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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叶钧 ...

  •   三叶钧
      我怎样也看不出,展平沙有什么特别,家里没有泼天富贵,学业没有特别突出,容貌虽秀丽,也不是倾国绝色,甚至还有一个快要订婚的男朋友。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居然,让阿遥大感兴趣。她是最近几年来,除了我和惠嘉还有陈叔之外,阿遥唯一愿意主动接近的陌生人。他对我说,沙沙像天使,乌黑瞳仁里闪着前所未有的光芒。我恐惧,怕他再被任何事物伤害,即使查不出任何危险,还是做一回坏人,出面让展平沙离去。
      别墅完工,那小女孩子与男友订过婚便可返回加拿大。我的一颗心,就快能够落地。
      阿遥虽然姓叶,叫着我哥哥,可却和我没有半分血缘。
      我第一次见他,才不过十八岁,他还未满十六岁。
      叶家是历史悠久的□□家族,但是人丁并不兴旺。到了我这一辈,堂兄表弟加起来,也不过三个男丁。而且父亲早逝,一直生活在爷爷庇佑下。家里虽不做正经生意,可是豪富多年,子孙都练就精致老练品味,我十八岁走在街上,已经被认作世家子弟,也懂得喝红酒,定制西装,用数套刀叉吃饭,穿大礼服欣赏歌剧。
      可是还有另一套生活,还要练习枪法,同爷爷出去与军火贩子谈判,见识月亮另一面的种种,血腥,争斗,阴谋,和黑暗。
      那时候终于等到成人的生日,可以一步步接手家族生意。有一次,爷爷被本港的另一个家族算计,赔了很大一笔钱,以及声誉。姜桂之性,老而弥辣,老爷子盛怒之下,带着我与陈叔,以及若干手下,直闯到那人家里去,完全忘记品位与修养,如土匪一般拎起长□□枝突然袭击。
      那时候,尚且不流行所谓智能犯罪,一出手,便是枪弹与人命。
      满地弹壳与鲜血,我活了这许多年,才知道原来人间还有这一重真相。毕竟家学渊源,也没有怎样恐惧,便揭过这一章。我们走进一间房子,遇见此次的正主,及其一干狐朋狗友,面色潮红,衣冠不整,满屋子弥漫着情欲的味道。也是威震一方的豪客,就这样狼狈地死在对手枪下,一点尊荣体面也无。
      那群人作鸟兽散,却也倒在我们手下,乱七八糟躺倒满地。我是在枪响之后,才看见阿遥的,那时候他还不叫阿遥。
      爷爷心头怒火得泻,心满意足准备打道回府。方要转身,听见一声枪响。还没有死透的一个人,手里乌黑枪筒还对着我们,头上已经爆开一个血洞,他倒下后,我们看见一个男孩子,不过十几岁年纪,乌黑长发,脸孔出奇地漂亮,大眼睛如迷药令人沉醉,只是眼神空洞。我见他衣衫不整,身上诸多掩饰不住的伤痕,已知道是什么角色。他似乎对我们全无兴趣,抬起头,翘起嘴角,对爷爷笑一下,眼睛弯起来,仍旧空茫。再看见阿遥对我笑,已经是数年以后。
      那时候,他费力地拉好衣衫,撑起身体,在叶家数人的注视下,把冒着烟的枪筒按在眉间,想要扣动扳机。我相信那时他是真正绝望,否则不会选择这样决绝的姿势。哪有人会欣喜弟面对死亡?
      爷爷扔过去一支枪,枪托砸中他手腕,整个人却似布偶般倒下去,手上仍攥着那支枪不放。
      许多年未发过慈悲心肠的爷爷居然叫人把他送去医院。陈医生与我们相熟,诊治过后满脸不豫,就差冲我们大吼。我连忙解释,那些伤痕不是我们所为,方才消去老先生怒火。
      那男孩子醒来,却一句话也不说。医生护士问他什么,都毫无反应,只望着雪白天花板及各色理疗器械,任由钢铁撕扯他的皮肉。陈医生无奈,打电话来家里。爷爷说,阿钧,随我去看看罢。他看见我同爷爷,表情略为震动,从膝盖里抬起头,看住爷爷,说:“你何必多管闲事。”
      叶家家长已经几十年不曾被人这样不客气地对待,不怒反笑:“怎样都是一条人命,况且你也算救我一命。”待他似对大人。
      “我并不觉得人间比地狱美好,不如趁早解脱。”
      “那你应该换个方式生活。”
      “改贩售□□为贩售毒品?”
      “不,家里人无趣,留下来陪我老头子如何?算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还不是一样的交易,我宁可去见那三个头的看门狗”
      “非也,留下来做我的孙子,阿钧的弟弟怎样?叶家人丁一向单薄。”
      我看向爷爷,大大诧异,他为何突然想要收留这男孩子,总不致是由于他漂亮?那男孩子睁大眼睛,直望进人心里,却没有回答。
      老爷子发挥霸主气势,道:“也不容你不答应,事情便这样决定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只是摇头。
      “罢罢,从今天起,你就是叶遥好了。阿钧,过来见过你弟弟。”
      我得令,如在梦中一般走过去,打个招呼,同爷爷出门。阿遥一直坐在床上,我们关门的时候,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至于阿遥真正的名字,虽然曾经多方追查,仍旧不得而知。他只说被拐卖离家的时候太小,已经忘记。爷爷居然也没有追究。
      我也问过爷爷,为什么突发奇想要收留他,爷爷说,谁知道,有缘罢。他做了一辈子不法生意,难道也相信要积德行善?
      阿遥伤愈出院,仍旧不喜见人。爷爷竟迁就他,不许旁人去扰他。叶家上下,都知道有这样一位少爷,但除却我与陈叔,几乎没人与他说过三句以上。
      他虽然孤僻,却聪明,于枪支制造业颇有天赋。两年后,爷爷迫我带他出国留学,修一个经济学位,回来打理家族生意。阿遥长大许多,成绩全优,却全然拒绝和人交流。我们在伦敦住在叶家的房产里,出门有汽车接送,他仍旧可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永远只穿黑白两色,没有饰品,头发长不过眼眉,好似从古典小说里走出来的幽魂。不过我们倒是亲厚,也许是自小没有兄弟,突然冒这一个出来,免不了心生怜惜。阿遥有话,也只同我跟陈叔说。
      英国人许是世界上最闷骚的民族。我在伦敦不仅学会世界经济,还学会同各种姑娘调情,泡夜店,以及吸食软性毒品。叶家家规森严,我自小在压迫下长大,骤然脱出牢笼,便把持不住。那时整日开一辆莲花跑车,同各种肤色的女孩子鬼混,被阿遥讥笑为八国联军。那一天我生日,照例召开盛大PARTY,阿遥不喜欢热闹,早早送我一支表作礼物,躲出去清静。我同朋友闹翻了天,不知道吧什么东西吸入鼻子,看东西直如水晶般扭曲。
      阿遥回来的时候,已经人走茶凉,只剩下我躺在沙发上梦游太虚。他叫我,我睁眼,看见一双乌黑眸子,里面荡漾着水波,如迷药一般引人入胜。那时我不过二十二岁,神经又被化学药物控制,不由自主地,想要得到他。
      第二天早上醒来,后悔得手脚冰凉。不顾形象扑到窗边把阿遥拖回来,生怕他一翻身跳下去。全然忘记窗子外安着铁栏杆。阿遥回头,说:穿好衣服,小心着凉。
      我裹着被单,仍旧抱住他不敢放手,一迭声道歉。
      完全无关爱情,是真的害怕他干出什么过激举动。
      情景完全反转,这一回,是半裸的我和衣衫整齐的阿遥。
      他说:钧哥,你放开我,我不会做什么的。
      我将信将疑:“是我的错,阿遥,你保证不要干傻事。”
      “好。”
      我放开他,瘫软到床上:“阿遥.....”
      他把美丽面孔凑到我眼前,摇头:“你无需再解释或道歉,我并没有怪你。这种事情,我早就习惯。”
      我惊起:“不不,阿遥,不要再想起那些事情。”
      “我所阐述的,不过是事实。”
      “阿遥阿遥,我发誓不会再让你踏入过去的漩涡。”
      他突然笑起来“钧哥,你该去修读莎士比亚。”
      我松口气,一场暴风雨终于避过。
      那以后,我再不敢出去胡作非为,关在家里发奋图强,早早结束学业,仓皇逃回香港。面对阿遥,我生怕不知何时又惹出祸端。
      再见到他,是三年以后,爷爷病重,召在英国念硕士的他回来。
      那一年我已经二十七岁,仍然心有余悸。站在机场大厅里,看见陈叔和阿遥,突然一切安定下来。我走过去,拥抱他,叫车子载我们到医院。一路问这几年过得好不好,他仍然话少,不过眼神没那样空洞。
      爷爷身上插满各式塑胶管,神志老早不太清醒,听见阿遥进来,竟然睁开眼睛。
      他说:“爷爷,我回来了。”
      爷爷拉住他的手,说:“阿遥,你可知我为什么留下你?第一眼见你,你有最绝望最悲哀的眼睛,一下子感动我。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罢。”
      我们都感动。
      阿遥说:“好的,爷爷。”声音非常非常温柔。
      爷爷去世,我顺利成章地接手家族生意。阿遥结束学业,拿了机械工程的学位返港,作叶家的军火专家。对家族生意却全无兴致,只因为这项工作无需和人打交道,只需对着弹药及钢铁。
      然后,在某一天晚上,我们两个都清醒,他突然走过来,抱住我。我说:“阿遥,你这样做,至为不道德。”
      于是事情就那样发生了,我们,都没有多做什么解释。
      此后的一年,我过得满足且快乐。直到我和惠嘉订婚,阿遥才搬出我们的祖宅。
      我一直想问他,我在他生命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
      没有血缘的哥哥,还是没有感情的情人。
      可是我终究只能在远处观望,保护他不受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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