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救命！》一盆儿盆栽

6、坟地探幽

　　时值入夜，柳小道长坐在书案前，反思今日格外暴躁的生活，池塘里师父最爱的锦鲤，被吃了；客室里长春真人的画像，被云空胡涂乱改，变成了朱重八的爹；三清殿本是个安静庄严的地方，殿前的天井里，却多了笑声，叫声，嬉笑怒骂声，仿佛云空一人便是个热闹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就这样横冲直撞的，撞进了柳鹤真本来冷肃清净的世界里。

　　柳小道长不知这样是好是坏，他常年在升平观，闭门不出，不闻窗外事，时而练功修行，冷冷清清一日，也是无人敢来相扰。

　　窗外明月,今日显得格外洗净，云淡风轻，柳鹤真起身走到庭院中，隔窗看客室里，洗漱干净，正准备就寝的二人。

　　云空今日也是疲累，一大早夺命奔逃，又是打扫道观，又是收敛尸体，最后还要照管三人的五脏庙。朱重八流浪多时，今日一盆洗澡水罩头，黑的云空啧啧称奇，简直刷出一盆好墨汁，就是味道惨点儿。

　　夜色渐浓，一灯如豆昏黄，朱重八滚进被子里，看云空一个翻身跃上横梁，手里拿个木楔子，单手一把拍进了墙里，两腿夹着梁柱，如同一条滑溜的蛇，将那被涂的乱七八糟的画像，挂在了床前。

　　朱重八看着翻白眼儿的丘处机，越看越有他爹当年的风采，嘟囔道，

　　“大哥，谢谢你，我好开心。”

　　“你开心了，害老子被道长揍。”

　　云空翻身在半空中打个跟斗，跳了下来，盘腿坐在床边，抚摸着头上被道长揍出的大包，嘟个嘴，跟墙上的丘处机一块儿翻白眼。

　　“柳道长是好人，他嫌大哥淘气，才揍你。”

　　朱重八虽然只有十三岁，却也少年老成，他瞧着云空洗刷干净，略带铜色，十分阳刚英气的脸庞，有些羡慕，不知自己何时才能长成如他一般的男子汉，便是不能如云空这般英俊，长个高个子也是好的。男子汉还是粗糙些好，像柳道长那么精致漂亮，神仙样儿的人，朱重八摸摸自己的小马脸，觉得自己要变成那样，着实困难。

　　“嘿嘿，那你说，道长能看上大哥不？”

　　云空一听朱重八提柳鹤真，顿时来了劲儿，一路傻笑着羞涩道。

　　朱重八抬眼瞥他，此时云空脱了外衣，身上仅有一条破裤衩，蹲在床边，掏完耳朵，挠背，挠完背，又去抠脚，真是一派熊样。

　　朱重八深觉无言以对，云空看朱重八不说话，只是拿眼瞥自己，啪啪拍着胸脯，嘚瑟地傻笑道，

　　“道长应该喜欢我这样儿的，你也这么想吧。”

　　朱重八默默地捂上了被子，你啥熊样，自己不知道，简直太没脸没皮了！

　　柳鹤真在窗外听的清楚，心中骂道，死和尚，又拿小孩儿开涮。有道是学好三年，学坏三天，朱小子憨实有趣，要不自己收个徒弟？

　　柳小道长嘴角微微翘着，恐怕连自己也不知道，每日重复行走的路，为何今日步履如此轻快。

　　但他明白，即便是听了云空胡言乱语，他也并不真的生气，反而有些轻微的雀跃欢快在心里流淌，而他一向是个从心的人，就像小道士的死，他难过，却不悲伤，他知道自己有责任去查明真相。

　　他对朱重八说不必伤心，并非他看的开，而是他心中的责任，无需满天叫喊，人人知晓，只需铭记于心，告慰亡者，如此就好。

　　屋内烛火熄灭，云空与朱重八终于睡下，柳鹤真抬手咬破手指，在写好的朱砂镇邪符箓上，点上一指血印，将其拍在了客室的门上。

　　继而，大步走出了升平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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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炉山半山腰上有个常家村，村落不大，二三十户人家，既叫常家村，那便是村中之人多为同姓，拥有同一座祖坟。而这座祖坟，就是村后荒坡上的常家坟。

　　初夏夜，月光本来明亮如洗，但走到半山腰这块坟地里，便再也不见了一点亮光，一派昏昏惨惨，冥冥灭灭。

　　新坟头上，偶有莹蓝色的鬼火飘忽，愁云惨淡鬼夜哭，白雾朦胧魂无路，加上坟头衰草，坡边杨槐，徒生蔓长，如同恶鬼伸开了尖利的爪牙，因风而起，似乎随时伺机而动，开肠破肚，吸骨食髓，夺人性命。

　　若说，平日里这常家坟，有八分鬼气，今夜却又多了二分。

　　昏黑夜色里，地边高大的杨树上，倒挂着一个人，脑袋光光，单衣薄裤，两腿拧着吊在杨树最高的树叉上，一摇一晃的打着悠悠，眼睛盯着上山的路，嘴里尚在念念叨叨，道长咋还没来呢。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折腾了一日，愈发精神抖擞的云空。此时的云空与白日没甚区别，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赖皮样。但眸子里的光却异常明亮，一只深邃黝黑，如同深渊，另一只却好似没有了眼珠儿，只仔细瞧，才看出，原来眼珠亦变成了白色，只有一条细细的银灰色的线，分开了眼珠与眼白的界限。

　　坟地里一阵沙沙声传来，一座刚埋不久的新坟包上，突然下陷出个深坑，坑里爬出个腰身伛偻的老妇人，刺啦刺啦地从坟包里拖了具新埋不久的尸体出来，仿若等不及开餐一般，当即坐在坟包边上，亮出长爪，开膛破肚，掏出尸身里腐烂流脓的器官，大吃大嚼起来。

　　“哟，老太婆，吃晚饭呐。”

　　云空在树梢间，撒开双腿，身体凭空斗转，如燕轻灵，依旧倒吊着，荡到了另一根树枝上，晃悠悠，眯着一黑一白的双眼，看着树下对着尸体大嚼大啖的老太婆。

　　树下那老太婆正吃的开心，却不意头顶上竟有人冲自己招呼，话语脱口，一阵纯阳之气，如同美味珍馐一般袭上鼻尖，老太婆呵呵呵地阴笑道，

　　“小哥好眼力，竟能看见老身，是来给老身加餐的么，这纯阳童子的味道真不错啊。”

　　“啧啧啧，你说啥？”云空掏掏耳朵，笑眯眯地问道。

　　“乖乖，下来，咱们亲近亲近。”老太婆抬起满是皱纹的脸，贪婪的盯着云空看，一排黑齿裸露在外，仿佛云空已经成了她的盘中餐。

　　“乖乖，上来，大爷立刻让你清静清静。”云空眯了眯一双阴阳眼，看着树下狞笑的老太婆，勾勾手指，戏谑道。

　　“哪儿来的狂妄小子，不知老身是何人么，倒是白长了对阴阳眼！”

　　树下老太婆牙齿咬的嘎嘣响，伸出两只枯瘦的长爪，咔嚓掰断了手中的一条大腿骨。

　　“天高地厚不知道，倒是知道老耗子不会爬树。”

　　“臭小子，自以为是，老身在这山中也轻易惹不得的，好大胆，看来今个老身能开个活荤了。”

　　那老太婆说着亮出一对钢爪，刷刷刷地在云空倒吊的树下挖起土来，边挖边尖叫道，

　　“老耗子不会爬树，但打洞的本事还是有的！”

　　云空看那老太婆企图挖断树根，让自己掉下树来，便吊在树上叫道，

　　“哎哎哎，你你你，非礼啊，我我我，我有心上人哒，我非他不娶，你挖树我也不爱你！”

　　树下老太婆挖的更起劲儿了，得意道，

　　“哪家的小姑娘，没关系，等你死了，我去吃了她，给你俩配个鬼亲！”

　　“他就在你后边呐。”云空看着越走越近的白色身影，轻笑道。

　　“黑冢鬼婆，你要吃谁？”

　　老太婆正挖地挖的欢实，却不意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杀鬼诛邪的剑锋已然顶到了脖颈上。

　　“哟，道长，早！”云空跳下树来，冲剑指黑冢鬼婆的柳小道长打招呼。

　　“你以为你胡说八道的话，我没听见么。”柳鹤真看也不看嬉皮笑脸的云空，漠然道。

　　那黑冢鬼婆倒是被柳鹤真的声音吓了一跳，一哆嗦，瘫在了地上，颤声道，

　　“原来是柳小道尊驾到，老身只因前些日子，丢了件法宝，只好在这坟地吃死尸充饥，无意冒犯。小道尊慈悲，放过老身吧，老身实在不知，这位小哥是小道尊的相好！”

　　柳鹤真深深觉得，自己真不该招惹这没脸没皮的臭和尚，太讨厌了！

　　云空见柳鹤真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知他心地实诚可爱，禁不得拿话撩拨，但越是这样，又越是想撩拨他，看他不再冷冰冰不似活人，而是活生生的面红脖子粗，跟自己大闹才好。

　　当下，看着似在运气的柳小道长，涎皮涎脸道，

　　“美人儿，来，大爷给你朵花儿戴。”

　　说着，云空右手一翻，骈出二指，如罗汉拈花之状，手中竟捏着朵女子常常佩戴的珠花，只是那花型却又不似平常，却是一朵尸香花。

　　摊在地上的黑冢鬼婆，看见云空手中的珠花，大叫道，

　　“老身的冥香驭尸花簪，怎么在你手上？”

　　柳小道长看着云空手中的花，突然又不生气了，嘴角竟然露出一丝轻笑，他这一笑，竟能让这鬼气弥漫的坟地里也生出几丝温暖的光辉来，如玉生烟，如花初绽，看得云空呆呆的，忘了今夕何夕。

　　“别的事不急，大师，难道不该解释解释，你今日刚逃得性命，怎么半夜又往这坟地里跑，寻常人看不见的黑冢鬼婆，也能叫大师逮个正着，好一对阴阳眼，倒都不如云大师你糊弄人的本事厉害！”

　　说罢，柳小道长朝云大师狠狠地瞪了一眼，提剑冷冷对那鬼婆说道，

　　“山中鬼事，本道原不想多管，冤孽纠缠，自有根由，可今日，我观中人亦遭侵害。跟我走，说得清楚，本道自然不会拿你怎样，说不清楚，别怪本道不讲情面，掀了你们的老巢！”

　　说罢，看也不看呆站一边的云空，径自拿剑抵着那黑冢鬼婆，朝坟圈深处走了开去。

　　云大师看着柳小道长俊逸凛然的背影，突然发现，自己居然也有被挖坑儿的一天。

　　柳小道长，人虽实诚，但也聪明绝顶，绝不会被一两句浑话，弄迷了方向，原来亦是个白面皮包子，黑肚肠。

　　云空摇头失笑，深觉甘拜下风，溜溜达达的跟上柳鹤真的脚步，往坟地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