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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猪飞狗跳 ...

  •   三清大殿中,此时正躺着升平观平日做洒扫粗活的小道士的尸体,全身蜷缩着,皮肤蜡黄,犹如被放在炉膛里烤干的鸡,一副惊恐万状的表情,口唇撕裂,双目似要脱框而出一般瞪着。

      柳鹤真掩住口鼻,用剑拨开小道士蜷缩的尸体,绵软犹如一滩烂泥,本该是肚子的地方,开出了一个大洞,整个肚囊子,被掏的一干二净。

      小叫花终于知道,那些满堂散落,如腐烂的梨子一般流着黄水的东西,居然是小道士被掏空的内脏。

      没有一丝血迹,仿佛这小道士并非新死,而是一具从坟里刚扒出来,新鲜的腐尸。

      “啧啧,阳气被掏干,血也被吸光,真是穷凶极恶啊。”云空看着眼前一幕,啧啧有声的感叹。

      柳鹤真眉头紧皱,冷笑道,“那女煞是想警告本道,她已然吸够了七七四十九个男子的元阳,很快就能修炼出驾驭人身的本事,到时即可随意附身,无所顾忌,即便连天罡正气也奈何不得。”

      “那道长准备如何应对?”小叫花听得心惊胆战,浑身寒气直冒,小声问道。

      “不应对。”柳鹤真冷声答道,随即皱皱眉,很是嫌弃大殿中被腐尸和呕吐酝酿出的那不可名状的味道。

      柳鹤真扫视云空和小叫花,问道,

      “你们想待在这儿?”

      云空听了柳鹤真对即将成为大患的女煞不以为然的回

      答,并不觉得惊奇,反而笑眯眯的看着柳鹤真,点点头,答道,

      “劳烦道长收留则个。”

      “那便把正殿打扫干净。”

      “我……我们打扫?”小叫花闻听此话,顿时惊慌。

      “不然呢?”柳小道长“刷”的一声,拔出宝剑。

      云空和小叫花怂了,坑蒙拐骗偷,他俩第一,但跟柳小道长比武,显而易见,只有挨打的份儿。

      柳鹤真转身,走了开去,显然不想再跟眼前这两个不着调的人浪费口舌,在回廊里三转两转,不见了踪影。

      小叫花含着两泡泪,抓住云空衣袖,哼唧道,

      “大哥,我想回家……”

      “小崽子,你还有家么?”

      “怎么没有,我叫朱重八,我爹叫朱五四,我家兄弟姐妹八个,我从小给蒙古贵人放牛。后来,村里闹灾荒,我爹,我哥,我妹,他们全是这样,浑身蜡黄,慢慢的就死了……哇,哇哇哇,爹呀,我要回家!”

      朱重八眼泪绝了堤,没完没了,云大师同情心发作,揽了这委屈的小崽子,也不管正殿里还躺着死相惨烈的尸体,席地坐在天井里,又是感叹,又是安慰。

      朱重八自死了全家之后,从没被人如此安慰过,当下似要把几年流浪的辛酸,一下都掏个干净,一味的大放悲声,嚎啕不止,只闹的云大师满眼金星,两耳嗡鸣,头大如斗。

      大师心中不禁感叹,小猪崽子,这么能嚎,知道你哭爹呢,不知道还以为你跟小道士是两口子,死了老婆了呢。如此一想,又歪了套路,要不收个徒弟,下次揽个替人哭丧的活,只要一提“爹”字,就小猪崽子这调调,保证宾至如归,童叟无欺。

      云大师的思维正在天地人神鬼五界游走,却没看见身后回廊里,因听见哭声,转了回来的柳小道长。

      柳鹤真望着二人的背影,似乎也在思索什么,庭前一棵老梨树,尚有残花寥落。天地不仁,万物刍狗,而天地又大仁,资养万物,并让命运安排了一场又一场相识。绝境中,萤火虽微,却足够温暖。

      云空摸摸朱重八油哄哄的毛脑袋,又拍拍肩膀,温声道,“小猪崽子乖,以后师父罩你。”

      朱重八:“哇哇哇哇。”

      “别哭了啊,呐,师父本领可大了,你看,今天把鬼都压死了,以后肯定让你吃香喝辣。”

      朱重八继续:“嘤嘤嘤嘤。”

      边嘤嘤,边把那能看好几年的小马脸,蹭在云空的破僧袍上摒鼻涕。

      大师终于忍无可忍,暴跳起来,一巴掌照头扇去,大骂,

      “妈了个巴子的,小娘们样儿,唧唧没完了,给老子起来干活,再不收拾,屋里的祖宗臭大街了!”

      柳小道长听得一阵嘴角抽搐,心下大叹,老天爷从哪孕育了这么个玩意儿啊。

      顿时,庭前落花也没了半点诗意,倒是枝头上有几个早结出来的酸梨子,看着真是碍眼,一个个,花花点点的,甚像云空头上的戒疤。

      云空为了安抚朱重八,软硬兼施,甚至连打带削,终于让小猪崽子抹着眼泪,消停了。

      日头高照,看着一地狼藉,苍蝇大军早已群集,虎视眈眈,云空仿佛已经预见到蛆虫满地,道观变茅厕,飘香十里的残酷现实。

      遂叫朱重八从供桌上,抱下三个大香炉,放在殿前,找出三清上供专用的无为香,也不管平日上香三炷的规矩,掏出一把统统竖了进去,直弄得群香林立,点起火来,云朱二人立时腾云驾雾,飞升成仙。

      云空找了块破抹布,沾湿了,叫朱重八掩住口鼻,站在殿前看着香火熏苍蝇。

      遂径自跑到厨房,东翻西找,终于找到了平日里通炉膛用的火钳子,又找出个盛米的坛子。

      抱着坛子回转身来,见朱重八还蹲在殿门口看苍蝇,问道,“怎样,跑光了么?”

      朱重八回身点点头,云空亦拿出布巾掩住口鼻,拿了火钳子,叫朱重八抱了坛子,开始捡拾小道士散落一地的心肝肺胃肠。

      捡着捡着,云空突然举起个不明物体,冲朱重八笑道,“看,这是啥?”

      朱重八:“???”

      云空神神叨叨地思索半日,左看右看,点点头,蓦然道,

      “哦,是个膀胱。”

      朱重八:“……”

      遂用火钳一夹一挤,又说道,“咦,死前没上茅厕,还有水呢。”

      朱重八:“呕……”,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二人收拾了小道士的内脏,又用破席卷了尸身,便见柳鹤真从后堂出来,说道,

      “跟我来。”

      朱云二人遂抬了尸体,同柳鹤真一起走到半山一片荒地里。柳鹤真吩咐二人就近捡拾柴火,架起火堆,将小道士的尸身放下,一把火,燃了。

      熊熊火光亮起,云空淡然,柳鹤真冷漠,朱重八却迷迷糊糊,傻兮兮悄声问云空,

      “道长怎么不伤心呢?”

      云空抬眼看着柳鹤真冷静而绷紧的面容,漠然道,

      “你怎知他不伤心?”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尘。天地一逆旅,同归万古尘。是人皆要死,为何伤心?”

      柳鹤真声音清冷,听不出一丝温度和起伏,见柴火还要再烧一会儿,便吩咐道,

      “过会儿,柴火熄了,收拾骨灰,就地葬了吧。”

      言罢,径自下山去了。

      云大师在后边,看着柳道长的背影犯花痴,念诗念的真帅啊,都赶上那谁谁谁,那个谪仙,李什么白的了。

      朱重八凑过来,问道,

      “道长啥意思?”

      大师突然装深沉道,“道长就是告诉你,活着就是住店,死了你就回家了。”

      朱重八还是不懂,“那咋一样,我想回家,但我又不能去死。”

      大师戏瘾来了,微敛双目,嘟嘟囔囔,

      “啧啧,凡夫俗子,怎能参透生死大事,多说无益,由尔等自行领会去吧,阿弥陀佛。”

      朱重八还是没懂,歪着小脑袋瞎想,云空却是装不下去了,看看火苗将要熄灭,大声吩咐道,

      “一会别忘了替小道长找个回家的好坑儿啊,乖徒弟。”

      说罢,四爪着地,摇着尾巴,汪汪汪地下山找道长去了。

      三人葬了小道士,日子还要照过,云空和朱重八自然知道寄人篱下,就要任劳任怨的道理。

      为了不被扫地出门,二人勤勤恳恳,将诺大个道观,能住的房子,皆收拾洒扫的干干净净,就连太上老君和原始天尊的脸都擦的油光发亮,白了好几层。

      柳鹤真看着甚是满意,心想,这两个家伙虽然不着调,倒也并非一无是处,起码活干的漂亮,相比起来,这些活计道长自己可是一样都不会。

      朱重八干了半日的活,腹中早已饥饿,看云空在灶台上架了大锅煮饭烧菜,十分溜手,不一会一阵菜香就飘了出来。

      朱重八肚子咕咕叫,吸着口水,围在云空身后溜溜转,眼冒绿光的盯着锅里咕嘟嘟冒着白泡的鱼汤,馋道,

      “大哥,你真的能吃肉?”

      “啧,这咋还分真的假的呢?”

      云空很是不满小猪崽子的迂腐呆气,啧啧有声地责问。

      柳鹤真似乎也被厨房里的香气勾住了馋虫,悄悄地走到门口打探情况,下意识的接口道,

      “你不是和尚么?”

      云空看着靠在门框上的柳小道长,点点头,笑道,

      “是,我是和尚。”

      “正经和尚有吃肉的么?”

      柳小道长也不知自己何时起了戏谑的心思,一句呆话没过脑子,便直接冲出了口。

      云大师瞪大他那两颗颇有些深邃意味的眼珠子,理直气壮的看向锅里的鱼,说道,

      “我是和尚,但我不正经。”

      柳小道长:“……”

      柳小道长深深的感觉到自己就不该和这个不着调多说一句话,半句也不行,这人挖坑的本事简直天造地设,而且没皮没脸,百毒不侵。

      云空翻锅弄勺,切菜造饭,十分熟练的弄好了午膳,请来了柳鹤真,三人围坐膳房,举筷吃饭。

      朱重八稀里呼噜,饿死鬼投胎一般,埋头苦吃,看得云空只想兜头一掌,打死个没出息的小猪崽子。

      又见柳鹤真吃的斯文,怕他一口饭没嚼完,菜盆已空,便夹了一块鱼肉,又怕他嫌弃,停在半空,收也不是,落也不是。

      柳鹤真抬眼看看云空停在半空的筷子,却以为他在揶揄自己,和尚不可食荤,道士就可以么。

      柳小道长咬着筷子,别别扭扭绷着脸孔,自顾自的解释道,

      “我虽清修,却并未真正入道,师父圆寂时,我尚年幼,亦未加冠,不必持戒。所以,我是可以食荤的。”

      云空一时觉得低头嘟嘟囔囔的柳小道长,实在是别扭可爱极了,你即便说你这么多年,没吃过油水,少年人馋嘴又如何,偏是这一本正经的样子,惹人怜。

      云大师双眼放光的看着柳小道长带着浩然巾,梳的整整齐齐的黑发,甚想像揉搓朱重八的一头乱毛一般,尽情抚摸一番。

      但他绝对有贼心,没有贼胆,他如果真的那么做了,柳小道长估计会用宝剑把他戳成马蜂窝。

      云空看着二人吃饭,突然想起一事,戳戳沾的满脸饭粘子的朱重八,说道,

      “来,师父送你件礼物。”

      朱重八吃的风卷残云,一发不可收拾,听见云空与他说话,捧着碗,嘴里仿佛含着一条没吃完的瀑布,呆看云空。

      “唔咕咕,什么礼物?”

      “看,你爹的画像,下次想他老人家了,可以拿出来看看。”

      朱重八抬眼一看,突然红了眼眶。云空画的倒真有几分朱五四当年闹灾荒时,一手拐杖,一手讨饭缸,边走边被饿的翻白眼儿的神韵。

      柳鹤真越看越觉得不对,怎么这么像客室挂的长春真人丘处机的画像呢。

      云大师见朱重八感动眼眶都红了,瞬间嘚瑟道,

      “怎样,我就觉得这老头和你爹长的有点像,像吧,像吧?”

      朱重八火上浇油,含着满嘴菜,嘤嘤道,

      “恩恩,谢谢大……大哥。”

      柳鹤真越想越不对劲儿,但除了这被涂成了一张马脸的丘处机,似乎还有件事没着没落的。下意识的夹了盆中的鱼肉放在嘴里,突然心里咯噔一下,冷声问道,

      “这鱼,哪来的?”

      “后院池塘,好多肥肥的大红鱼。”朱重八傻乎乎的答道。

      云空顿觉得桌子对面冒起一股杀气,冷飕飕直逼过来,嗖的站了起来,夺路而逃。

      柳小道长怒气冲冲提剑追赶,边追边大声喝道,

      “我打死你们这两个不着调!”

      “嗷嗷嗷,道长息怒!”

      大师和小猪崽子,夹着尾巴,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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