惊，连殊向连储耳语了几句，将穆凡音带到客房，见穆凡音站在门口迟迟不入，连殊嘲讽道：“怎么，二当家以为我会带你去牢房？”穆凡音不语，抬脚走了进去。连殊不走反进，他跟着穆凡音进来，后者道：“连副门主还有何事？”语气异常冷淡。
　　连殊道：“不瞒二当家，我想与二当家秉烛夜谈，但又恐在此过程中二当家怒极而走，以免多生事端，还请二当家委屈一晚。”连殊话音刚落，连储就走了进来，穆凡音看到他手里的东西，目光更冷：“缚灵锁？”连储拿的正是绝义门的宝物，缚灵锁不仅对妖族有效，也能锁住修仙者的灵力。
　　穆凡音毫不意外，名义上他虽为质，但上官磊闭关，整个绝义门无人是他的对手，他身处绝义门总部，连殊不得不防他发难，但他口中仍道：“若我不愿受缚，那又如何？”
　　连殊接过连储手里的东西，冰冷的目光直射穆凡音：“这可由不得你。”“你”字刚一出口，连殊便将缚灵锁一甩，口中快速念了段咒语，锁链向穆凡音袭来，他对连殊的突然出手毫无防备，再加之身处的位置不易躲闪，穆凡音伸手抓住锁链，刚一动用灵力，那锁链便顺着他的手，缠过他的腰绕上脖子，几个交叉收紧，将他双臂缚在两侧，灵力瞬间被压制，穆凡音猝不及防地退了两步，缚灵锁顷刻将他上半身紧紧绑住，动弹不得。
　　“连副门主这一招，倒是叫人防不胜防。”穆凡音的声音虽淡，但感觉得出来，他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愤怒，连殊见他失去灵力，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对连储使了个眼色，本该离开的连储犹豫道：“副门主，连祁师兄那边怎么办？”
　　“不用管他，让他自己折腾。”连殊叮嘱道，“不准放他出来。”
　　“是。”连储将手上的药瓶放到桌上，领命离开，连殊转头看去，穆凡音已经无视这边的情况，犹自盘膝坐到了床上，他闭目调息，淡然接受了连殊的“大礼”，缚灵锁虽缚在他身上，但他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狼狈之意，比在自己家里还要淡定，连殊心生不快，他慢慢向那人走过去。
　　“失了灵力成为凡人，二当家感觉如何？”连殊语气不善，“堂堂幕天府二当家，名满江湖的‘凡音公子’，如今沦为绝义门的人质。”连殊颇为遗憾地“啧”了一声，似乎是确认对方没有威胁，先前的客气也撤下了伪装。
　　穆凡音没有理会，像是已经入定，连殊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突然道：“老天爷就是偏心，生得这么张蛊惑众生的脸，难怪所有人都围着你转。不过你放心，我对男人不感兴趣，但即使不感兴趣，面对你这张脸，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
　　穆凡音终于睁眼看他，目光一片寒意。
　　“终于肯理我了？”连殊冷笑道，“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明日还有祭台之约，我可不敢伤了你。”穆凡音又重新闭眼，连殊突然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他颈脖上的锁链将他拖了起来：“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幕天府一副救世主的模样，尤其是你，趾高气昂，自以为是，即使你失了灵力，还是一样让人不快。”穆凡音半睁开眼，连殊布满怒意的脸近在眼前，“一群自恃清高，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们没有亲人为妖所杀，没有亲眼见过妖族残害人类，又怎会明白我们的心情？相助妖族本就是错举！”
　　穆凡音静静地看着终于爆发的连殊，突然觉得他很可怜，流转的目光静静地扫过他扭曲的脸，似乎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连殊被他看得心里莫名一跳，穆凡音精致绝美的面容近在咫尺，连殊脸色一变，猛地松开锁链，一把掐住穆凡音的脖子。
　　“我让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连殊怒道，“别迷惑我！”穆凡音半身受缚，无法躲闪挣脱，他只能任由连殊掐住了他的脖子，窒息感逐渐涌上来，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连殊的手指慢慢收紧，他看着穆凡音忍痛皱眉的样子，心里涌上一丝奇妙的快感，他从单手变为双手，两只手掐着穆凡音，眼里一片魔怔。
　　只要稍稍用力，我便可以杀了这个人，只要杀了他，今后便再无阻拦，可是一想到如果这个人死了，他不再睁开眼，不再有表情，连殊一想到他闭眼的样子，心里就是一空，眼里涌上一丝清明，他陡然放开手，看着手下的人脱力倒了下去。
　　“咳咳咳...”穆凡音半倒在床上，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他被连殊掐得脸色发青，眼前一片昏暗，那一刻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似乎不该太相信绝义门的人。
　　连殊回过神来，看着对方低头喘息的样子，刚才的失神和迷茫全都忘到了脑后，他不禁开口嘲讽道：“大名鼎鼎的‘凡音公子’也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如果...这就是...咳咳...你的目的，”穆凡音勉强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么现在你满意了吗？”
　　连殊看了看自己的手，上一刻的快感似乎还残留在手中，他轻声道：“满意，很满意。”穆凡音看见他的样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入魔的绝义门门主上官磊，连殊脸上的表情，和那时的他如出一撤。
　　穆凡音道：“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连殊扯起嘴角笑了：“我怎么舍得杀你，我还要让你帮我做事呢。”
　　果然如此，穆凡音心道：连殊要他为质的要求果然没那么简单。他试探道：“你以为我会答应？”
　　“这可由不得你。”连殊转身拿起连储留下的药瓶，在手上掂量了一番，“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傀儡虫。”连殊道，“十年就炼出来这么一颗，等你服下此药，待我催动之时你便会灵力大增，同时丧失神智，沦为我的杀人工具。”连殊将药倒出来，“本来是给穆晟准备的，现在觉得给你也不错，我绝义门的宝物都用在你身上，真是便宜你了。”
　　穆凡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等修仙之人，竟走上邪道。”
　　“等你亲手杀了幕天府的人，再来和我讨论什么是邪道吧。”连殊冷笑，几步走到穆凡音面前将他拉起来，一手拿着药丸，一手捏住他的下巴，穆凡音微微侧头，却无法躲开。
　　“你最好不要抵抗。”连殊威胁道，“否则我会用特殊的方式喂你吃。”趁着穆凡音因他的话分神之际，连殊一把将药丸塞进他嘴里，强迫他吞了下去。
　　穆凡音又是一阵咳嗽，脸色更加苍白，他喘息道：“明日祭台之约，恐怕连副门主也无意议和吧？”
　　“你放心。”连殊明白他的意思，“我既然敢这么对你，就做好了与幕天府为敌的打算，只要你在我手里，穆晟等人便不敢轻举妄动。”连殊拽着穆凡音胸前的衣襟将他拉到自己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道：“穆凡音啊穆凡音，我该说你太善良还是太愚蠢，居然这么容易就让我得手，这些年来我绝义门与你幕天府的恩恩怨怨又岂是祭台圣火可以浇熄的，不让你们吃点苦头，难消我心头之恨，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那你便替他们受了吧。”
　　穆凡音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人，目光变得怜悯，连殊从他的眼眸里看到自己扭曲的面容，竟不自觉地垂下眼眸，穆凡音的衣襟被他拽在手里，白皙的颈脖映入眼帘，交错的锁链在他几近透明的皮肤上留下道道红印，散落的发丝微微垂落脸颊，美若星辰的双眼正复杂地看着他，相比平日的冷傲，此时的穆凡音有一种别样的娇弱，连殊与他对视的片刻，血气一下子涌上头顶。
　　穆凡音察觉到眼前的人气息不稳，正要奇怪，那人却突然扳过他的肩，欺身凑近他的颈脖，深深地吸了口气。穆凡音的气息如同他整个人一样，干净清冷，让人忍不住久久沉浸。
　　穆凡音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后仰，锁链发出撞击的声响，缚灵锁在身，他双臂被制，又被连殊所控，挣扎之下也无法阻止对方无礼的行为，只能紧紧握住了双手。
　　“连殊！”穆凡音强忍着怒气，刚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便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穆凡音神情空白了一瞬，眉头微皱，陡然吐出一口血来，鲜血染红了他的青衣，他身子晃了晃，闭目朝连殊倒了过去，正好撞进他怀里，连殊下意识地接住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傀儡虫的侵蚀开始了。
　　连殊将穆凡音放到床上，走到桌旁定了定神，他打开门:“来人。”一名绝义门的弟子很快走了过来，连殊往床上一指：“用缚灵锁把他给我绑到祭台柱上去。”
　　那弟子伸头瞧了一眼，犹豫道：“这...恐怕...”
　　“怕什么？”连殊目光扫过，弟子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我就是要让幕天府的人看看，不然还以为我绝义门的人怕了他们。”
　　“...是。”弟子领命而去，连殊回头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人，压下心里怪异的情绪，扯出一丝冷笑：明日祭台之上，面对失控的穆凡音，幕天府的人会是何种反应，真是叫人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