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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瀛洲危机(三) ...

  •   尘山越的创造者,是继元尊主教之后的不知道哪位教主。瀛洲教发展到一定了规模,引起官府重视,被定为□□从而受到不小的打击。这位教主认为瀛洲教不能像元尊教主时那样,只吸纳下层劳苦民众,也应该拉拢官员商贾,所以制造尘山越出来引诱他们。这药一研制出来,瀛洲教内立即引起了巨大的争议。有人觉得瀛洲教将会籍此变得更加繁荣,欢欣雀跃,可又有人觉得药效实在太过,会对人造成伤害,并且靠药物维持而非自身领悟,是件非常微妙的事情。

      在大家共同的商讨之后,尘山越被封存起来,瀛洲教漫长的历史中,也经历了几次小规模的使用,发生过严重的后果。好在尘山越效果厉害,却十分隐秘,无论放在什么东西里皆不会被察觉,药效发作之后,立即如坠梦中,再高明的医生也不能判断,除非通过服用解药来使本人醒悟,否则旁人只会以为他们转了性格。因此,尘山越一直是教中的秘药,不为人知,后来瀛洲教人便为此药的使用订立了严格的条款。

      “您是真的……下了决心吗?”半晌,殷长玄抽噎了一下,拍拍衣服,站好了问。

      “我从不说妄语。”教主高傲道,那决绝的表情原本是殷长玄熟悉敬佩的:“下副座,我以为你明白。”他改换了谴责的口吻:“尘山越一开始被创造的目的便是如此。既能拯救世人,又能拯救我们自己,倘若不这么做,元尊教主的功绩便会毁于一旦,难道你希望看着世人沉沦苦难,万物之母的慈爱被浪费,瀛洲教在我手中毁灭?长玄?你方才说过无论如何都会追随我。”

      殷长玄立即露出动摇的神色,教主提起忠诚,捏住了他的死穴,他的内心挣扎起来。

      “可它毕竟是药,药不会害了他们吗?”他最后问。

      “不会,它是神的药。”教主温柔地说,难得地放缓了语气:“是救他们。”

      “那您打算如何使用呢……”殷长玄焦急起来:“您打算如何把尘山越……投放给世人?”

      “我想了很多方案。”教主掸一掸黑色衣袖,一本正经地解答:“如今世人崇尚道学,于此我略懂一些,也曾观过百家之言,写过一些批注。我可以去京中各处讲经,将尘山越置于茶水等物之中,施舍路人平民,引他们驻足。”他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纰漏,就说:“京里大概剩余些人手,现在既然告诉了你,你一会便替我安排了吧。”

      殷长玄终于屈服了,要他和这位一直相处的教主抗争,到底是很艰难的事,他不敢相信教主对于尘山越的观点,可教主的说辞却叫他害怕。他沉默良久,轻微地点点头,表达了放弃的意思。奇怪的是,要放弃自己的观点出乎意料的容易,好像只是略略松手,就再也没有反对的立场了。而后不久,徐巿也屈服下来,他们马上结成了同伙,就像从小到大一贯的那样。

      不为人所知的夜晚,这间小小的、昏暗的、充盈着灰尘气味的楼阁里,他们找出元尊教主的圣物,由教主带领着发了誓,而后走向放着尘山越的禁地。在黑暗的小门前拧动钥匙的时候,每个人意识到他们见证了一个与以往不同的时刻,从今天开始,开启了前所未闻的大规模使用药物的历史,这位教主或许会带领瀛洲教,甚至带领全天下,去往无法预计的、危险又虚幻的全新境界,去往由污浊的人世改造成的瀛洲。

      尘山越放在暗阁的角落,烛光照射在精雕细刻的剔红木盒上的那一刻,三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殷长玄左顾右盼,徐巿站住不动,教主大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个他朝思夜想的小盒子,揭起枣红色的衬里,用指尖沾上褐色的药粉,凑到鼻前嗅了嗅。

      “还有酒吗?”他转过头来,问殷长玄。

      “您要喝酒?”殷长玄原本脸色苍白,心神不宁,慌张地回答:“还有的,有一些还是很好的,在地下室,我这就叫人去安排,顺便买些好菜……”他说着,回身想走。

      “不用,按计量算,取药的十分之一大概够了。”教主说,把手中的盒子合起来递给他,语气极为平常地吩咐道:“你把药放进酒里,分发给庭院里的人,他们今日劳累了,又没有饭吃,请他们喝酒解乏,要用最好的……”他犹豫了一下:“不,就用一般的酒。”

      半晌,教主才发觉殷长玄捧着盒子没有动,用酸楚的、甚至可以说伤心的表情望着他。

      “您要把这些药……首先下给我们最后的教众?”殷长玄以受到伤害的语气问道。

      “既然是教众,就更该向往本教的追求。”教主对他今天的态度原本就不甚满意,这下有些不耐烦,扫了他一眼:“这是他们的义务,也是他们的福气。”

      “我明白了。”殷长玄凝目注视教主半晌,低下头,自我欺骗般地喃喃道:“您的话很对,这些人是去瀛洲的先锋,既然他们选择了信仰我教,就应该最先把药……最先把福赐给他们,让信仰更加稳固,免去修行疑惑之苦,同时也可以在他们身上看到尘山越的效果……”他忽然仰起头,仰望教主,仿佛发泄一般地说:“您真的很聪慧,人世很少有您这样的人,我从小就这么认为……我一直以来都非常、非常敬佩您。”

      然而,他的教主并未回应他。昏暗的阁楼中一片死寂,教主独自走到一个角落坐下,手中的灯盏放在衣裾旁边,他将一些禁卷取出观看。他一手摩挲着深黑色的衣角,神情专注,已经沉浸在对未来的计划中,思考讲学的内容去了,根本不把殷长玄的话听在耳中。他一向这眼里不太有别人,而且殷长玄向来百依百顺,又和他很熟了,深得他的信任,什么都会照做的,再去听他唠叨不过是浪费时间。只有徐巿察觉到殷长玄的情绪很不对劲,似乎低落得过分了,想要安抚他,但殷长玄呆呆看了教主一会,捧着盒子,很快便转身跑了。

      四周没有灯笼,浓密的黑暗包裹了一切,为了忘记自己犯下的罪孽,殷长玄一口气跑出气氛压抑的阁楼。他随手拔出走廊上的火把,来到地下的库房,泄愤似地把盒子中的药粉全数倒入酒坛,亲眼看着浅褐色的药粉毫无痕迹地散开、融化,然后叫来几个人,把坛子抬了出去。

      来帮忙的人里有个叫董攸的,性情温雅驯顺,敏慧活泼,是年轻的高阶信徒,按照瀛洲教的规矩应该叫法师。他和殷长玄一样从小就长在教中,也和他一样忠诚。瀛洲教的状况他是清楚的,因此对于教主赐酒十分惊奇,笑着问道:“下副座,我们也有份吗?”

      令他们疑惑的是,从来和蔼持重的下副座埋着脑袋、蹲在库房的角落,用异常平静、几乎可以说是冷漠的声音回答:“要喝就喝吧,都喝,你们每个人都喝。”

      他的话中很有些可疑的意味,简直是对灾难的宣告。心思单纯的教众没有多想,董攸还以为下副座遭到了哪位少女的背叛,高兴地领了命,和其他人一起将巨大的酒坛抬去庭院里了。

      殷长玄独自留下来面对夜晚,面对这个夜晚中即将发生的真实。他仿佛瞧见不祥的鸟第一次张开了它的羽翼,笼罩着瀛洲教的杂院。教主、教众、包括上副座,没有人想到投药这件事对年轻又善良的他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他觉得自己成了欺瞒的帮凶,他一面试图说服自己,为教主的行为找着正当的借口,一面又无法抑制内心的恐惧与不安。外面的教众得知赐酒的消息,一定会欢欣雀跃、毫不怀疑……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浑身发冷。

      殷长玄害怕看到下药的后果,甚至很久不敢出去,一个人坐在阴冷的库房里直到四肢发麻。

      这天晚上,殷长玄在库房中睡着,并且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里是湛蓝的春天,有他和徐巿,还有教主,三个人笑着从开花的墙下走过,阳光灿烂,城中到处飘扬着瀛洲教的图腾,念着元尊教主的经文,他们抬起头,海水倒映着阳光,温柔地从头顶的苍穹上涌过……

      子夜时分,殷长玄从梦中孤独地醒来,活动了下手脚,又孤独地走出库房,意想之中地没有看到教主和徐巿。

      他看见了满庭院的烂醉如泥的熟睡的人,感觉不到夜晚的寒冷般,手足摊开,在盛着残烛的灯笼微弱的火光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宁静幸福的表情,和之前担忧瀛洲教毁灭的愁苦大相径庭。殷长玄倒没有显出很震惊的样子,他裹紧衣服,在冷风里站了一会,小心翼翼地绕开他们,回到自己的房间,无比清醒地在床上躺到天明。

      不久,教主会以学者的身份去各处讲经,请每一位来的人吃不要钱的茶,尘山越在茶里,顺着他们的喉咙流向四肢百骸。殷长玄相信他做得到。瀛洲教马上就会迎来巨大的改变,年轻而孤独的下副座在榻间辗转反侧,他整夜思绪纷乱,回忆了许多事情,又肖想了许多种未来,从遥远的、迷雾中的仙洲,一直想到当朝的诸多教派,互相驳斥的那些经文,想到纷繁的信仰和这个风雨飘摇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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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瀛洲危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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