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药》薄荷棒糖

4、四 穆惠嘉

　　四穆惠嘉
　　阿遥每次和我说起平沙的时候都很高兴，这让我大大奇怪。即使对叶钧，他也不曾这样流露这么多的感情。于是我一定要跑去他家，看一眼那小姑娘。有点明白，物以类聚，那小姑娘身上，有和阿遥一样的某种气质。
　　我是叶遥的大嫂，和心理医生。
　　我甚至先于叶钧认识叶遥。
　　初次见面，是在我的诊所。他穿黑色西装外套，白色衬衫，系白色领结，如同一幅油画。我暗暗喝彩，现在，少见这样精彩的男孩子了。但是他面容忧愁，一看便知为心理障碍所困。
　　不过他没有如其他人一般坐下来就滔滔不绝说个没完，只是非常柔和简短地说：穆小姐，我为失眠困扰，能否给我一点安眠药。
　　我大大诧异，说：“叶先生，你不能未经诊断就拿药。”
　　他叹口气：“好吧。”于是在沙发上坐下。
　　我请他躺下谈，他坚拒。
　　我们的第一次治疗非常别扭且毫无功效，不过看在他漂亮的份上，我还是给他开了数粒安眠药，分量绝不到可以自杀。
　　我问：“你为何而来？”
　　他说不来家里人会担心。后来我才知道，所谓家里人，不过是叶钧和陈叔。
　　我问：“本港那许多心理医生，为什么选我？”
　　他毫不客气地告诉我，因为我年轻，或许比较好说话。
　　我简直大受打击。
　　后来的几次治疗，都是以种种荒谬的谈话告终。
　　他的失眠也并无好转。
　　本着对病人负责的心思，我最终拨通叶钧的电话。那头一个男人温和地说：“穆小姐，叶先生希望同您见面。”
　　我鬼使神差地答应。穿上风衣出门，那位叶钧先生说会来接我。
　　一番客套之后，我问：“您同叶遥先生，是否没有血缘关系。”
　　他一怔，随即给我肯定回答。
　　我并不知这个人是做什么生意的，只是觉得叶家两兄弟形象气质俱佳，没有成为本城红牌王老五，真是奇也怪哉。
　　叶钧慢慢讲给我叶遥的事情，包括他们之间的暧昧关系。他只求我开解叶遥。我才知道那男孩子有自闭症及自杀倾向。看得出他们非常相爱，只是没有人承认。
　　那么悲伤的一个故事，又浪漫又腐败，简直令人心醉。
　　我承认我当时非常没有专业精神。
　　临走，叶钧警告我，不准透露今天的谈话内容，否则后果严重。我才悟出叶家是做什么生意的。因为我父亲也作这一行。
　　我同叶家两兄弟，后来成了不错的朋友。叶遥逐渐信任我，听得进我说话，不过仍旧不可理喻的孤僻。少年时期的创伤还是不那么容易平复的，我警告叶钧，不可使他受刺激，否则后果严重。叶钧连连答应，说起当年他们在伦敦的荒唐事，犹自后怕。
　　叶遥善弹钢琴，他不愿言说的一切情感都可自琴声中表达出来。叶钧说，见到他的时候，他就会弹的。他只说是小时候母亲教给他，却没有再说过别的事情。
　　神通广大如叶钧，也未查出他弟弟生于何处，家中几口。而叶遥，简直讳莫如深。我们便不敢再问。
　　我年岁不小，家里逼迫去相亲，到得饭店，赫然发现对方是叶钧，大大好笑。
　　穆家和叶家联姻，势必带来不少好处。叶钧和我父亲都看好，只是没想到对象会是我。
　　他拉起我回家，去找叶遥。
　　叶遥陷在沙发里说：“惠嘉，来做我大嫂也不错呢。”
　　于是我们三个达成协定，我同叶钧结婚，但他不许干涉我的私生活，同样的，我不理会他跟叶遥的种种。
　　我就成了叶遥的大嫂，且仍旧任他心理医生。
　　叶遥搬出叶家的大宅，不过是因为怕吵。我直到婚后，才知道他是枪械专家，大大诧异。没想到他做这样危险的工作，尤其是对于一个有自杀倾向的人来说。
　　在展平沙之前，他情绪的不正常波动只有一次。那一次他同叶钧在酒店等待买家，不晓得看见了什么，回来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怎样也不出来。叶钧吓得面色青白，不只一片祥和的酒店大堂哪里出了问题。最后我赶到，好说歹说让他开了门，只看见满地空酒瓶。
　　我晓得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好叫叶钧帮他换衣服睡觉。
　　从此叶钧减少一切让他出现在公共场合的机会，阿遥本来就孤僻，此时更乐得清静。我晓得这样如饮鸩止渴，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导叶钧，毕竟他也有苦衷。
　　那以后这些年，我们生活一直平静。我大部分时间旅行在国外，男朋友换了几任，叶钧果真从不过问。只是他身边，一直只有阿遥而已，还真是长情。
　　这一次回来，赫然发现阿遥居然想起来重新装修房子，大大惊叹。除了叶钧，我一向怀疑这世界上有没有能让阿遥感兴趣的东西。原来是为那设计师的缘故。
　　那位展小姐的设计虽有灵性，却也没有多么好，真不知他为什么会感兴趣。我当作玩笑转告叶钧，叫他小心情敌。
　　叶钧竟然当真，派人找来那小女孩子，好一顿威吓。我笑：叶钧叶钧，你已过而立之年，怎么涉及到阿遥，办事就如同幼儿。
　　后来我却后悔，没有一早就伙同叶钧把展平沙赶离香港。
　　那天要去美国开学术会议，阿遥破例同他哥哥一起去机场送我。走到途中，遇见展平沙和她的小男朋友。她蹦蹦跳跳走过来，笑道：“怎么在这里遇见你。”
　　阿遥温和的回答：“来送人。”眼光非常非常柔和：“你呢？”
　　“我来接爸爸妈妈，他们来参加订婚仪式。你看，就在那边。”平沙朝到达出口挥手，我却觉得阿遥有哪里不对。果真，他脸色极其苍白地转向叶钧：“钧哥，我不舒服，先回去，你送惠嘉。”
　　叶钧还没有回答，他便带着陈叔不知道去了哪里。留下我同叶钧，还有展平沙几人面面相觑。我暗暗捏了一把叶钧的手，微笑着对平沙说：“你们先忙，我们回去看看阿遥。”便拉着叶钧出门上车。
　　叶钧问：“你不去开会了？”
　　我叹气：“阿遥有点不对，我不敢冒此风险。”
　　叶钧仰头：“我就知道那个女人会惹出事端来。”
　　我哭笑不得：“你怎么，好像是在吃醋。还是赶紧找到阿遥为好。”
　　我们找到了陈叔，阿遥却没和他在一起。陈叔说，少爷回去家里，说要安静一下，转眼就不见人。
　　我们才意识到出了麻烦。
　　最终在石澳的别墅找到阿遥的时候，他倚在露台的躺椅上，风从白纱帘子吹进来，带来玫瑰香气，以及上好威士忌的气味。他以烈酒配整瓶安眠药自杀，并没留只字片语。
　　叶钧走过去，也不理在场诸人，轻轻吻他额头，说：“是不是这世界仍旧令你继续沉沦。”
　　我左手抓紧右手腕，让声音镇定：“叶钧，我们该送他去医院。”
　　叶钧明白过来，抱起他出门。
　　我倒在那张椅子上，闭起眼睛承认自己的失败。努力了那么多年，还是没能阻止他自杀。或许当年，只是因为叶家老爷子盛情难却，他才不得不略作停留。
　　我揉揉发痛的额角，站起身，决意找出让阿遥不再犹豫的原因。
　　多半，就在展平沙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