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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黄雀在后 ...

  •   刘玉莲和常遇春儿时曾是一对令人羡慕的青梅竹马,二人同住在香炉山半山腰上,分属两个不同的小村,常家是土生土长的本地土著,刘家则是当年为了逃租逃税而躲进山里的外来户。

      山中生活虽然闭塞清苦,却也平静安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阡陌相连,鸡犬互闻,常家村和刘玉莲所住的陈家村,自来常陈两姓互通婚姻,已成习俗。

      常遇春曾一度认为,自己对未来的最大想象,不过是努力开垦种田,小有积累,盖两间新房,然后娶自己心仪的刘玉莲为妻,老婆操持家务,孩子满院疯跑,自己下田劳作,如此朝迎晨辉,闲看日落,便是美满的一生了。

      而如今,刘玉莲依旧如儿时玩娶媳妇那般,趴在他背上,他们近在咫尺之间,却早已阴阳相隔,一为生人,一为厉鬼。常遇春突然觉得从一年前,他娶亲路上开始的劫数,像个越滚越大雪球,命运的错乱,无常的玩弄,从未停止。

      刘玉莲趴在常遇春背上,她一身红色的嫁衣,鲜妍绚丽,一如出嫁那日。但此时的她,却没有了对未来的任何憧憬和期待,只因她早已不是活人。

      生命耗尽,却变成人人喊打的红煞厉鬼,不该流连人世,却心中有恨,不甘亦不愿。

      所以,当她被蹂躏致死,却在魂魄飘荡中醒来,更无有想象中的鬼差前来索拿时,她终于获得了另一种力量。

      怨憎仇恨激发的力量,既可以将一个活人害死,更可以使一个横死的人,以另一种方式复生,并游走在阴阳之间,那便是成煞。

      可如今,她那复仇的心思,却不那么坚决了,她知道,也许从头到尾,常遇春是唯一真心对她的人。而现在,这个人,亦和自己一样变成被村民喊打的过街老鼠,并为了保护早已失去生命的她,或许即将付出自己的生命。

      她想哭,但是她再也没有眼泪可流,身魂早已分离日久。虽然她吞噬了满营帐的怯薛官军,灭了陈家村全村,夺了黑川厉鬼和长舌厉鬼炼就的尸花簪,更在柳雁回的指使下,吃了那逃亡路上曾谋害自己的小道士。

      她几乎成了可以称霸山中,屹立百年而无人敢惹的大煞,而命运并没有就此放过对她的纠缠,就在她即将抛弃尸身,再不需其做依凭的时候,那善使兵斩之术的高壮道士,却用尽最后力气,将一张能使她四分五裂,再无生机的玄天奔雷符一下按上了她的眉心,将她彻底禁锢在了这本已无用的尸身里。

      若是那柳松彦道长当时希求自保,不是铁了心要镇住自己,也许便不会被那柳雁回偷袭成功,也不会就此轻易死去。

      可是天下事,从无如果,只有一条奔腾向前的河流,而且从不倒流,就像她和常遇春,谁又能想到,今日的匪夷所思与惨痛无常。

      刘玉莲见常遇春为了逃避村民的追赶,不敢走上山的大道,只能穿林涉水,甚至走些本无路可行的陡峭之地,心下终是不忍,便说道,

      “你放下我吧,这道符厉害,我不日必遭雷霆,我已经死了,不足怜惜,可你还活着,要好好活下去。”

      “我要活着,也要救你,我常遇春与你曾有婚姻之约,当年却为了全村人的性命,任由他们将你抛弃。如今,心中日日被愧疚悔恨折磨,你为人也好,为鬼也罢。你放心,那人必能救你,即便你投胎转世,我们还有来生!”

      刘玉莲听常遇春话语坚定,心中更加悲伤,她是厉鬼,哪有来生。

      常遇春一路背着红煞走上山来,停在了一座废弃的寺庙门前,突听墙头上传来一阵琴声,抬头望去,却见一个红衣短发的少年,手中抱着一柄月琴,正用修长白净的手指,拨弄琴弦,而他弹奏的音律,既不欢快,也不优美,却寒浸浸,阴气四溢,恰是阎王三更响。

      那少年一双桃花美目,顾盼间,神采风流,脸庞艳丽如好女,一身红衣,若非不束发,那端的是雌雄莫辩,闭月羞花。

      他斜瞥见常遇春背了那红煞女尸,跑至庙前,却依旧悠然自如地弹奏着诡异的琴曲,嘴角一丝媚笑横溢,说道,

      “你们还是来了。”

      “小公子,常遇春此来,只求你能救救阿莲!”

      说罢,将背上的女尸,平放在地,双膝跪下,朝墙上那红衣少年磕起头来。

      那红衣少年看着不停磕头的常遇春,始终轻笑着,抱在手中的月琴,刹那似星光消散,他从墙上轻盈跃下,笑道,

      “我要的东西呢?”

      “黑冢和毛伥那两根尸花簪,分别经了柳小道尊和小和尚的手,我不敢抢夺。”

      刘玉莲躺在地上,望着眼前的红衣少年,当年自己已成游魂,便是此人教自己用尸花簪控尸吸阳,回来报仇。

      “红煞,你当年是怎么答应本公子的,你仇恨滔天,要本公子帮你成煞,你便心甘情愿替本公子当这寻找尸花簪的恶犬。如今,你却不中用,又有何脸面,要本公子救你。况且这玄天奔雷符是兵斩术之巅峰,你应该感谢镇压之人,尚有偏差,还能与你几日活路,若是十足法力,你必早已雷霆加身,灰飞烟灭,我若施法替你揭去此符,只会被你连累,亦遭雷霆。”

      那红衣少年悠然漫步至常遇春身边,红色衣带,风中飞扬,煞是夺目,竟让那鬼新娘的大红嫁衣,亦逊色了十分,他看着常遇春,眼珠转了转,又说道,

      “不过,我倒有个法子,呐,就是他。”

      红衣少年抬起纤纤玉指,在虚空中,点了点常遇春的眉心,接着说道,

      “红煞,你既有些修为,应该亦能看见常遇春那眉心和双肩的三庭火,他这三庭不是寻常,却是一副上好的千军破阵庭,若是我设法将他如今尚属暗淡的庭火,提前催亮,替你除了那玄天奔雷的灾祸,如何?”

      常遇春一听那红衣少年想出能救刘玉莲的法子,当即挺直背脊,坚决道,

      “小公子,直说如何做便是,我常遇春无不从命。”

      红煞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目光中却泛起一片焦急,忙说道,

      “不可,提前催亮庭火,岂不是要破他命数。”

      那少年叹了口气,俯身看躺在地上的红煞,摇摇头,无奈道,

      “当年我与你定约,若是你帮我找齐了尸花簪,说不定还有法子。如今,这符箓厉害的紧,谁敢轻易去揭,那虽能救了被镇之鬼,却将本应加诸其身之雷霆,引向己身,试问世间哪有如此傻子呢。”

      那常遇春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听闻如此便能救下刘玉莲,也顾不得多做解释,抬手就要去揭那道符。

      “常遇春,揭不得,这符会废了你的手!”

      刘玉莲喊出此话,却是为时已晚,那道符已然落在了常遇春手中。

      红衣少年见此情景,竟哈哈大笑了起来,摇头无奈道,“痴子,痴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却不意揭去符咒的刹那,一阵狂风卷过,而常遇春的手臂竟安然无恙。红衣少年一瞬诧异,却很快了然于胸,自语道,

      “哦,原来是这道符的主人醒了,你们快下山,求他那师弟想个法子避过雷劫去吧。”

      少年说罢,抽抽小巧的鼻尖,在风中嗅了嗅,嫣然一笑,自语道,

      “那柳雁回怕是要吃云小怪物的派头,他如此奇蠢无比,给小勋哥闹闹也好。”

      不一会儿,本来光亮的日头竟被天边滚来的大片浓郁乌云遮的一丝不剩,天色开始昏黄,狂风骤起,天边已隐隐有闷雷之声传来。

      红衣少年抬头望望天际,心中默念,小勋哥,但愿你能躲过这天地雷霆之怒,花波儿四处寻你多年,就当是个小小的惩罚吧。

      想罢,遂跳上了废寺的围墙,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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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柳鹤真与云空虽然摆开了阵势,要抵御已成鬼尸柳松彦,可柳鹤真却实难下得狠手,即便他心中千万分的明白,柳松彦已死,留下的不过是一具名为柳松彦的皮囊,却也不忍一击毁其尸身。

      十四年兄弟相处,八年前,大敌来临,尽屠观中兄弟时,师父和师兄对他舍命的保护。直至后来,几年的孤苦相依,患难相扶,师兄如兄如父。如今,自己最后的亲人,也要离开了,而他却被迫必要毁其尸身,散其余戾,如此柳松彦才能入土为安,再世为人。

      云空眼见那高壮如铁塔一般的男尸,双目无神,身披无数铁甲链条,脚上亦拖着沉重的阴铁镣铐,可见被杀后,锁住余魄,锻炼成鬼尸时,是多麽的惨烈,而他又进行了多么激烈的抵抗,才致使落得如此下场。

      衣衫尽皆破碎,虬结的肌肉裸露在外,上面竟布满了条条撕裂的血痕,一只臂膀显然被打断过,又草草接上。生前顽强的抵抗,更使整个面孔扭曲变形,五官犹如迸裂一般,依旧能看见黑色的血丝蜿蜒其上。

      云空见此情景,心中亦是寒凉无比,能够如此残忍折磨自己从小一同长大的兄弟之人,怕是比那厉鬼凶魂,魑魅魍魉,都可怕吧。

      云空担心柳鹤真犹豫不决,当即闪身挡在柳鹤真身前,冲那已到身前的鬼尸笑道,

      “大师兄前辈,和尚敬你是条汉子,你今日若是伤了小道尊,便是到了阎王爷那也要后悔,还是让和尚陪你过过招,咱们好来好走,下辈子定能多福多寿。”

      柳鹤真见云空挡在自己身前,知他担心自己会心慈手软,一时有些负气道,

      “让开,本尊知道该怎么做,我师兄已经死了,余下的不过是那柳雁回操纵的一具兵器,今日我必替观中所有死难的兄弟报仇!”

      “小道尊要报仇,便快去,那操纵你师兄身体的阴鬼符,必在柳雁回身上,杀了他,我们就都得救了。”

      “我师兄修为深厚,道家兵斩之术,登峰造极,他手中刀锋,余威犹在,你不是他的对手。”

      “是不是对手,总要试过才知,信我。”

      柳鹤真望向云空,却见他再不似初见时的嬉皮笑脸,两颗深邃的黑瞳,其中一颗已渐渐转成了惨白色,双拳紧握,表情更是带着一股令人心折的桀骜。反观自己却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犹豫不决,瞻前顾后,当即稳了心神,嘴角溢出一丝傲然微笑,说道,

      “哼,今日必杀此人,临兵斗者,替本尊掠阵!”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倾盖如故之感,油然而生,却不多言,转身背对背大步朝前,各自临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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